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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眼前为非作歹的人一激灵,立刻就僵直在了当场。

      众人循着声音向楼里望去,只见一青衫男子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像模像样地朝“梁公子”一作揖,分明是恭敬的姿势,却满是一股子凛然之气。

      “梁公子”满脸震惊,还掺了两分惧意,“陆……陆公?你怎么……”

      被唤作“陆公”的男子再没有二话,抬手一指不知何时停在街对面的车驾,示意“梁公子”左右的三个小厮,将他架上车去。

      “梁公子”仿佛立时醒了酒,也不叫人搀扶,一副很识好歹的模样,悻悻瞧了一眼谢家小娘子,转身便走。一旁的路人围观半天,正看到兴头上,囫囵间戏却散了场,好不遗憾,顷刻也散尽了。大掌柜松了口气,一面朝东家小娘子示意,一面忙招呼伙计,回了楼中继续做生意。

      鸣春楼前顿时只余了谢小娘子与侍女徐徐,二人对视一眼,皆难掩错愕——这“陆公”,又是哪路子神通广大的神仙,一句话便能止醉汉撒野?

      谢小娘子抬眼望去,却见“陆公”袖手立在檐下,身量比寻常人高上不少,一袭不甚出奇的青衫,竟叫他穿得宽肩窄腰,单是立在那里,气质沉稳而巍峨,望之如一株挺拔的雪松。

      谢小娘子看得些怔——这位“陆公”,定然不是个读书人罢,倒像是个跃马提刀的练家子……片刻间思绪千回百转,而他并没有旁的话,见事态平息,淡淡朝她望了一望,转身便要走。

      谢小娘子见状,不由出声喊住他,“哎,阁下且慢。”忙走上前去,敛衽作礼,“今日之事,实在要向阁下道谢,若不是您现身,为鸣春楼解了围,还不知要闹到多早晚去。”又抬头一笑,“阁下先前也是在楼中用饭吗?可还合口味?”

      “陆公”见她走上前来,一时避之不及,只好沉默听着。实则他今日来鸣春楼,心思全然不在吃上,方才不过随意命伙计安排了一餐果腹,究竟是个什么味道,此刻半点也记不得了。听她问起,“陆公”犹豫一瞬,只好生硬地点了点头。

      谢小娘子见他不太走心,倒也不怵,仍笑道:“方才妾与那位‘梁公子’说,鸣春楼的‘云雾茶’也是一绝,这并不是假话。阁下方才定没有吃茶吧,现下若不耽误,不如来楼上阁子里再坐一坐,妾命人送些茶点,也算是聊表谢意了。”顿了顿,笑意中多了轻快的戏谑:“不知可愿赏光——陆公?”

      “陆公”本是不愿停留的,可此刻叫她盈盈目光望着……身家巨万的少女,疏朗明丽若清竣的剑兰,生气勃勃没有半分烦忧,连乌沉似碧海的眸中都流转着清浅的悦色。

      这一对视,就鬼使神差地变了心思。陆公略一沉吟,“那便有劳谢小娘子了。”

      见他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谢小娘子也不惊讶,毕竟像“梁公子”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这世上还是少数。她一面亲自引“陆公”往□□中去,一面状似无意问道:“阁下与那位‘梁公子’相熟,也是方从中京城来吗?”

      “陆公”目不斜视,“我与梁公子也不算熟,不过与他家中尊长多有往来。今日撞上,实是凑巧。”

      难怪啊……谢小娘子忍不住一笑,左颊梨涡若隐若现。那梁公子见了他便怵得跟避猫鼠儿似的,原来人家是和家中长辈平辈论交啊。

      二人穿堂而过,楼后四合一处庭院,一眼竟瞧不着边。再往东去,穿过一道回廊,拾阶而上,便见数座阁子玲珑缀在园中,有复道相联。

      “陆公”通常并不是风雅的人,此时凭栏一望,见亭台错落、草木葱茏,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也觉灵秀清雅,瞧着便叫人觉着心绪舒畅。

      谢小娘子见他望得入神,不由有几分自得,“鸣春阁是家严最早经营的那一批产业,此间布置也历经了十余年的精心修磨,才成了如今这样的规模。”

      陆公恰到好处地附和,“确实精美。天下人皆知令尊少年登科,曾是前朝光风无两的门下侍郎,后来便是转而行商,到底品味不俗。”

      他瞧着这样板正的人,竟也会从善如流地夸奖人,平澜无波的语调,听来竟有一丝奇异的诚恳,倒令谢小娘子觉着不好意思起来,“还是先帝与官家圣明、兖州军骁勇,早年天下烽烟四起,余杭城早早得了天家与兖州军将士的护佑,方才免了城中百姓经受战乱之苦,有了家严在安乐乡中腾挪的余地……鸣春楼有如今,实在非谢家之功。”

