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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冬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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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京城,大雪。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大雪铺地,街上除了二三个货郎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货郎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待身影走远,雪地上又是一片雪白。
季秋时规矩的从房瓦上站起,慢慢踱步,从房顶上绕下来。
尽管已经死了,季秋时仍端着他那御史大夫的架子。雪飘过,哪怕接触不到,季秋时心情也好了些,他最喜欢的便是这一片片雪白的雪。为了更好的观雪,他在府里还设了观雪台,大雪纷飞之时,从台上可以看到远处群山白雪皑皑,近处雪松,梅花……树上覆满了雪花,微风一吹,雪花飘落,美景伴随着歌舞,美酒好不快活。
若是往日,他必要在今日办一个赏雪宴,请人来与之欣赏。
只是……
季秋时想到自己早也被抄了家,家中仆人死的死,跑都跑,早就没有季府了。
季秋时出生于一个小村里,幼时家里也算富饶,勉强供着他读书,从童生到秀才皆是靠着家里那几亩地。
只是,在他中举那年,阿父被山上的狼叼走,阿母郁结于心不久也离世。
家中白事,三年不得入士科举。
当时的心情季秋时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三年后,会试上他一举夺魁,在殿士上也大放光彩,虽未中状元,但也是个一甲探花,进翰林院,任翰林院编修之职。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1)
五年官场沉浮,他从一个无权无势的七品官爬到正一品,攀炎附势,结党营私,官官相护他做的不多但也不少。
最后落得抄家的下场,他倒也没什么怨的,被人算计也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
算了算,他死的也有三月了,人头落地,尸首分离,潦草丢入乱葬岗,好不凄惨。
这三月里,季秋时总会忍不住回忆自己的一生,虽不是个好人,但作恶多端也算不上,不知为何就是没有鬼来接自己,他将这京城逛了几圈,也没发现另一只鬼。
唏嘘片刻,听到脚步声,季秋时抬头,只见两个衙门的人抬着一个人,盖上白布看不清啥样。
“呸,大冬天的死也不死远点,真是晦气!”
“就是,死了也不让人安生,找个地,随便埋了,我媳妇在家温了酒,回去咱哥俩喝两杯。”
“那感情好!”
季秋时闲来也无事,跟着二人,二人为了图方便,也没到乱葬岗,找了块空地,随便挖了一个坑,将白布取下,抬起尸体就往下扔。
这人应该是冻死的,四肢僵硬,身子蜷缩在一起。季秋时目光紧紧盯着这具尸体,他的脸灰仆仆的,看不清模样,只是右眼下的那颗红痣却是那么耀眼。
心脏处仿佛被敲打着,一阵一阵,很是钝痛,季秋时蹙眉,飘上前,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眼前人的脸,手穿过。
二人连坑都懒得埋,扔下后便搓着手,相伴离去。
御史大人向来是最注重礼仪,衣服都是一丝不苟,背总是挺直,走姿,行礼他向来是要做到最好,不容他人挑出一丝错来。
此刻的他依然维持御史的那点风度,只是微抿嘴,蹙眉,季秋时说不清道不明现在自己心里的感受,他这一生为了追名逐利什么计谋都可以用,从人人可欺的下里巴人到人人敬畏的御史大人,他手上沾了多少血早也数不清了。
他奸诈,恶毒,贪婪,他是存在于阴沟里的臭虫,是披着人皮行走于世间的恶魔。
若说在这世上他最讨厌的人是谁?
不是最后将他扳倒的首辅,也不是在最后把证据一一呈现于首辅手中的夫郎,而是沈渝安。
沈渝安的右眼下也有这样的红痣,很显眼,也很好看,在季秋时与沈渝安最好的那段日子里,季秋时最喜欢便是这一颗痣,情动之时,沈渝安眼睛总是眯着的,眼泪沁出,自眼角流下,每到这时,季秋时总会坏心眼的用手指摩擦着沈渝安的眼角,来回舔舐轻咬着他的这颗痣。
周围会被他弄的通红,沈渝安对这里特别敏感,他平时最是娇气,随便碰着点,都要闹好一会气,但在此时无论季秋时怎么弄,他都不会拒绝,痒极或痛极之时,沈渝安也只会抱紧季秋时,不停地叫着季秋时的名字,如一个落水的人抓住浮木般,然而这块“浮木”却带着他几番赴水。
*
“咔哧——”一声,季秋时陡然睁开双眼。
“季大人在家吗?”季秋时清了清嗓子,应了声,揉了揉脑子,起身,大腿根处传来一阵黏湿的感觉,季秋时脸色一变。
飞快整理好衣服之后,季秋时开门,见着门外的人,下意识皱眉。
“季大人——”男子背着一个竹筐,手里还提着两只兔子,见季秋时叫了声,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嘴,晃了晃手里的兔子,“前些日子,我进了山,才知道我家那崽子不懂事,冒犯了大人您,还请大人您别放在心上。”
“咳咳!”
