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日常》肆一一

29、二八 马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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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这一句话，宋玉书就看出来这人的身份。无需介绍，站在中间这个，一定是太子李嗣。

　　而他身旁的这两个，应该是长皇子李赞和次皇子李成。

　　这三人就是三个不同长相，看着并不像是同胞。李嗣与李清扬笑得如此亲近，也看不出半分相似。

　　但宋玉书还是看的一些东西。

　　李嗣性格温润慈和，见到裴宪时也尊他一声太师，该有的礼貌一分不差。

　　而另外两个见到裴宪时，却明显有些生疏。让人一看就知这几人关系并不亲密。

　　旁人看不出来，宋玉书却不以为然。

　　那三个人作揖时满脸的虚情假意，心眼几乎都写在脸上，实在教人看不下去。

　　也就李嗣看着还像个玩意儿。

　　这三个皇子年龄都不小了，年纪最小的李嗣现在也有二十五岁。宋玉书心里算了算，李嗣现在应该儿子都已经够上街打酱油了。

　　也可想而知，长皇子和次皇子年龄有多大。

　　李嗣年资最小却身居东宫储君之位，只是因为此时的李景更重视嫡出。但他的这三个儿子都算不上嫡出。

　　当年的天盛皇后嫁容昭给李景多次滑胎，直至李景登基都未能诞下嫡子。李景的生母孝咸太后为了李景的发展，在李景和容昭婚后为他纳了不少侧妃。

　　这些侧妃如今身居深宫，后世也无人记得。

　　李嗣并非天盛皇后所出，是因为在李景登基前，容昭就已经失踪。登基之后，李景将自己身边除容昭之外对自己助益最大的长孙氏封为皇后。

　　长孙氏的儿子李嗣也子凭母贵，获封太子之衔。

　　宋玉书看着李嗣那张慈和的面孔，心里却想的是——

　　若他不早幺，或许真的能成为一代贤明的君主。

　　再看另外两个，虽也是公子翩翩，却始终没有李嗣的亲和力。

　　长皇子身材高大，虽也面带笑意，却不若李嗣真诚。

　　次皇子面冷清秀，身上衣着绣的并非寻常龙纹，而是与世家公子一般，穿梅兰竹菊，衣服是墨色绣，就连固定发冠的玉簪都是竹节。

　　这气质，倒是跟裴宪十分搭配。

　　宋玉书视线莫名转向，又落在裴宪身上的鹤文上。

　　就这么多看两眼，竟然让她觉得鼻尖发痒。她抬手去遮，还是没忍住，朝着次皇子和裴宪的方向，打了一声喷嚏。

　　这一下像是打通了她身上什么脉络，又接连打了好几声，惹得身边几位娘子掩面偷笑。好不容易止住，鼻尖却依旧发痒。

　　李清扬提出下午的活动为骑马打球。

　　众娘子中间有人不堪骑术，便各自散开坐下，为那几个平日就好这口的娘子让开位置。

　　人群散开之后，宋玉书终于嗅到一股奇香。

　　方才就是因为这股奇异的味道，才惹得她忍不住打喷嚏。这香气怪异，分明就是三位皇子之中的某人，可这三人聚得近，叫她无法确切分辨究竟是谁身上的味道。

　　她揉了揉鼻头，被宋祝挽着胳膊，准备也找一处位置坐下。人还没转头，就被李清扬喊住：

　　“四娘子不想尝试一下么？”李清扬眉眼不掩嚣张，有了兄弟撑腰之后索性不再假装，看宋玉书的表情也更加直白。

　　宋玉书掩着鼻尖，正想开口，身边人却率先一步开了口，“不必了，先前她便说过自己不善骑射，现在又伤了手，今日不太方便。”

　　宋祝是想为她出头，却因太子殿下和另外两位皇子在，语气莫名低了三分，一句话说出来，倒缺了几分底气。

　　李嗣他们几个倒是没说什么，毕竟这是娘子们的聚会，他们只是顺道来看看妹妹。

　　李清扬却并不饶她们，接着话说下去，“可现在你们是宋衾府上的，你们也不想出了公主府之后落个废物的名声吧？”

　　“宋珵和宋恒是御前的侍卫，诗书，武法皆在人上。即便宋衾，从政廿余年依旧是御史台寻常长官，却在当年也是享誉西京的文状元。”

　　“至于姜黛......”

