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3》三叶豆

24、葬礼

　　??两年前，一份报纸唤醒他沉睡的记忆，有人这么对他说过：“……你一定要像那个老头那样，把我葬在大海里。”

　　而两年后，他才处理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追着回忆来到故事曾经发生过的地方，开始准备这场迟来的葬礼。

　　哥尔波山，月牙颤颤巍巍攀上树梢，表面刻满风雨痕迹的年老木屋沉浸在夜晚的美梦中，打雷般此起彼伏的鼾声穿透厚实的墙传到门外的人耳里。

　　抬起的手距离敲响门板只差几毫米，却顿在半空良久，明明早已预想好所有会发生的情况，可临到头了又莫名的紧张，萨博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或许就这么悄悄离去比较好，毕竟是死去将近十年的人了，当初满打满算也就住了不到半年，大概也算不上可以叙旧的熟人。

　　正当他这样犹豫着，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响起，“大半夜的又是哪个混蛋来找死？”

　　这熟悉的低声咒骂驱散心中的紧张，萨博转身咧嘴笑道：“好久不见了，达旦。”

　　“你小子谁啊？”似乎是没认出来，叼着烟的女人大步往前迈，近距离瞅了又瞅，眼睛蓦地瞪大，声音也高了八个度，“萨萨博！！！”

　　“是我。你还是老样子啊，听你说话这么大声，身体想来也不错，真是太好了。”

　　“你这家伙！”尚未燃尽的烟坠地，记忆中从来没有正面表达过对他和他们的爱的女人大力地抱住了他，大颗泪珠落在后脖颈，顺着弧度滑下洇湿衣服的背部，“还活着为什么不传消息回来，这么多年也没回来看看，可恶！”

　　埋在宽阔的胸怀中差点窒息的萨博只是努力仰着头争取一丝呼吸，没有挣脱她的怀抱，反而抬起双手试图搂住她，拍拍她的手臂，“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真的非常抱歉。”

　　“谁担心了！？我只是……”她停顿几秒，叹了口气，“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谢谢。”

　　他们的叙旧只停留在屋外，简简单单几句话，没有什么可以聊的，她不曾说为什么夜深了也不睡，他也不提为什么会回来，因为答案就在心底。

　　萨博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却拿了一瓶酒，在达旦小气的嚷嚷声中笑着离开，走得越远，步伐越沉重，嘴角的弧度也慢慢落下。

　　在幽暗的林间前行，每一片树叶轻晃、每一次虫鸣鸟叫仿佛都在重复记忆中的旋律，留存着他们的欢笑声、吵闹声，踏上这片土地就是步入回忆，他几乎要沉醉在这里。

　　追寻着回忆的脚步，他绕路去了小时候的基地，屋子比记忆中破旧，多了几处修补的痕迹。萨博可以想象出路飞不经意间撞烂这边，打破那边，然后艾斯一拳打灭他的激情，边碎碎念边敲打钉子和木板的场景。

　　那是他不小心错过、没能参与的故事。

　　拆下一块木板，再往下走，全新的终点站在被焚烧的痕迹上建立，人和景都不一样，却依旧那么熟悉，大概无论被毁去多少次，它都会在高城腐朽的贵族制度下重生吧，就像是一场沉默却坚定的反抗。

　　他们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站在垃圾山的顶峰俯瞰下方，皎月不知何时遁入云层中，漆黑的夜空下，流浪的孤儿悄悄偷走路过的老头藏在怀中的积蓄，手法高超，没有被发现，咧嘴偷笑一声后快步离去和年纪相仿的同伴汇合，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艾斯一模一样。

　　“喂，刚才多谢啦，我叫萨博，你呢？”
　　“……艾斯。”

　　“从今天起，我们要开始攒钱，早晚有一天，我们要买一艘大大的船出海，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好！”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就算我是……”
　　“当然，我们不是还要买船一起出海吗？好不容易都存了那么多，可别告诉我你要私吞啊！”
　　“才不会！”

　　“你看，我今天的收获有这么多！”
　　“厉害！怎么做到的，不愧是你！”
　　“哼哼～以后我还会更厉害，到那时，全世界都会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

　　说好的一起买船出海，他失约了。

　　承诺过的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忘记了。

　　如今，那人已然是大海上最有名的人之一，而他说过的那些却是一件都没有做到。

　　走到海岸边，准备离去，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瓣悄悄路过视野的边缘，轻轻落在浪花的顶端，转瞬被卷入墨蓝的海，又晃悠着浮起，像一艘小船慢慢驶向天边。

　　像是记忆中一场特别的葬礼缩影——某次偷窃失败被追逐来到这边恰巧遇见的葬礼。

　　那时，为了甩掉纠缠不休的人，他们早已精疲力尽，顾不得回到安全区休息，便随意找了块大石头，挤在后方很快就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某种沉闷的声音吵醒，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翻身趴在石头上，踮起脚探出头去看。

　　身形佝偻的老头拖着什么放在木板上，他背对着他们捣鼓好一阵才让开。木板上，破布垫底，黑发少年仰面躺着闭眼陷入永恒的安眠，还挂着露珠的野花落在他身上、浪花上，随着老头的低声念叨和木板一起驶向大海深处。

　　“这是什么？”

　　“来自我家乡的习俗，生在陆地却向往大海的人终会在海的深处沉眠，以绸缎为床，铺满玫瑰，用冒险故事送行，于黎明时分踏上征途，亦是归途。”

　　之后没多久，在酒馆打架负伤的艾斯蹲在这片海滩上，萨博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闷闷的声音。

　　“我才不会被烧死，太逊了，”他顿了顿，扭头，眸中满满的坚定，“我决定了！如果我以后比你先死，你一定要像那个老头一样，把我葬在大海里！”

　　“也不是不可以，但万一是我先死呢？”

　　“……那我先帮你？”

　　“为什么是疑问句？不过还是算了吧，我要是死了，你就继承我的遗产好好活下去，活到牙都没了最好。”

　　??“……好。”

　　回忆中的艾斯停留在十岁，往后是他不曾见证的时光，那个他不熟悉的二十岁的艾斯葬在遥远的陆地上，在家人们的陪伴下陷入安眠。

　　而他迟到了，只能在这里举行一场用以自我安慰的葬礼。

　　天边隐隐浮出一丝白线，黎明将至，脚边的浪潮却突然多了一丝波澜，淅淅沥沥的雨滴不合时宜地从高空砸落。

　　抖开艾斯留在基地里积灰的旧衣服，铺在从基地墙壁拆下来的木板上，一路采摘的花朵跌在衣服上，雨水顺着娇嫩的花瓣滑落，当黎明第一缕光洒在海面上时，承载着十岁艾斯的船驶向远方。

　　??他想起这两年间忙里抽空搜集的资料。

　　??十岁时，艾斯以为萨博死了，便努力将阴郁暴躁的自己埋葬，学着他的温柔和礼貌，继承他对路飞的爱护。

　　??艾斯有好好地做到他答应过的所有事。

　　??可他却没有，欠他的承诺，欠他的情，大概是数不清了

　　“再见，艾斯。”

　　??就让十岁的他陪你一起沉眠吧。

　　萨博静静地望着熟悉的兄弟远去，“我该去看看长大后的你了。”

　　??去看看陌生又熟悉的你，接下来，轮到他去继承了。

　　??这次，即便是放弃一切，他也会履行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