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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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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的结果是,兰之舟睡过了。
兰之舟醒来的时候,屋里一室的沉静黑暗,窗外华灯已上。兰之舟正想着是谁为她说了情,让她赖床赖到这个时候,忽然瞥见桌前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兰之舟正想喊“白绎”,却因那人的动作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只见那黑影正默默坐在桌前,轻抚兰之舟的琴。
白绎是从来不碰她的琴的,只是坐着喝茶,因为知道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琴。
那人回过头来,“舟儿,你醒了……”
是李涉。
兰之舟转个身,对着墙接着睡。闭了会儿眼镜,又不得不睁开眼。
跟李涉无关,他很安静,安静到兰之舟怀疑房里是不是其实没有人。兰之舟揉了揉太阳穴,头疼。
温热的体温欺近。李涉在床边坐下,把兰之舟的头放大腿上,轻轻的揉着。
兰之舟闭着眼,李涉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舟儿,我要为你赎身。”
兰之舟愣了一下,睁开眼,仰头望着李涉的眼睛,黑暗中那目光晦涩不明。
“然后呢?让我做你的妾室?”
“当然不是!”李涉急急的辩解,“我怎么能这样亵渎你?你会是王府的贵客,被奉为座上宾。”
座上宾?我是你的座上宾,然后你是我的入幕宾吗?
兰之舟静静的看着李涉,那双眼里尽是真诚,没有半点贪欲。兰之舟笑笑,如果一个王爷连掩饰自己的想法都做不到,他如何活得到今日?如何备受当今皇上宠信?如何留在京城而不是封藩离京?
兰之舟做起身,李涉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兰之舟却起身离了床,走到桌前坐下。
“王爷,”她伸手轻抚琴弦,“你可知这琴是用来做甚的?”轻轻一拨,黑暗里响起惊心的一声琴音。“不是用来挂在墙上做装饰,也不是用来显示主人的高雅……它是用来,弹奏的。”
她转过头看着李涉,眼中的光芒淡淡的,却潋滟惊人。“王爷,王府的座上宾,是用来做甚的?”
深夜,本该是静谧的时刻,碧落阁却是烛火正明。除了一个地方。
李涉走了,兰之舟一个静静坐在黑暗中,轻抚着琴弦。
她有些恍惚,不记得刚刚李涉回答了些什么,或者是有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的坐着,看着某个地方发呆,手下意识的抚摸着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
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是啊,只有琴了。还有什么能让她安心?在遥远的前世,那个繁华虚妄的世界里,什么使她安心?对了,是雨。雨是最美的音乐,最自然最富有创造力的音乐,也是最寂寞的音乐。这一世,她断了雨这个瘾。是的,瘾,像瘾一样,戒掉的时候疼的撕心裂肺,却是她需要的。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面对这样无望的命运,她只有让自己痛,才觉得自己真实的活着。
然后,她选择了琴,古琴,七根弦,古朴,简单,深奥,又清高。这正是她想要的,把自己束之高阁,让任何人都不敢靠近她,她便可以自己一个人,古朴,简单,的活着。
为什么不想要别人靠近呢?让她好好想想……似乎没有那种前世受了很深的伤然后转世后不敢再爱的情节,她只是单纯的看,看着,看一世,看两世……看的时间也不长,前后加起来也就五十几年,只不过是某些人的半生。可是她看的很明白,很透彻,也很惊心。她是何其敏感的一个女子啊,难道半生还不够让她悟吗?
情,什么是情?爱,什么是爱?不过都是执着,都是虚妄。为何释家说放下?因为情情爱爱不过是一种执着,一种错觉。一旦醒悟,没有什么非你不可。
在前世,世人爱的只是她的声音,她的寂寞,也只是看着她的寂寞来安慰自己的寂寞而已,她越是寂寞,越是被人喜爱,世人越是开心。而这一世,她亦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她没有得到那个她认定是母亲的人的爱,反而迎来爱恨交织的囚禁,她也没有得到一个小说里金玉良缘的侠士,只是迎来一个又一个的恩客。
她更没有得到那个奇怪的毒仙白绎,他总是坐在一旁,用她读不懂的眼神看着她,看她笑看她怨,看她麻木看她激动,却从来不说一字,只是看她挣扎。
而那个刚刚离开的王爷呢,从来心里没有过她。和所有沉迷于她的琴声的人一样,他只是透过她的琴声,看着自己的内心,想着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爱恨,和前世用她的寂寞慰藉自己的众人有什么两样?
反而,是那个古板固执的贺子禅,懂琴,懂得透过琴声看着她,而不是透过琴声看着自己。他随便几句话,就可以命中她的要害,让她除了静静的听着,再没有别的办法。相比之下,她需要的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会怒会喜,也能让她怒让她喜的人,这样的懂得犹胜任何热烈的情爱。什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事从来不是她会顾虑的。可惜,这个人,却注定不会要她……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的把手伸向桌上的香炉……那个五岁学琴,抚琴近四十载的天才啊……千万不要离开,至少暂时不要离开……
也许,真的只有这琴了吧……她想一个人,抱着琴,踏遍青山古薜,在每一处,弹琴给自己听,给天地听,将自己,坦坦荡荡的放在天地之间……只是,如果身边还能伴一人,如伯牙子期,那么……
兰之舟蓦然一惊,站了起来,有人在她窗外的院子里弹琴!
缓缓地她又坐了下来,弹琴的人除了刚刚还在扰乱她思绪的贺子禅不做二人想。弹的是《忆故人》。这曲子兰之舟也常常弹,但是兰之舟的琴声里是没有人的,所以忆故人,这“故人”自然不是人,她的琴里自然也没有别意愁绪。
但是贺子禅的琴声,和兰之舟的完全不同,他的琴声跌宕复杂,情绪满怀。而今日的琴声,更是教人难懂,似乎他弹这曲子似在忆人,又不似在忆人,懵懂不明。
贺子禅,贺子禅……兰之舟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微微翘了,轻轻推开琴些许,伏在桌上,抚摸着琴,和那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