初春,天气有些凉,春风伴随着春雨吹入屋内,季秋时忍不住低咳几声,“无事,林叔你见外了,进来坐吧!”
男子摇了摇头,他也不是话多的,将兔子放在门口,“我山上还有事,就不坐了,孩子的事还请您多见谅!”
“无事,小孩子不懂事罢了。那我也不多耽误林叔你的时间了。”
林叔踌躇了一会儿,“我见您院里的作物早也过了时节,孩他娘前几天存了些种子,过会儿替您种上吧!”
季秋时知道他不应承下来,林叔也会一直放不下,点点头,“那就麻烦林叔您了。”
“一个村里的没事。”
送别了林叔,季秋时提着兔子进了屋。
他的头依然昏沉沉的,尽管已经重生了两天,季秋时依然不适应,分不清这是梦还是什么。
他犹记得这时的他三年守孝期过,继续参加科举,中了进士,好不得意。
离了村久了,好些事也模糊记不清了,刚刚的林叔他能认出,也是因为当时林叔家孩子这个事被他闹得很大。
当年家中白事,他不能继续科举,任调入仕的事也不可能了,他只是空有举人的名头罢了。
他心胸狭隘,见不得他人对自己有一丝的看不起,这事出了后,村里对他也不似从前般,更有甚者,见他落魄,总会说些风言风语,他明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给村里都记了仇。
那时的他一举夺魁,虽不是衣锦还乡,但也是春风得意,就在昨天,季秋时被林叔家孩子不小心冲撞了一下,他像是抓住了猎物的狼,狠狠的往猎物身上撕咬下几口肉来。
当时林叔也如今日一般来道歉,想赔罪,季秋时却没有见他,晾了几天,林叔一家着急的拦着他,林叔将那孩子打跪在自己面前,他的妻子哭抱着孩子求自己发发善心,不要与他计较。
季秋时停下脚步,眯着眼,嘴角微勾,充满恶意的说道:“孩子心大,总有不小心的时候,冲撞了我到没什么,只是一直这样放任,不加以管教,以后还不知会冲撞了哪位贵人,那时林叔你说总不能像此时一般,随便挨几下打,掉几滴眼泪就能解决了吧!”
那个寡言的男子,听完季秋时的话,脸色瞬间苍白,语不轮次道:“大人,孩子,孩子他是不小心的——”林叔回过头,走向那个与林嫂抱着哭的孩子。
“我叫你不听话,叫你不懂事!”
“爹,爹。”孩子哭啼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林叔的打骂。很快周围便聚集了一堆人,他们在不远处看着,却没一个人敢说什么。
民不与官斗,季秋时虽还没受封,但也算是一脚踏入仕途。
季秋时看着眼前这“戏剧”的一幕,无趣的打了打哈欠,踱步离开。
林叔停下打孩子的手,“季大人,孩子他真的是不小心的……”
季秋时后来虽没继续关心这件事,可他心眼小,吃饭时,随便的一句话,自然有人听了去,替他出气。
季秋时再听到林叔一家的消息的时候是他被夫郎检举,被他那好岳父下达通缉的时候了。
圣旨上十余条他犯下的罪状,第一条便是以权谋私,残害百姓。
那时一个杵着一截长木棍的男子,男子十分消瘦,他蹶着腿,一步一步的走到自己面前,痛骂着自己,骂自己害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个人便是林叔,季秋时才知道在他的放任之下,林叔孩子重病却无人肯治,最后病死,他的妻子受不了最后也随孩子去了。
年少时的季秋时自大狂妄,受不得一丝委屈,可官场几年,到把季秋时磨的不在意这些小事,变得大气了些。
季秋时才坐下片刻,屋外传来一阵阵敲门声。声音急促,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般。
自认沉稳的季大人很听不得这样的声音,他忍着怒,开门。
伴随着寒气入怀的是一阵幽香,香气很淡却又肆掠的侵入,就如散发香气的主人一般。
这抹香是御史大人前世几年未再闻过的香气,乍然闻到,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东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