　　这话宋祝已经快听不下去，想驳斥几句，却被宋玉书按下来。

　　宋玉书想辩上一辩，转过身目光略过李清扬，落在她身后的一个身影上。

　　鼻息间奇香依旧，她却认出来那个影子——

　　那天下午她第一次在十二楼碰上的那个身上带着厚重胭脂味的男人。

　　只是现在他身上不再是那日华贵的衣物，姿态也不若那日高傲。这样躬身站在主子身后，竟然没能让宋玉书一眼认出来。

　　辩驳的话停在喉间，宋玉书吞下后想了想，应下李清扬的话，“既然是公主殿下邀请，玉书却之不恭，即便不善，今日也得试上一试。”

　　此时众人皆已落座，只李清扬，宋家两个姊妹还有剩下两三个善骑术的娘子。

　　李清扬冷笑声，左手抬起来朝马场中央做了个手势。随后，马场中撤下四个男人，正好换上她们四个。

　　宋祝看着一整场的高大马匹，自己都忍不住头皮发麻，拉着宋玉书的手不肯放，“你真的可以吗？你的手还受着伤......”

　　宋玉书捏了捏掌心伤处，现在微微发麻，不用力时并不痛，回头莞尔笑笑，劝阿姊不要担心。

　　宋玉书并非完全不会骑马，早年在草原支教，跟着草原上的孩子们骑过一段时间，寻常驯马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长安城骑马娱乐离不开打球，纵使她对骑射天生过人天赋，也是很难一面骑马一面将一场球打好。

　　论实力，李清扬本就在她之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她依旧决定搏一搏。

　　书听的事情她一直记挂着，现在那个神秘人就在自己身边，她岂有拒绝的道理。

　　宋玉书松开宋祝的手，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劝慰她不必为自己担心。

　　三位皇子并不参与这场比赛，重新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裴宪则坐到次皇子身旁，面上不动声色，仿佛又回转到先前的桀骜冷漠中。

　　宋玉书临进马场前，眼神又在那人身上略过，眼皮轻颤，总觉得这人并不简单。

　　马场上备的马匹各个比她人高出不少，现在的宋玉书年纪小个子也小，她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降下这样高大的马儿。

　　临上马前，李清扬又出声，“四娘子不若骑那一匹。”纤细白皙的手指指向马队末尾，那里有一匹黑鬃什伐赤，身上的皮毛靓丽，肌肉紧实高大，看着十分漂亮。

　　这一看就是一匹好马，也是一匹烈马。

　　李清扬今天故意要同她过不去了。

　　这什伐赤应该是西域上供来的，恐怕今天就算宋玉书当场摔死，也要保这匹马安然无恙。更何况李清扬还会使什么手段尚不可知。

　　但宋玉书还是走了过去。

　　初学骑马时，那个教她的孩子带她上马，当时她还是一米七的高个子，想要上马都只能脸贴着马肚皮，浑身一起使劲儿才能上马，草原上地势颠簸，她自己都数不清从马背上摔下来多少次。

