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对反派人人喊打呢》观春山

4、行路

　　“当真都是煞气？！”

　　“是煞气！春风渡的程念不是在那笛吹岭失了踪？听说他家门生顺着踪迹一路追去，险些被那沿途煞气弄得入了魔！”
　　一人大口吃面，愤愤然道：“而且啊，那煞气浓郁至极，不似一般常人，没准儿就是那柳云峤的追随者做的！”

　　有人迟疑两秒，忍不住反驳：“柳云峤？柳云峤不是被封在鬼域里了吗？说不定早就死了！怎会叫同伙做乱？”

　　另一人摇头，一副他不懂的模样，深沉道：“那可是柳云峤！柳云峤！他是什么人？岂能与凡夫俗子一样？自然是耳目通天。”

　　“……”
　　柳云峤垂眸抿了口茶，慢吞吞饮下，百无聊赖的感慨：谢谢！承蒙厚爱！可惜被幽禁鬼域百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数雪吹风，堪称“孤寡老人”，还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的同伙。

　　“啊呀，可那程念不是最得他们宗主步如絮的喜欢吗？步宗主怎么不去救人？”一人挠挠下巴。

　　“步宗主？你不知道他已经闭关十年了？眼下怎可能出得来？”

　　听到这里，柳云峤暗道怎么又是这个“程念”？也罢，逆徒收了徒，不知这位程爱徒会不会步他师父的后尘。不过，步如絮怎么会闭关十年呢？

　　还欲琢磨，身旁“当”的一响。柳云峤略顿了顿，侧目一瞧，便见陆京尧神情半明半昧，那一双剔透的眼沉甸甸的，似落了层霜，手边的茶水更是洒了大半。

　　“步如絮。”陆京尧声调平淡，好似寻常一句，柳云峤却没漏过那丝暗潮汹涌的凶意，不免有些诧异。

　　在座都是修士，再者陆京尧念得又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自然惹得身后那桌人朝二人看来，大咧咧说：“哎呦，怎么，道友，你也对他感兴趣？”

　　陆京尧眼帘轻垂，指尖不动声色的摩挲，像曾经有过什么粘稠的东西：“不错。”

　　众人登时便来了劲儿，伸长脖子道：“那你一定知道步宗主大义灭亲，一剑捅穿了他那位歹毒的师尊咯！”

　　陆京尧微微一笑：“如此有名，我又怎会不知呢？”

　　“哈哈哈哈哈，也是，这件事仙都有一个算一个，谁会不知道呢？”
　　众人愈发兴致勃勃：“据说啊步如絮捅了柳云峤后便大彻大悟，悟了道，修为连升。后来便在龙华宗的基础上修了春风渡，如今已经媲美其他六宗，听说藏宝阁里更是物资颇丰，没准儿柳云峤的执澜剑也在那宝阁里呢！”

　　陆京尧反驳：“不会。”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瞪他，较上了劲儿：“你怎知不会！如今可是人人都这样说！”

　　“奇怪，人人所言便是对吗？”陆京尧断然，“我偏说执澜不会在春风渡。”

　　柳云峤也没料到他会这般笃定，这下是真的有些稀奇。
　　世风日下，大家这样想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当时那个境地，如果不是步如絮为了留下一个“心胸宽阔”的美名，想必恨不得生啖他血肉，他也不会如今还站在这里，更没准儿已经轮回百遭了。

　　桌下他没忍住拿膝盖碰了碰陆京尧，小声：“若本尊说他们所言极真呢？”

　　陆京尧拿腿碰了回去，也小声：“哥哥别拿我寻开心，步如絮也配？”

　　柳云峤愣了一下，静默须臾，噗嗤一笑，强势地插入了话题：“好吧诸位，他说得也没错。”
　　见众人都看了过来，他指节轻叩了两下桌子，说书一样，轻描淡写道：“我就听说执澜通灵性，步如絮一拿就重若千斤，叫旁的人来帮他，就重若万斤、万万斤。他们料想那姓柳的生气皆无，于是就此作罢，不得不将执澜留到了鬼域。”

　　众人咂摸片刻，觉得不失一番道理，不免惊叹：“哇。道友你说得在理，知道的好清楚！”

　　柳云峤一本正经的谦虚：“不清楚的，跟你们一样，道听途说罢了。”

　　众人一迭声的“哦哦哦哦”，也不知信了没信，嘈杂了片刻，一人忍不住捶胸感慨：“不过，若是执澜留在鬼域那便太遗憾了！那可是把顶好的剑！”

　　陆京尧道：“剑随物主，自是好剑。”

　　众人面面相觑，唏嘘不已：“主人？你是说柳云峤吗？唉，执澜也是可惜，跟了这么个主人！”
　　那可是执澜剑，破云定澜，搅弄苍穹，柳云峤昔年可没少用执澜风流潇洒。
　　不过那都是陈年老事，现在提起柳云峤的那柄执澜，怕是和他一样只落下人人喊打的骂名。

　　“什么样的主人？”陆京尧声量如常，尾音却略沉，细细听去竟蛰伏着某种危险的意思。他琥珀色的眼睛扫过众人，那瞳色几乎淡到了一种地步，像一块剔透的冰晶，可那年轻又俊逸的面上却是笑意盈盈的。
　　他问：“是说十八岁惊鸿一剑冠绝仙都，不过百年荣登天榜的柳云峤吗？”

　　所谓天榜，全称“天之骄子榜”，在上面的人物非化神不可上，非俊美不可上，要颜有颜，要实力有实力 ，最重要的是年岁个个不过两百！真真是一群天之骄子！

　　众人脸色讪讪，支吾道：“……天榜而已，谁还没上过。”

