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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投毒案 ...

  •   1993年前的那个夏天,高校录取通知书下发后的那个夏天。杜晶回学校去,遇见一个不认识的男老师。他忽然问杜晶:“你考上哪儿啦?”杜晶说:“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他紧紧地看着杜晶,意味深长地说:“好。四年后回京宸附中来当语文教师吧!”

      杜晶无言。过去一年残酷的现实无情折断了杜晶曾经单纯亢奋的理想。有的人天生就显得深思熟虑。老师们都喜欢谈论杜晶,认为杜晶将来是干大事的。学理工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是重点中学绝大多数学生寻找自我的精神支柱。如果理工弱一些就学金融、外语、法律,总之什么热门时兴就学什么。然后像父母的学生那样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学成后或留在那里成家立业或回归报效祖国——成为科学家、企业家、金融家……高等学府幽静的校园一角,水木京宸的一石一木,使这种辉煌单纯的梦想不乏成功的先例。

      报了中文系的,只有杜晶一个。杜晶不是独具只眼,而是无奈为之。作为清华子弟,杜晶也曾有过科学家梦。但渐渐地杜晶发现,从初二开始,立体几何老师出的卷子最后那道难题她几乎总是答不出。在京宸附中高中三年的时光里,杜晶把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到了数理化上。绞尽脑汁后最好的休息,是在笔记本的背面写一些小说。是的,杜晶还是没有放弃在文学上的爱好。杜晶从京宸图书馆借大量的小说阅读,它们明朗的文学意向和积极的社会价值促使杜晶受它们的启发悄悄写下各种各样的小说。这是杜晶自读小学以来就有的爱好。而且杜晶在那漫长的花开岁月里写的作品远比中文系毕业后写得精彩活泼。此为后话,待细表。这里引用一段小学四年级读罢冯德英先生的《山菊花》后写的《芦花》:

      晋察冀边区的沟儿河,是个鱼米之乡。沟儿河边住着鸡冠村的二十来户人家,靠编苇子、打鱼为生。十三岁的芦花就是这村的。
      芦花又开了,把鸡冠花罩了起来。芦花对那白白的芦花可喜欢啦!她晌午时去采一回芦花,给弟妹垫鞋,可暖和了!芦花有个姐姐,叫芦英。芦英个儿不高,长脸庞,眼睛挺细,不过挺有神。芦英今年十九岁了,是村里的妇救会长,□□员。芦花挺敬佩她的。
      “芦花,晌午杜晶要去开会,别等杜晶了啊!”芦英在院里推着碾,说了一声。芦花正在做鞋,她熟练地把锥子深深穿进鞋底,问:“多咋回来?”芦英说:“这哪有准!芦苇呢?”九岁的小妹妹芦苇跑了进来,“姐!铁蛋拿泥球打杜晶!”芦英蹲下来,细心地用衣襟抹去她脸上的泥:“芦苇乖,别计较。”
      “姐,你就那么软!铁蛋他家什么东西?凭什么打人!不行,杜晶找他们评理去!”芦花跳下炕,拉起小妹的手。“妹!”芦花仍娴静地叫了一声,“咱家爹妈去得早,临死叮嘱咱甭伤人。再说,杜晶家又是抗战家属,计较这些?”芦花嘟嚷了一句:“做个妇救会长,倒霉!”芦英没说话,从锅里盛了一碗饭递给小妹:“芦苇乖,吃吧。吃完找你强子哥玩去。”芦苇坐在门槛上甜甜地吃。芦花嘟嚷着拉起她的手,拍去她身上的泥,把她推到炕上。
      这时,门外响起一声刺耳的叫声:“姓刘家的,出来呀!妇救会长,出来呀!”芦花一听就火冒三丈,她三两步冲到门口,不想被一只温暖的手拉住。她一回头,姐姐芦英已快步走出去了。她忙跟在后面。
      门口已围了一大群人,叫喊的是村东头田福的老婆耿凤。耿凤人称“刁婶”,这是因为她思想落后,爱贪小便宜,爱吵架的缘故。据说谁家的牛啃了她一根苗,她就让人家秋后还她一堆果。谁向她借了针,还时得加上一锭线。因此大家都不大理她。作为妇救会长的芦英姑娘曾劝说过她,但没用。这当儿见芦英出来了,耿凤叫得更响了:“杜晶说芦英姑娘,做人要讲个分寸!你家芦苇打坏了杜晶铁蛋,你说咋办吧!”
      芦花气得使劲推开正要说话的姐姐,大声嚷道:“耿嫂子,杜晶当你做嫂,不想你也是说瞎话不怕牙根疼!芦苇怎么啦?打得你家铁蛋是吃不下饭还是睡不着觉?”人们全笑了。耿凤气得胸脯一挺一挺的:“好你个小丫头!红口白牙嘴真快!铁蛋是吃不下饭啦,今儿给他吃鸡子儿,他还吃不下哩!受了内伤哩!”正在这时,一个胖胖的小男孩跑过来抱住耿凤的腿:“娘,爹不让杜晶吃鸡子儿,馋坏了杜晶哩!”人们哄堂大笑。芦花喜盈盈地说:“耿嫂,你说铁蛋吃不下鸡子儿,可这当儿他咋又馋起了哩?”耿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劈手给铁蛋一个耳光。铁蛋哇哇大哭。
      芦花正在得意,却见芦英上前抱起铁蛋,抱歉地对耿凤说:“嫂,甭听俺妹嚷。铁蛋是打了芦苇,不过芦苇可没动他。你听铁蛋讲。”芦花一跺脚说:“姐,你糊涂上啦!这小子还会说真话?”耿凤一把抢过儿子,咧着嘴说:“可不——妇救会长毕竟比妹妹差些!”她一笑,乐悠悠地走了。芦花气得要追,被芦英拦住:”妹!回屋吧!“芦花又嘟囔着,进了屋。