　　现在不过是个子矮些，大不了就是再试一次脸撑着马背上马罢了。

　　事实上，宋玉书还没有蠢笨到那种程度。

　　上马时，身边的年轻男子扶了她一把，有了借力之后，踮着马镫，竟然没花费什么力气就坐上马背。

　　她左手单手扯住缰绳，谢过刚刚帮她一把的年轻男人，眼神重新看向廊亭下，宋祝还站着，十分担心她的状态。

　　在众目睽睽下，刚及笄个字还没有马背高的女孩子，仰脸在初春阳光下笑容恣意，如同迎风生长的韧草，又像悬崖边挣扎向阳的花。

　　宋祝看到她，才终于落下心中的大石头，摸着廊亭的柱子坐了下来。

　　几人上马之后，李清扬才开始划分队伍，宋玉书与另外两位娘子和两位年轻男子组成一队，李清扬则与另外四个年轻男子组成一组。

　　这样的分组带着私心，在场的男性马球手都是李清扬的人，诛心的话不说，单队伍实力这一条，宋玉书就已经败下阵来。

　　不出意外，这场球必输无疑。

　　李清扬的马场不比正经的马球场，但仅她十人打一圈球也绰绰有余。马场两侧立着两道木栅，栅下便是球门。

　　宋玉书接过球杖，眼神敏锐仅仅追随着地面那颗竹编的马球。

　　场外锣声响起，李清扬率先开球，洽的一声后，球场中央的球便被击飞向球场另一端。

　　宋玉书并不示弱，右手穿进球杖末端的绳圈，左手紧紧握住缰绳。

　　“咭！”

　　什伐赤闻声而动，在宋玉书的控制下，往球的方向飞奔。

　　烈马具有天生的优势，虽然难驯，但速度出奇地快，宋玉书坐在马背上，任风自周身灌进自己衣裳的间隙，先众人一步来到球前。

　　手中球杖抡圆，朝着自己过来的方向奋力一抽。

　　那颗球就这样逆着众人，再次飞向空中。

　　宋玉书也激马转向，再次策马开始追赶马球。

　　什伐赤不愧为西域战马，在一众马匹中十分灵活。马鬃迎风飞起，轻轻挠在宋玉书的下颌，也带着她的情绪一起激昂起来。

　　宋玉书再一次追上球，将其他人撇在身后，毫无压力地，扬杖将球击飞滚进球门中，率先拔得头筹。

　　随即一声清脆的锣声响起，提示众人一球进洞。

　　那些当观众的娘子们也看得起劲，宋玉书回头再看宋祝时，发现顾年君站在宋祝的身边，脸上笑容兴奋，“厉害啊宋玉书！”

　　接下来宋玉书逐渐找回当年在草原骑马的感觉，追球时更加自在，中间虽让李清扬他们侥幸中了一球，但依旧处于上风，接连又进了两球。

　　宋玉书高兴之余，右手轻轻呼噜了一把马脖子，俯下身不吝夸赞：“马儿乖！”

　　越是优势时，宋玉书越是忍不住去看李清扬的动作。

　　打马球输赢固然重要，但比赛之外最惊心的是安全问题，这样激烈的比赛中，越是优秀的马儿越容易受到惊吓。

　　比赛顺畅进入到现在这个时候，自己还毫发无伤，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每时每刻，自己都有可能被李清扬针对。

　　她逐渐发觉，李清扬的重心不再关注于球场上那只球，而是开始带着她那一队的那几个人绕着自己转圈，逐渐减缓和缩小什伐赤的速度的活动范围。

　　宋玉书谨慎地抓紧手中的缰绳，就连右手也忍不住发力。

　　掌心的位置因挤压而产生强烈的痛觉，但痛觉在激烈的比赛中早已被消化，现在只剩一片滚烫灼热的感觉。

　　宋玉书感觉自己掌心渗出不少汗水，手上扎着的帕子都被浸湿，但她还是没有分散注意力——始终观察着李清扬的动作。

　　李清扬握着球杖，在空中抡圆。

　　一圈，两圈，三圈。

　　宋玉书贴着马背数着，视线余光注视着对方队伍的那四人。

　　三圈之后，李清扬将球杖高高举起，然后对着地面的空气猛抡一杖。也正是这个时候，另外四人开始远离宋玉书，接着，一直跟在宋玉书身后的那个男人，忽然加速跟上自己身边，在宋玉书预备转弯时，抡杖拍向宋玉书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