　　“如此，”陆京尧一只手托着腮，半是含笑半是惊讶道，“那，是你上过，还是你上过？又或者是你？”

　　他说一句，便指一个人，被指到的人个个面色难堪，半晌有人受不住了，大叫：“人家步如絮上过！”

　　“哦。”陆京尧了然的点点头，面上笑容更大，从容道，“他师尊一百来年又是给他灵丹妙药，又是给他锻体淬魂的，别说是他，就是头母猪都能御剑飞行了。若还上不去天榜榜首，我看还不如去跳河，死了一了百了，省得丢人现眼。”

　　“……！！”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只有柳云峤啪啪给人鼓掌：“嗯嗯嗯，我家这位小友实在分析的鞭辟入里，可赞，可赞，诸位不觉得吗？”

　　“……”
　　诸位不觉得，诸位只觉得头晕目眩，一口血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更怕被步如絮的拥趸听见这番大言不惭之论，纷纷作鸟兽散，麻溜的远离了这两个神经病。

　　斯时斯刻，柳云峤这才抱着臂向后一仰，松松散散地靠在椅上，扭头定定盯着陆京尧。
　　“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哦，不对，”他长眸半眯，似笑非笑道，“是对步如絮脾气不小。”

　　陆京尧一脸无辜：“哥哥不喜吗？”

　　“喜，大喜啊。”
　　柳云峤倾身凑近他，如霜雪般气息倾泻而出，刹那间像锋刀开了刃。那修长的指落在陆京尧微有散乱的领口，似要为他一点点抚平，却猛地发力将那块布料攥到手心，面色更是骤然森冷下去：“知道本尊是谁还这么说，这么做，想干嘛？投其所好？别有所图？”

　　陆京尧任由他揪着，也不恼，静默片刻，轻声道：“有。”

　　“什么？”柳云峤皱眉。

　　陆京尧长睫颤动，如振翅的蝶，堪堪掩住那琥珀似的曈一闪而逝的阴晦，面上却是愈发的纯善，甚至是有些可怜。
　　他垂下头，闷不做声，就着那被人把控的姿势在指尖沾上湿热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

　　——步如絮。
　　端端正正，铁画银钩，然而青年笔锋一转，力透桌背的在上面画了一个森寒幽冷的“叉”。
　　他喉结滚了滚，寒意乍现：“有仇，我只想他死。”

　　柳云峤不说话了，漆然的眼冷冷地凝视他，半晌眉宇一展，整个人气势骤敛，又恢复成寻日里那般慵懒无谓的模样，无赖般道：“哈哈，别紧张，别紧张，本尊只是开个玩笑。”
　　他将掌下捏皱的衣角抚平，冰凉的指腹一掠陆京尧胸口，若无其事的催促：“快去，快去，把好东西给掌柜，咱们也该去见见步大掌门了。”

　　陆京尧安静了片刻，欲言又止：“……哥哥当真不试试霸王餐？”

　　柳云峤冷酷道：“不。”

　　陆京尧：“……”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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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都正值盛夏，过路的城边溪水潺潺，碧湖里扁舟荡漾，粉荷绿叶开得正盛，长街上更是摩肩继踵，热闹甚极。

　　柳云峤觉得新鲜。
　　听了鬼域一百年的鬼哭狼嚎，如今听什么都如闻仙乐耳暂明。

　　过了城池，二人便进了山林，绿草如茵，树木葱郁，山路蜿蜒盘旋，只偶有虫鸣蝉叫，俨然是另一副人间景。

　　陆京尧正埋头给柳云峤剥莲子，剥一粒便递给他一粒。
　　柳云峤先前还自矜，后面便乐得有人费心费力，竟觉得被人叫“哥哥”也不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

　　至于莲子如何来，柳云峤便很有话要说。

　　陆京尧这人说上一句“交际小霸王”都不足以表示尊重。
　　一入凡尘如鱼得水，嘴甜人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天谈到地，再从地谈到天，甚至方言也说得惊为天人。短短几刻，便从路边一众眉开眼笑小娘子，甚至还有小伙子的手里顺来两串糖葫芦，一捧盐水毛豆，还有一把湿漉漉的莲子。
　　以至于这一路行来二人倒是过足了嘴瘾，愣是叫柳云峤神思恍惚，觉得两人不像是要去剁人，而是打算去赴宴。

　　“沙沙沙——”
　　“沙沙沙——”

　　一幢花花绿绿的影倏地出现，摇摇晃晃的朝二人跌撞而来。

　　柳云峤吞下莲子，这才抬眼去看。
　　入目两团鲜艳的酡红，一张砌了墙灰似的脸，随着他跑动，脂粉扑簌簌往下掉。白的白，红的红，着实瘆人。而那细长枯瘦的四肢则活像是插了几根柳条！随着他愈来愈近，柳云峤才发觉他喉间凸起的喉结。

　　……竟是个男人？

　　柳云峤倒吸凉气，难以评判这等老吊鬼的尊容，陆京尧也跟着愣了一下。

　　“啊——！！”
　　男人神情幽怨，一路叫喊，将近二人时，更是瞪大眼，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

　　柳云峤下意识要伸手拦人，男人登时便淌下两道泪水，瑟瑟发抖地刹在二人面前，继而脚尖一转扭头就跑，还不忘双臂抱胸，撕心裂肺的哽咽大喊：“非……非礼了！！！”

　　一声不够又喊了第二声：“非礼啊——！！”

　　陆京尧：“……”
　　柳云峤：“………”
　　柳云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