《看世界的人》陈财主

4、第 4 章

　　下了飞机，已是凌晨，回到熟悉的城市和熟悉的机场，闻着滨海城市潮湿的空气，文竹这才松了下来，那阵该死的腹痛也终于过去了。

　　拿了行李后，顺着指路标，文竹去把停在机场好几天的车开出来，上了沿江高速，听着摇滚，在一路夜风中回到自己的小窝，行李没收，洗了澡换过衣服，躺在床上几秒钟就入睡了。

　　天塌下来，也不如睡这一觉重要。

　　第二天中午，文竹在窗外的车流声中醒来，用手揉了揉眼睛，看着自己的小房间，才反应过来，到家了，拿过床头的手机，回了几个不重要的信息，又跟春春姐联系，说昨天那个见面搞砸了。

　　伍凌春很快，给她发了几个锤她的表情包，问怎么回事。

　　文竹想起昨天的事，既恶心又委屈，决定实话实说：“他侮辱我，要我陪吃陪睡才肯签合同！”

　　过了好一阵子，春春姐才回她，一看是60秒的语音，文竹不用听就知道是一波疯狂的辱骂，刷牙时点开一听，果然是！

　　文竹笑起来，心情好了一些，无论如何，春春姐总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两人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太久，春春姐让她暂时咽下这口气，说她会处理的，后面的工作还有很多，不能一直卡在这里。

　　文竹同意，把嘴里的簌口水吐出来，毕竟没有实际的损失，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又说起这次的拍摄，文竹让春春姐去催一下他们出片，不要拖太久，不然影响进度，何况这种合作，回款也慢，年底又得拼命催。

　　大大小小的工作说完，这才发现肚子饿了。

　　春春姐在电话那头耳提面命：“不能吃太多，胖了就没人找你了！等下网友又说你整容没恢复。”

　　文竹一脸怨念地给自己做了个沙拉，吃得生无可恋。

　　想起昨晚老金客气地跟在后头，把她送到机场，纠结了半天，决定给徐叔叔报个平安。

　　“徐叔叔，昨天谢谢您的照顾和帮忙。我已安全到家，祝您一切顺利。”后面还有一句：希望后面有机会请徐叔叔吃饭。

　　徐汉森极少闲聊，微信于他不过是个便于工作的工具。

　　待他收到文竹这两条信息时，不由牙痒痒的，对“徐叔叔”这三个字简直有些过敏，后面一想，他可不是比她大十岁吗？也当得她一句叔叔了。

　　徐汉森看完信息，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丢，干脆没有回她。

　　去洗手间时候，却忍不住仔细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男人三十六也不算太老吧？

　　老金那晚开车送文竹去机场，回来后只提了一句文小姐上机了，徐先生点头过后就不再言语，他也识趣地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几日，黄凤仪女士又召徐汉森上山吃饭，这回说的却是让他年底去见一见王家行二的王珍妮小姐。

　　王二小姐年轻貌美，人品单纯，家庭出众，年底会从美国回来，学的是中西艺术史，明年夏天毕业，如果二人见面顺利的话，待她毕业后就可以结婚了。

　　徐汉森有些敷衍，还是答应去吃个饭。

　　黄女士感觉出来徐汉森并不热衷这些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母子二人吃了一顿饭，说不到几句话，便又散开了。

　　下山前，黄凤仪女士还是提醒了儿子：“你总得要常去看一看徐麟。”

　　徐汉森又点头，没有更多的言语，下山，去了趟公司后，看到桌上的邀请函和文件，决定给自己安排几个出差。

　　于工作，他向来不是个爱偷懒的人。

　　......

　　文竹打开电脑，过了一遍工作，把手头的单子拢一拢，又把一些能推后的推到后头去，特地空了小半天时间给姨婆打电话。

　　姨婆一个人住在老家的三桥镇，不爱出门，也不喜欢文竹回去看她。

　　三桥镇三面环山，有一条大河从远处蜿蜒流出，途径三桥镇，把镇上分为河东河西，边上都是普通人家，河上架了三座桥，所以叫三桥镇。

　　从鹏城开车回去要八个小时，山清水秀，也是穷山恶水，没有特色，的确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文竹自小跟着姨婆生活在镇上，出生，成长，后来又离开小镇。

　　她坦坦荡荡，对自己的小镇出身从不隐瞒。

　　可姨婆总要她走，不要她回来，每次她要回去探望，姨婆便说走出去就走出去了，回来干什么。

　　文竹听到姨婆变得更加苍老的声音，有些担心地问是否要带她去医院检查身体，她可以回去接她。

　　姨婆只是干巴巴地说：“我好得很。你没事不要回来，照顾好自己就行。”