      鬼子又要扫荡了。这两天,芦花总是和妇救会干部在一起开会,要不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跑。好不容易回趟家,却见屋里芦花正在生气。她说:“你又半天不回,难得杜晶做饭又推碾,还要织席。反正杜晶不走,这屋是刘家祖祖辈辈传下的。不能离。”芦英微微一笑,说:“急啥,强子呢?”“不知道。”芦花边织席,边气恨恨地回答。芦英抹把汗,就要做饭,却见芦花跑上来,一把推开她:“去去,杜晶来做,你织席吧。”芦英知道她又要给自己做好吃的了,忙说:“你手头有点数。”芦花眼里含笑,却又绷着脸儿推走了姐姐。
      她疼姐姐哩!虽嘴上骂芦英“自讨苦吃”,却不时地给姐姐做白面条儿,片片汤什么的…….

      ——这样写在小纸片上的文学“创作”,很多、很多。

      在高三分班前,杜晶也为学文还是学理内心波涛汹涌。杜晶的理科成绩在这所重点高中虽然不算很优秀,但过去两年杜晶打下了扎实的功底,而且如果把百分之八十的精力都花在理工科上,把百分之二十给英语(语文不用复习,一直是全年级最优秀的),杜晶可以考入上海的第二军医大学。但是由于杜晶班的很多女生都偷懒要学文科,文科辅导班就设在了这个班。如果学理科,就要到其他班去。

      杜晶不想浸淫在别班猎奇的目光里。就为了这个摆不上台面的脆弱缘由,杜晶放弃了理科。

      也许这并不坏呢。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两种力量在杜晶身上的冲突,搏斗的结果是杜晶又找到了新希望。

      学医实在是太苦了。而学文呢,以杜晶过硬的文科成绩,加一门还算过得去的代数,再把立体几何死攻一攻,考取中国人民大学的工业经济系是很有希望的。这叫做曲线救国。在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逐渐确立了新目标的杜晶呼吸着清凉的夏风,走在京宸东校门边的杨树林间小路里幻想着美好的未来:考人大经济系,然后出国读MBA……在这时候它还完全是新名词,只有高级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才口口相传。虽然京宸子弟不能进入京宸是很深的遗憾,但没准于杜晶个人而言,前途会更宽广。
      就在那一天,杜晶照例在放学后来到京宸图书馆,在俄苏文学那高高的书架前,突然看到一本《永远十九岁》。杜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哆嗦。真是一语成谶。杜晶的青春,杜晶的理想,杜晶的爱情,后来竟然永远凝固在了十九岁。

