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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年少风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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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游,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王越老弟,不是让你多在家休息两日么,怎么现下就来了?”崔律不由有些诧异,一面凑近向他脸上仔细瞧了瞧,一面点一点头,故作严肃道,“唔,好多了……起码看起来没有那么青了……”
“呃……”王越望着他,禁不住有些尴尬。唐人风气开放,士子官员寻花眠柳却也是寻常,他那晚在醉月楼被打,第二日清晨果不其然,便被众同僚好一阵嘲笑,却皆是以为他前一晚跑去采花太过激烈所致,都笑得一脸暧昧,想想便不由觉得有些憋气,那个女人……
但此时却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甫来翰林院便出了这等糗事,又被承旨嘱咐在家休息养伤,心中难免有些惦念,当下向后退了一步,脸上显出些忸怩之色来,挠头问道,“崔大哥,我这几日没来,承旨大人他……”
“哈哈,放心……”崔律却是个人精,闻弦歌而知雅意,拍拍王越的肩,笑道,“我不和你说过了么,杜大人是个老好人……走,你既然来了,我便再带你去熟悉一下……”
翰林院自本朝玄宗起设立,初时选文采出众者入院,不过以备起草急诏兼撰拟诗文,安史之乱后,地位却是一日千里,愈来愈加重要,不仅分中书舍人草诏之权,也参与军国大事的密计谋划,加之其本来便是皇帝的亲信臂膀,自是更非寻常官员能比。
一圈下来,王越只觉得头昏脑胀,眼花缭乱,翰林院虽然学士只有几位,但加上文书小吏,人数却也不少,人人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文绉绉的,不由得王小公子无语望天,揣摩不定。
他初来乍到,又是皇帝钦点的翰林,因而年纪虽轻,却也无人分派事情与他,崔律帮他安排个角落,便也行色匆匆地自去忙了,只将他一人丢在案几后,眨巴着眼睛四处张望。
正胡乱琢磨间,便见一人趋前来施礼传话,原来却是杜梁遣人来唤自己,连忙整一整衣冠,跟着来人往外行去。
杜梁的公房便在隔壁,王越在外禀报一声,便脱靴进门。室内甚是宽敞,陈设低调而简单,一案一榻,对面高高的书架子上摆满了书籍卷轴,一副学富五车的模样。只是门窗紧闭,视线稍有些昏暗,房内却还有一人,黄袍幞头,面容清隽,颌下一缕长须整齐威严,此时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后翻看一本奏章,见得王越进来,不由露出一丝笑意,“王卿……”语调温和儒雅,竟是宣宗。
王越吃了一惊,连忙俯身行礼,“不知陛下驾到,失礼勿怪……”
“哈哈……”宣宗抬手虚扶起他,笑道,“爱卿不必拘礼,这翰林院朕一天也要来上个十趟八趟的,倒没这些个讲究……”
这话自是夸大,但皇帝向来勤政、礼贤下士却也是实情,杜梁在旁“呵呵”笑了两声,捋着胡子甚是得意。
“朕与王卿许久未见了,卿在翰林院可还习惯?”君臣三人甫分主次坐下,宣宗便笑着问眼前之人道,一脸关切。
王越略有些讶异,不自在地扭动了下身子,甚是局促。他与皇帝上次见面还是在一年之前,当时他刚刚入京,便傻乎乎地被带到了禁中,此时隔了这么久,倒没料到宣宗竟还记得自己。昔日便听闻这位皇帝陛下非同常人,有识人之能、过目不忘,上至大臣,下至宫中洒扫粗使的宫女太监只要见过一面,都能叫出名字来,如今见来却是实情。
当下偷眼瞧了瞧杜梁,却见那老头儿兀自抚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摇头晃脑地研墨,满脸惬意,心内稍安,胆子也不禁大了起来,点头应道,“是,多谢陛下垂询,臣尚好……”
“如此便好……“宣宗点点头,笑道,”杜大人学识渊博,朕向来都钦慕得紧,翰林院诸卿也都是国之栋梁,卿来这儿,可要好好用心才是……“
“是,臣遵旨……”
“哈哈,好,好……过两天,朕让卿见一个人,爱卿定会欢喜……”
“哦?”
“……”
杜梁乐呵呵地望着眼前貌似君臣相得的两人,脸上笑意更深,今日天气晴好,晚上或许还能瞒过家里的婆娘,再到平康坊去听个小曲儿、喝两盅……
…… ……
王家的叔祖老爷曾经说过,这世上的话能听者少,不能听者多,凡事都得留十七八个心眼儿,省得被人骗去还傻乎乎得帮着数钱,丢人!现下,王小公子是无比同意家里老头儿的这句话,这人的话尤其是皇帝的话,真真是完全信不得。欢喜?
欢喜……
“怎么?见到先生我不高兴么?”颜经明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一脸欠揍表情的家伙,凉凉的问道。
你说呢?