　　纵然文竹已经习惯了姨婆的这种淡漠，还是顿了一下，自顾自找了话题，问姨婆最近在做什么，又瞎问起镇上其他的人家，她毕竟在镇上长大，总有认识的几家人。

　　姨婆三缄其口，时不时才回答她一两句，并不愿意长聊。

　　文竹挠头，脸上一片纠结，真是个固执的老人家，再啰嗦几句让她保重身体，准备挂电话。

　　姨婆却问：“你妈有没有找过你？”

　　“没有。”文竹有些许惊讶。

　　她和她妈妈吴小雪几乎不联系。

　　吴小雪有自己的家庭和儿子，自她有记忆开始，吴小雪就对自己不闻不问，文竹不过是她和前夫那段失败婚姻的见证者而已。

　　奇怪的是，文竹长得丝毫不像吴小雪。

　　吴小雪黑瘦矮小，手脚伶俐，面相有些刻薄，眼睛里偶尔精明、偶尔混沌，对文竹这个女儿有种说不出来的疏离和冷漠，文竹总觉得她恨自己。

　　姨婆说文竹是像她那个已经消失的父亲，深眼高鼻，皮子雪白，不是当地人，和吴小雪离婚后，他就离开三桥镇了，至今也没有消息。

　　吴小雪很快再婚，此后再不管文竹，她在努力经营自己的小家庭。

　　文竹小时候渴望过吴小雪的亲近，可吴小雪一再把她推开，久而久之，她自然也不爱吴小雪，心里倔强地记着，她跟姨婆姓文，是姨婆把她一手养大的。

　　“那就好。她没找你就不要联系。”姨婆难得嘱咐多两句，“ 她找你要钱也不许给！”

　　“知道了。”文竹叹息着自己的父母缘浅。

　　姨婆严厉，可也疼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也亲密不起来，文竹只好把电话挂断。

　　从前镇上的人都说文竹长得这样美丽骄傲，文阿婆一个老寡妇这样吃力供她读书，怕不是要她嫁到美国去。在三桥镇，嫁个过得去的好人家，就女人最有出息的路了。

　　可惜了，她虽然长得惹人回头，可成绩实在不上不下，还是在姨婆棍棒教育下，高中努力了一把，靠着贫困落后的三桥镇加分，勉强够着一个不错的大学，进了学校，先是瞎谈了两回恋爱，后来姨婆生病住院花费一笔钱，发现还是得手里有钱，不谈恋爱了，跟着大师姐伍凌春往外跑场子，这才认识了蔡盈之流。

　　大学虽不错，但读的是却是学校最普通的专业，成绩不高不低，就是出来就业也得吃一番苦头，除了那张脸过得去，其他全拿不出手。

　　蔡盈长得也不错，个子不算高，秀气的南方人长相，一双眼睛神气十足，比不上文竹的先天条件，可她出身富裕，人也聪慧灵醒，对文竹向来有优越感，叫她笨蛋美人。

　　文竹的出身限制了她的眼界，后来若不是大师姐伍凌春带着，她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另外的路可以走。

　　惆怅了没一会儿，春春姐来电问她：“你那个助理红玉还回来吗？”

　　“我正想问你呢。”文竹顺手拿起面膜往脸上贴去，“她这场失恋怎么闹这么久？”

　　春春姐叹一口气，顺口说：“我来处理，这阵子你自己先顶着。”

　　红玉还是春春姐给找文竹找的助理，刚毕业两年的小姑娘，学历不高，还算听话，做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协助工作，薪水刚好，能力也刚好，文竹有工作的时候她跟着动，文竹闲下来她也放假。

　　但是前阵子她说自己失恋了，工作没有什么心思，坐下来就想哭，心里太累了，她想休息一段时间。

　　文竹和春春姐听完，一阵无语过后，商量两句就同意了，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了，她既没有辞职，也没有回归的意思。

　　也怪她们师姐妹，没有个正规的公司，找了人挂靠了一些资质就开始请人，确实不够严肃。

　　有时候，工作不怕辛苦，就怕这些细枝末节的折磨。

　　“对了，之前那个餐饮广告，现在还没有回复，听说是品牌那边还没有定下来。虽然机会比较低，但你也别懈怠了。”伍凌春在那头边哄着儿子，边跟文竹交代。

　　既然要吃青春饭，那就要敬业一些，保持身材和保持胶原蛋白就是她的工作之一。

　　春春姐还是那个拼命三娘，总是紧绷着一层皮。

　　想着这两年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的可爱小姐妹们，文竹不禁有些焦虑感，拍了拍脸，在跑步机上快走了三十分钟，可得用十二分的精神保持十分的美丽才行啊！

　　过了几天，春春姐很遗憾地告诉她，餐饮公司那边选了另一个平面模特，她们要往前谈新项目了。

　　文竹倒也不算十分失望，谈合作就是这样的，有时候成，有时候不成，不温不火的网红，长得再好看，没有好公司的操作，选择权其实很小，于是又努力地拍了几个跟风小视频发出去，顺便故意跟网友掐几次架，吸引了一点点新的流量和粉丝。