      悲剧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杜晶个子高,在文科班却阴差阳错选择了第二排。斜后面的第四排是一个爱疯爱闹的女生,成绩很不好却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样子。她们本无交集。那个女生的母亲是初中一位极负责的化学教师,杜晶从她那里受益很多,中考化学成绩接近满分。那女生的父亲与杜晶的妈妈同在化学系,也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好人。只不过杜晶的妈妈是搞仪器分析的,这位老师是搞实验的。

      渐渐地杜晶经常听见那个女生在后面以一种恶作剧的态度怪怪地清嗓子,显然是戏谑地乱咳嗽。这是一个天生就安静不下来的人。可杜晶对咳嗽有一种特殊的敏感。

      别人都是女大十八变,无论靠天然之力或事在人为,杜晶的外表却一直在走下坡路。

      有时杜晶想,这就是人生。大家的心都是好的,却往往会造成悲剧。也许因为自己那敏感的性格,也因为父母放不开的性格,在杜晶的人生路上埋下了一颗颗定时炸弹。许多人看到杜晶时会不由自主地咳嗽两声,上课时杜晶也常听到坐在自己侧后方的人在咳嗽,或许因为杜晶既戴眼镜又龅牙的侧脸最难看,引起他们生理上的不适。

      要是粗线条的人,也许不会放在心里?但杜晶还没见过不爱美的女生,甚至男生也没有。杜晶不过十九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底里都有那么一种有所欠缺的怅惘。杜晶对咳嗽逐渐产生厌烦情绪。而那个女生,在1992年的最后几天,或许是迎接新年的好心情使然,在自习时会肆无忌惮地大声干咳。然后坐在杜晶前面的一个男生就回过头去看看杜晶,又看看那个女生,两人一起咳嗽,相视大笑。

      杜晶的回击方式只有一种,就是狠狠地瞪那个女生,却不会上去把来龙去脉说出来,甚至打上一场架。杜晶的家庭是讲面子的,所以杜晶只能狠狠地瞪着她。

      这样过了几日,那个女生被彻底激怒了,也开始阴沉地回看杜晶。

      一日中午,放学了,杜晶去拿挂在椅子上的羽绒服,一抬眼意外地发现那个女生不知何时已跑到讲台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杜晶的羽绒服。因杜晶是敏感的,故杜晶观察到那个女生脸上的肌肉,眼中的表情都是一个处于紧张状态中的人特有的表情。

      杜晶不自觉地检查了一下羽绒服,除了边缘有一些白色的粉末,也没什么异样。这样尽管心中有些不安,杜晶还是穿上走了。

      比较蹊跷的是第二天上课时,杜晶的同桌突然连连喊困。紧张复习的关卡,睡眠不足是常有的,但同桌发困的时间太突然,频率也太集中。后来她竟时不时地倒头大睡,与平日完全两样。杜晶神经质地左右察看,自己的羽绒服就在同桌身边挂着。而且就连自己的桌上也落有一层明显的白灰。当然,你可以说那是粉笔灰。可杜晶特意在下课后走到前面同学的桌子旁看了看,那里却是干干净净的。

      到后来,一向在课堂上不打瞌睡的杜晶竟然也常常感到困倦了。因为文科班管理较松散,杜晶特意跑到后面的空座位上坐了一节课。旁边的人也突然呵欠连天了!难道杜晶身上沾了什么?难道杜晶是霍桑笔下沾满毒液的拉帕其尼的女儿?

      就在这期间杜晶感到自己眼仁后面有一块地方好像奇怪地失去了力量,就好似橡皮筋突然失掉了弹力。杜晶变得难以控制脸部肌肉。一向严肃的杜晶竟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傻笑。最恐怖的是杜晶一向引以为傲的从不分散的注意力竟然像一把米散在地上。眼神甚至不能在一行字上聚焦。最明显的例子是杜晶每天都要读《参考消息》,忽然间只能大致浏览一下大标题,硬是无法深入进去读下面的文章。而且这种情况又在读《参考》的父亲身上重演!杜晶注意到他常翻两下就扔掉,而不是像十几天前那样能细细阅读。他若想读下去只能靠拿着笔在一行行字上划红线,强迫自己看下去。

      这是怎么了!杜晶的人生是不是被诅咒了!