      陆公不防听见“兖州军”三字,不由转过眼来瞧她——分明尚带了一丝稚气的明眸皓齿,却切切堆起一副感激天恩、心悦诚服的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他冰封似的面容终于划开了一道口子,眼中蕴了丝调侃,“小娘子果然名副其实。”

      谢小娘子引他入东首第一间“清欢”落座,一面吩咐了伙计取果子点心,又唤来茶博士点茶,一时未及细想。直至二人相对坐定,转头一琢磨,才明白他是何意。

      名副其实……确实,全天下怕是没有第二个闺阁女子,似她这般,闺字传扬到千里之外人尽皆知了。

      谢小娘子一时不知如何作对,秀眉一扬,“陆公这是何意?这样嘲讽一个姑娘家,可不是君子的行径。”

      陆公愣住,不知为何竟叫她有了这样的误会,艰难地否认,“在下绝没有嘲讽小娘子的意思……”然他实在不善口舌,要去宽慰一个姑娘家,更不知从何启齿,憋了半天,只说:“……小娘子的名字,是极好听的。”

      好听吗?她倒觉着一般。十四岁上行笄礼,父亲谢忱给她取了正经名字,叫做“郁文”。

      后来才知道,那年天下初定,先帝在中京城登基,父亲及谢氏的处境却不免尴尬起来。战乱时节,谢忱是助一方霸主逐鹿中原的商贾,是倾尽财力从龙的股肱,可到了太平之日,居江湖之远的“首富”,便难免成了庙堂隐忧。虽然父亲与天家是战火里过命的交情,可一旦身份转换,在其位、谋其政,狡兔死、走狗烹,难说往后是怎样的光景。父亲舍不得谢家这些年的基业,不肯交付了身家换入朝的尊荣,只好战战兢兢、日复一日地,向帝王表忠心。

      她十四岁上得的名字,便是父亲上表朝廷的一道忠心。

      孔圣人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天家姓周。

      倒也是巧妙。为此,先帝甚至还赐了她一根玉簪作笄礼。从此,她的名字便随着朝廷的赏赐流传开来,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谢家有女名郁文。

      谢郁文得知名字背后的真相时,倒也未觉如何,只叹父亲及谢家不易,这条路往下怕是不好走。可此时,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陆公”,竟要拿她的名字来打趣,那可就是大大的气人了。

      他既自中京城来,瞧着也不是寻常人物,如何会不知其中的缘故?“名副其实”,是想说她谢家而今苟且的姿态难看吗?

      再往下说,就其心可诛了。

      谢郁文垂首不语,顿觉寥落。她自然知道,原该寻了旁的话头略过去的,可她忽然没有了兴致——这算是怎么回事呢?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才帮她解了围,自己硬要请人家入楼来吃一盏茶,就算是两句话不投机,也不该使脸色吧?枉费父亲带着她在生意场上历练多年,竟还这样任性、这样没有城府,真当三省其身。

      大约是因为,第一眼无端觉得他是值得信任的人,忽又发觉不是,这才格外失落吧……谢郁文落寞地想着,甚至生出一丝委屈。

      见她神色几变,陆公心中也是懊悔不已。他本不是多舌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寡言,部下多畏惧他心思难猜,今日却对着一个年轻姑娘家出言不逊,何况她还是谢忱的女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搭错了哪根筋。

      想到此处,他起身离席,肃然朝她赔了一礼,“小娘子,今日是陆某口不择言,还请小娘子宽宥。但陆某绝没有对小娘子及令尊不敬的意思……”停了停,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若小娘子不忿,陆某愿择日登门,向小娘子与令尊当面赔罪。”

      谢郁文好不讶异。方才在门外,还觉着他巍峨凛然如一株雪松,这会儿转眼雪松就弯了腰,姿态放得这样低,还要登门致歉……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略弓着身子,垂目立在她身前。直至此刻,谢郁文方得细细打量他的长相——他气场太强了,一身凛然之气,叫人不敢直视。她小心一觑,才发现其实这位“陆公”很是年轻,至多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眼疏淡,鼻梁直挺,薄唇紧紧抿着,若细看五官,其实十分清俊,甚至显得有些文秀,全然无法想象,他竟能有那般叫人不敢靠近的气场。

      这“陆公”,好像也就是个纸老虎嘛。谢郁文忽然想笑,心中立时松快,方才的一点失落瞬间一扫而空。

      她jin起身,伸手虚扶一把,请他入座,“陆公这是说的什么话,今日是我要谢陆公为鸣春楼解围的,怎么又闹得陆公向我赔罪呢,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陆公敏锐地捕捉到,转眼间她已经换了称谓。朝她一望,倒真是神色柔和,毫无异样了,他暗自舒了口气,却也愈发摸不着头脑……年轻姑娘家,才是真的心思难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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