腹诽一声,王小公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仰头望着他,满面诚恳,“怎么会?先生能来,学生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高兴?先生车马劳顿,辛苦了……”
“有劳。不过两条街……”
“……”
“先生要喝茶么?学生这便去沏……”
“不敢。不渴……”
“……”
“哈哈,你们师徒两个好久没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那咱们就长话短说,短说……”杜梁拍拍肚子呵呵乐道,又转向身旁,“柳少师,还是您来说……”
只见他身旁却还有一人,眉眼带笑,须发皆白,竟是“柳字一字值千金”的当朝少师——柳公权。
“杜大人客气了……”柳公权欠欠身,笑道,“也没什么,只是陛下想要制一架屏风,预选善书者将一幅字记与其上,以便朝昏诵读、时时警醒……老夫年纪大了,病痛缠身,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向陛下推荐了颜贤侄……”
“谢世伯抬爱……”
“是什么字?”王越有些好奇。
“贞观政要……”杜梁接过话来,难得正色道,“陛下励精图治,向以太宗皇帝为榜样,实是我等之幸,万民之福……”
“‘至乱未尝不任不肖,至治未尝不任忠贤’,陛下自是明君……”柳公权附和着点头,又转向王越道,“陛下知探花郎与颜贤侄是师徒,故而希望王小大人也能参与进来,与尊师一同完成此书……”
“下官惶恐,自当竭尽所能……”
“嘁,只会添乱的小子……”低头的刹那,身旁的颜经明嘴唇微动,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入耳中……
…… ……
“明日辰时我来找你,记得待在这儿别乱跑……”柳公权和杜梁矮矮胖胖的身子刚消失在视线里,颜经明就转头冷哼道,身旁,王越拽了拽官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墙上,一脸的怠懒。
“先生,能不能待在这儿,学生哪儿能做得了主?说不定承旨大人便安排学生去做其他事了……”
“是么?”颜经明正准备提脚走人,此时听到这话便又停了下来,转身斜睨着他,却又不说话。
王越一愣,不知这老师又想玩什么花样,正诧异间,却见眼前突然冒出来一个大头,不由吓了一跳,正待后退,便听一个懒洋洋刻薄的语声也随之响起道,“是啊,那自然是忙的,‘缠绵未有时,相思入骨中’……啧啧,也还别说,这翰林院的水土就是养人,两日没见,我这乖徒儿的脸上就油光满面的,颜色也好看了许多……丰富!……”
“……”
“王越哥哥……”憋了一肚子气,刚把颜经明送至宫门外,还未等他登车,便听一个欣喜的女音在两人耳边炸响道。话音未落,一个粉红色的团子已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眼前。两人一愣,定睛瞧去,却是韦真儿,礼部尚书韦望的孙女儿。
只见韦真儿熟门熟路地攀上王越的手臂,摇着他的手雀跃道,“王越哥哥,好几日没见你了,哥哥想不想……咦,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
“撞鬼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前一个是王越,后一个却是颜经明。王越回头望去,却见他斜靠到车辕上,一脸看好戏的神色,满脸的幸灾乐祸。
“颜先生……”韦真儿这才看到一旁的颜经明,吐吐舌头,敛衽施礼唤了一声,又急急地抬头疑惑道,“什么鬼?严重么?怎么撞的?”
王越瞪了颜经明一眼,回身笑道,“真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要入宫么?”
“唔,”小丫头愣了一愣,果然上当,“我来见万寿公主……殿下要尚驸马,让我来帮她参谋大婚的事……”
“哦?”万寿公主是宣宗长女,向得皇帝宠爱,年初由司空白敏中作伐,却是被许配给今科的同年郑璟。这事儿王越却是晓得的,此时不由笑道,“郑兄一表人才,与殿下当是天作之合,真儿可要帮着好好参谋才是……”
“那是自然……”小丫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低下头一脸娇羞,“王越哥哥,咱们……”
“王公子?”话未说完,一个悦耳的女声便响起道,恰恰打断了她的话。一辆马车随之驶至三人身边,车帘掀开,秦诗含笑的脸出现在窗后。
“秦大家?”
“唔,秦大家别来无恙……”颜经明也来了精神,点头笑道。
“颜先生也在?……”秦诗点头回礼,莲步轻移,下得车来。
“公子伤好了么?上次累公子受伤,秦诗一直记挂,新近得了一瓶化瘀膏也未寻得机会送与公子,倒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儿碰上了……”她边说边自袖中掏出一物,递到王越面前,羊脂玉瓶,瓶上一枝红梅娇艳欲滴,栩栩如生,显是名贵异常,价值不菲。
“这……”王越心中一暖,推辞道,“我已经好多了……”
“你是谁?”韦真儿打断他,盯着秦诗,口气有些不善,“你累王越哥哥受伤?为什么?”
一旁,颜经明嗤的笑了一声,吹着口哨仰头望天。
“真儿……”王越听到笑声涨红了脸,挣了挣韦真儿又自发攀上来的手,有些不自在。
正拉扯尴尬间,却听“唰”的一声,秦诗身后的车帘突然被一把被掀开,一个不耐的女音随之响起,“姐姐,咱们走吧,你还要跟他们磨叽到什么时候?”原来车内还有一人,柳眉大眼,身材丰腴,此时正自板着一张脸,满脸的不屑,竟正是咱们王小公子的对头——纪婉柔。
“是你……”王越脸色变了变,只觉得眼睛又隐隐作痛,连带着脑袋也突突乱跳,眼花目眩。
“登徒子……”纪大姑娘冷睨着他,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甩手放下了车帘。秦诗歉意一笑,意味深长地望了韦真儿一眼,转身上车,“王公子,今日先告辞了。若有闲暇,不妨到醉月楼一坐,秦诗自当倒履相迎……”
“醉月楼?”韦真儿冷不妨被噎了一下,一张小脸儿立马黑了……
“呃……”王越瞥见身旁之人虎视眈眈要杀人的目光,一顿,登时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郁卒转头间,却发现不远处的宫门前,一人正朝着自己挤眉弄眼地做鬼脸,黑衣黑甲,英俊白皙,竟是前来换班的崔言,此时却做出一脸怪样,嘿嘿直乐,却不知已在旁边看了多久。
“噗……”身旁的颜经明终于忍俊不禁,喷笑出声,袍角一掀,窜上了自家的马车,扒着车门转身咳嗽道,“小子,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咳咳,今儿看起来你运气不错……哈……哈哈,咳……”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