      杜晶开始怀疑那个同学在杜晶桌上、衣服上放了点什么。这是很容易的。那个同学总是最后离开教室。她的父母都是搞化学的,偷偷拿到点什么用来泄愤也是现成的。要毁掉一个人,有时候很容易。

      这以后的噩梦杜晶不愿细细回顾。只能说到高三最后一年新年联欢会那天杜晶的性情已瞬即大变。本来杜晶的特色也就在那点冷静与自持上,失掉了这些后杜晶的表现就不是娇憨而是稚傻,冷雨疏花不共看。清晰地记得联欢会上大家包了些饺子。当生活委员端着盛满热腾腾饺子的脸盆走进教室,大家蜂拥而上时,杜晶本是矜持的,这时却像被什么古怪的东西驱使着并不情愿的脚步,拿着饭盒傻傻地走上去,傻笑着跟那个粗壮的男生说:“多给我几个。”那男生的样子活像掉了下巴。还是敷衍着给杜晶盛了。

      外面长长的绿色走廊上,雄沉的钟声响起,全班人齐聚在拼起的长桌边高唱《叶丽雅》。杜晶本是不会唱这种流行歌曲的,却也夹杂在其间傻傻地笑着开口,心里却酸楚无比。因为杜晶清楚地看见对面窗户上映出的火树银花,看见火红的拉花下班主任诧异的眼睛。杜晶的心里涌起悲凉的高浪。杜晶很明白看似合群的自己已没了前途……

      1993年到来了,可杜晶的噩运全无好转,这一年几乎成为大凶之年。杜晶的身体变得很坏,发高烧,几乎连坐都坐不起来。那也是杜晶第一次住院,第一次没有参加期末考。出院后杜晶还是很困,眼睛没有任何神采。高中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了。这种情况依然在继续。杜晶不知该如何扭转。那个女同学依然在杜晶的注目下掉开目光。杜晶也每天都看到老师和外班细心的同学感到不可思议的目光:这还是那个杜晶吗?

      在学习方面,代数是首先出问题的,一下子坏得离谱。如果没有前两年不掉链子的扎实学习,杜晶真不知如今这个眼力涣散的自己还怎么维持下去。杜晶强烈地感激自己选择了文科。如果再去学那些物理化学…..

      可是如果没有选择文科班,也就不会遇到这个噩梦了吧?

      更可怕的是无人信杜晶。杜晶也不知除了父母该对谁说。按理他们应最了解杜晶的变化,而且了解自己的变化。如果真有这样的药品,那么对男人的作用或许更大。因杜晶不到六十岁的父亲本是言语上相当便给的,却开始磕磕巴巴,接电话时常要下死力跺脚才能说出一个词。杜晶后来在父亲的日记里看见这一年他有便血。他在业务上的能力也在急转直下。一个父亲的同事,总是夸杜晶和爸爸一样深沉有头脑的,忽然在某一天对杜晶爸爸打哈哈说:“你女儿真老实,看上去和你一样。”

      实际上这一个学期杜晶的功课没有任何长进,一切都在啃老本。语言类功课还没有呈现后来的凋落,代数几何,尤其是计算能力,哪怕是杜晶在小学初中练得很熟练的心算都已发生莫名其妙的误差。杜晶的父亲也开始算错加减乘除。杜晶们父女真是心灵相通。
      到四五月份“一模”开始前,杜晶的胸口经常剧痛,喘不过气来。这就要感谢杜晶的哥哥了。他这时刚刚工作,受领导影响,知道工资要拿出来孝敬孝敬父母,遂买了些龟苓膏之类的补品。杜晶父母偷偷给杜晶吃了,情况才有所缓解。

      但“一模”的成绩,离杜晶自己原来的估算差了二十多分,只比预算的一类录取线高了二十分。这就使得在之后报高考志愿时非常难办。那个女生,反正是考不上的,这时候来学校不过是游戏。杜晶在表面上和她讲和了,但杜晶们都知彼此的龃龉不会这样快就溶解。杜晶们互相猜忌着。