　　可世上的事总是这样出人意料，要不老人家怎么说这世上的事都是风水轮流转的，今日你发财，明日到我家。

　　文竹和伍凌春原本已经放弃了这个餐饮广告，虽然可惜少了个单子，可毕竟是新品牌，说起来和新品牌合作也是要冒风险的。

　　谁知没两日，春春姐就跟文竹说那个品牌临阵换人，决定换成文竹：“明天你准备一下，我们去湾区大厦里头棚拍。”

　　电子合同很快就传了过来，伍凌春看过没问题就签字了。

　　文竹突然问：“为什么原先的那个模特会被撤换？”

　　难道是品牌方那边不好合作？这也很让人头痛。

　　伍凌春跟广告公司那头问了半天，也没打听出为什么，只能说明天会陪她去拍摄，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第二天去拍摄的时候，无论是品牌方，还是摄影和妆发团队都非常高效专业，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文竹坐下化妆的的时候，伍凌春正和广告公司的统筹寒暄。

　　对方问她：“你和文竹就准备两个人单打独斗，一直这么打游击不成？”他们认识几年了，也算熟人。

　　“这不是也没合适的变动机会吗？”伍凌春有些烦，不止一个人这么问过她了。

　　两三个人不成团，现在文竹的一切商业都是她在跟进，无论是摄影还是妆容团队，都找熟悉的工作室，名副其实的打游击，看着就不长久，随时要拆伙的样子。

　　可她实在精力有限，而且文竹到目前多少有些瓶颈在，如果要引入第三方，文竹和她并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网络越透明，拥有一夜爆红的机会的人就越多，竞争在加大，她们并没有特别突出的记忆点。

　　看来她们师姐妹二人，后头还是得再讨论讨论日后的路要怎么走，文竹离开她，至少还有几年的美貌红利可以吃，伍凌春却要真正拿出点章程来了。

　　“知道这次拍摄为什么换人吗？”趁着没人，伍凌春转头问。

　　统筹低声说：“品牌爸爸让换的。我们只是收钱办事。”

　　伍凌春也不再多问，万一多问多错怎么办？她谢过统筹，往化妆室走去。

　　因为品牌叫“小狐”，文竹穿上一身白色绒毛的道具服，一条白色的尾巴垂在凳子旁边，露出两条纤细的长腿，胸口下方也露了一部分，毛茸茸的服饰，头上还戴着个三角白耳朵头箍，脸上的神色放松，看着反而像个小猫。

　　文竹正半眯着眼让化妆师贴假睫毛，因为脸上贴了一些细碎的亮片，整个人在灯光下看着雪白可爱，还有点小性感，伍凌春忍不住笑，想用手指戳一下她的脸，让化妆师给拦住了。

　　听说这个妆容和道具服，是照着小狐餐饮的吉祥物来做的。

　　伍凌春和文竹听后对视一眼，哪个餐饮吉祥物会走性感路线？

　　拍摄到了下午，春春姐看没什么问题，跟文竹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她赶着回家看儿子。

　　文竹正搔首弄姿地摆弄着那条不听话的狐狸尾巴，耷拉拉的，一点灵动的感觉都没有。

　　导演不满意，至少让她重来了十次八次。

　　旁边不知谁念叨了一句，毕竟不是专业模特，听得文竹气馁，她看着周围连个熟人都没有，有点委屈，还是忍下来了。

　　休息的时候，她狠狠地灌了口水，刷了刷手机，发现掉粉丝了，心里一阵小小的紧张，只好排除这些不快的情绪，继续上阵，反正单子是她的，工作是她的，品牌爸爸给了她，没给别人，谁也抢不走。

　　文竹正闭着眼，让化妆师补妆，给她扫匀眼睑上的眼影，外头忽然一阵喧闹。

　　“外面怎么了？”文竹闭眼问，怕花妆，没敢动。

　　化妆师回头看了一下：“品牌那边来人了。”又看了一眼，“感觉是个大写的爸爸，大家都围上去了。”

　　文竹“噗嗤”笑出声来，这个化妆师还挺有意思。

　　吵闹声由远及近，几乎是停在了化妆间门口，文竹的眼妆也补好了，她睁开眼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闪亮耀眼，还算满意。

　　像是魔法一样，镜子里忽然就映照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依旧是深色西装的徐汉森，高大挺拔，深眉挺鼻，表情平静，带着一贯的淡漠和冷静，那双眼睛透过镜子盯着她，像是盯住一个不诚实的猎物。

　　文竹僵住，还以为是幻觉，她没有回头，在镜子里看住那双眼睛，有些愣怔，轻轻地叫了一声：“徐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