      在随后填报志愿时(那时候是考前报),杜晶和杜晶的家庭都陷入犹难。如果按照杜晶心底的规划,成绩原将高出一本录取线四十分左右,这样就能填中国人民工业经济系。现在自然是差了关键的20分。妈妈不解地问:“你干嘛不报中文系呢?你从小就喜欢写,老师在家长会上念你的作文,有的家长现在看见杜晶还会赞叹。再加上你身体又不好,为什么就偏偏不能填中文系?”是的,杜晶忽然觉得中文这时就坐在面前,像只湿漉漉的小狗垂着可怜的头。杜晶对不起它。它给杜晶带来无限荣光多少愉悦与便利,杜晶却在这般“嫌弃”它。人在漫长的生活道路上,经过痛苦的斗争才能作出自己的决定。虽然固执如杜晶还是在大二辅修了工经系课程。杜晶看着周围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目光烁烁的牛人,固执地想,如果没有那个意外,我会正式坐在这里。杜晶还是这么纠结于此!甚至还妄想着在荆棘上舞蹈,实现当初绚丽的梦。

      那时杜晶是经常在课上就睡着了,无论之前睡了多少小时。人生充满无法弥补的缺憾。杜晶逃中文系的课,去听那更令杜晶困倦一头雾水的时髦的管理、会计。这在当时似乎也是很时兴的。往往是中文系的老师在上面讲,下面的人在读英语。当老师的和当学生的都习以为常。中文系在中国人民大学,在所有高校的地位,像杜晶一样不伦不类。就像《围城》里说的,中文系的学生只能嘲笑教育系的。刚进大学时,杜晶们去参加系里聚会。门口一个研究生模样的男子好奇地也悲凉地问杜晶们:“你们都是自愿进中文系的吗?”因为整个班近四十人,不包括几个自费生,如杜晶这般第一志愿就填了中文的满打满算只有可怜的三个。其他人都是填了中国人民大学的其他系,法律啊,经济啊,未被录取而调剂到中文系来的。如果没有调剂这回事,中文系恐怕每一年都无法招满分数上了一类录取线的学生。当然,那些来自高考大省如山东四川的,他们的考分如果放在北京是完全可以进入他们理想的系所的。这就使杜晶感到另一种更深沉的悲凉。他们看着杜晶,他们不说出自己对这种地域差异的愤怒。

      于是到处都是不公平,到处都是人事上的不如意,这一切仿佛都应该由没了灵魂的杜晶来承担。人们隐形歧视杜晶,这也不奇怪,就连杜晶的脸也在莫名其妙地变歪,说话都面瘫。杜晶去中国人民大学校医院开免体证明时,那戴眼镜的势利中年女医生完全不相信眼前这个人真的考上了人民大学,非把杜晶的学生证要去细看,只说了一句话:“像个僵尸!”杜晶居然还讨好地笑了笑。然而这个没有个人尊严的笑也未换来别人轻轻松松就能拿到的一纸证明。后来还是杜晶爸爸托了人民大学一名老师,那老师又找了校医院一个老大夫,才办成的。

      杜晶变成了低等动物,办什么都是那么艰难。虽然杜晶是北京人,虽然杜晶来自京宸……

      新时期的钟又敲起来了。比杜晶小31岁的青年们又要告别灿烂的长夏,在明媚的秋光里走入他们向往的大学生活了。属于杜晶个人的悲剧,虽然它毁掉了杜晶的一生,使杜晶这个从小的乖孩子、好学生,长大后却百病缠身,甚至精神也被打得粉碎,乱成一团,却也让杜晶得以陪伴在父母身边,度过一辈子。从前那漫长时光里泛滥的出国潮,使得在清华子弟中,不出国简直是罪过,老人出去遛弯,互相都问“你的孩子出去了没有?”在校医院的输液室里,坐满白发苍苍的老人,互相叹息着儿女都出国了,身边没个年轻人,真是不行。就连上下校车都没人扶。从这点上来说,杜晶缕缕飘散着的失落的怅惘情绪,那本该属于杜晶的执着的寻求,让位于对温暖亲情的寻觅,杜晶终于跨越自己,随着生活之流的回旋与奔涌,把一度对于人生绝望的亲身感受转变为与人生的惨痛握手言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投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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