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落日街头 ...
-
当一个人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对母亲的解读就特别浅显。
上学前有人给你穿好衣服,放学后桌上有热腾腾的饭菜,衣服脱了有人给你洗,作业不会她得绞尽脑汁帮你做。
再大一点,母亲从全职佣人变成了唠叨鬼,她不厌其烦地对你诉说世界上的危险,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地长大成人,你只觉得她烦。
要是家庭再不幸一点,遇到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世俗让你当下只会去埋怨母亲,一般来说,长时间看不见父亲的职责,就会默认为他就是这样的角色。
我小时候就是这么认为的,父亲打母亲,并没有母亲对三叔笑对我的冲击力大,我追溯原因,大家都这么说。
社会上约定俗成的价值观不是对的吗?
这种念头,一直保持到灯光打下来,我看见母亲在台上翩翩起舞,她像个耀眼的精灵,她灵动地支配着肢体,她在音乐中享受自由,她穿着合脚且高档的鞋,这是父亲无法给予的。
多年来的抱怨情绪开始反刍。
婚姻带给了她什么。
我带给了她什么。
我由衷地相信,她在孕育我之前,曾满怀期待。
可谁都没想到,婚姻内部是如此得千疮百孔。
它喝着母亲的血,滋养着这个家庭,男人完成了结婚生子的既定任务,孩子正处于人格形成的关键阶段,如果当初她选择留下,今日的她就成为往日的泡影,她这辈子享受不到来自舞台下的掌声。
在看到这一幕之前,我一直记恨她。
在看见这一幕之后,我庆幸她的选择。
一人有一人的命运格,谁也不欠谁,谁也别渡谁,只是通常,我们会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通常,都会把过错归结于母亲,因为她在社会中处于弱势,因为她在历史中有不可推脱的职责。
我妈说了不。
我现在觉得她特酷。
傅嘉吉睡着了。
我心里又酸涩起来,从底层起来的人,接触到了太多,就会控制不好自己的人格,富人的游乐场,也是难以驾驭的,傅嘉吉可以斥巨资把这场歌舞剧当做摇篮曲,靠的是什么?
我查了一遍口袋里的钱,去找了阿燕。
阿燕遇到了麻烦。
贩粮的师傅酒后开车,掉进河里淹死了,车上所有货物全部失效,买家很急,阿燕一时间弄不出这么多货。
我到的时候她正在家里掰玉米,看起来跟普通妇人无异,脸上的表情已经麻木,但看见我时,眼底的急迫才缓慢地涌现出来。
我需要钱。
一个人在没钱的时候只希望解决温饱,一旦有了点钱,就开始期待上层建筑,要是把需要变成了奢望,这辈子都会给钱当孙子。
傅嘉吉的姿态刺激到了我。
我说我来解决。
阿燕看了我好一会儿,见我眼神坚定,才缓慢地点头。
我联系到了一个化学博士,他比我更需要钱,我们一拍即合,在乡下找了一间破瓦房,他开始做实验。
不过货物总是合成不了,他急得焦头烂额,给我写了张单子,让我去找他师兄。
我在一家酒店遇见了安园。
一个高三生,我压根没觉得她会有什么用处,但事实证明,她的能量很高。
她很快就解决了我们的难题,甚至还尝试研发新品,有本事,就会被我们认可,她渐渐成了组织里的香饽饽。
只不过人一旦受宠,就容易飘。
她竟然把毒下在龙加的杯子里。
被我拦住时,她丝毫没有悔意,她说龙加跟她只能活一个,她问我保谁。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我去找了阿燕。
阿燕不在家,我问老虞她去哪儿了,老虞不知道从哪弄根烟,放在手里捋直,说不知道。
我四处找,村里人说看见她坐上一辆三轮车往东走了,我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问,一直问到江边。
一个渔夫刚上岸,他说他叫老张,到镇上去卖鱼,如果我要进村的话,可以在这等他一会儿。
我说行。
上船的时候,我给了老张一百块钱,老张挥着手说:“嗨,给什么钱啊,顺路的事儿。”
我就这么来到了青黎村。
青黎村有一家造型很新颖的房子,我发现阿燕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正在墙角挖坑,我想接过她手里的锄头,她没给,说还是自己来。
她种了一棵三角梅。
她全名叫邹梅燕。
这时一个小男孩儿从屋子里走出来,拎着一个塑料袋扔在路边,那个叫老张的又走了过来,说:“荆洲,今个儿没蒜味啊,怎么还扔。”
那个叫荆洲的,语气冷硬:“有花生皮!”
说着他就往屋里走,老张在他身后叫:“小兔崽子,还挺挑,我明晚再送一份,记得给我开窗!”
第二天,阿燕又来,我俩站的位置隐蔽,看见老张火急火燎地爬上窗,喊着:“荆洲,荆洲,快点儿的,马上漏没了。”
里面就会传来“噔噔噔”下楼,又“噔噔噔”上楼的声音,接着窗户大开,鱼汤缓慢地倒进了碗里。
老张问:“儿子,好喝吗?”
荆洲没说话,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好喝。”
我们一连来了一星期,我没问阿燕这男孩儿是谁,但我觉得他很适合这条路,他不爱说话,也不怎么笑,但我见过他扳断了一个男人的手。
那天阿燕有事先走,我想跟荆洲聊聊,就跟着他来到江边,他妈是个很干练的女人,手里拿着设计图,似乎要给江边设计防护栏。
荆洲在一旁静静地坐着,一个男人上了岸,主动跟他妈说话,他妈一开始还出于礼貌回复几句,后来见他说得越来越离谱,就转身离开。
男人看着荆洲说:“哟,那是你妈吗,性子还挺烈,你爸在家吗?”
荆洲也没理他,起身回家,男人在他身后喊:“小子,让你妈晚上别关门!我来找她!”
到了晚上,荆家大门紧锁,男人果然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根电棍,笑得淫.荡,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万.能.钥匙,大大咧咧地开了门,走了进去。
我立刻跟进去,本想通过赶走男人的做法让荆洲自然地跟我进组织,可当我进去后,发现男人已经痛苦地躺在地上,他的嘴被封住,电棍被扔进了桌底,两只手被装进了垃圾桶,荆洲在他面前蹲下,说:“别叫,吵醒我妈你死定了。”
屋内一片狼藉,血流得到处都是,窗口有人喊:“荆洲荆洲,快点儿的,拿碗来!”
荆洲惊了一下,把手上的血往衣服上擦,意识到衣服上也不干净时,就迅速跑到厨房洗手,然后脱得只剩条内裤,拿着碗跑上楼。
他再次下来时,穿好了衣服,嘴角有没擦干净的鱼汤,看见地下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男人也不见了踪影时,看着我,问我的名字。
荆洲进组织,我并没有告诉阿燕。
我跟他说,我有个朋友需要帮忙。
那时安园做得越来越过分,我跟她闹过几次,可她具有制毒能力,我不能跟她彻底闹掰,我只能把龙加困住。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我出钱出力,可他放了专家的鸽子,只因为听见薛礼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这耽误了他最后的治疗。
我每天给他送饭过来。
他不对我笑。
我没气馁,我亲他额头,他已经没了反抗我的力气。
我顺着他的额头亲到了他的脸颊,我说薛礼没用的,只有我能救你,只有我能毫无保留地给你花这么多钱,给你找专家联诊,他一个穷学生能给得起你什么?
他只会拖累你。
拒绝他,去拒绝他。
龙加没反抗,我在他脖子处咬了一口。
他跟薛礼断干净了。
晚上,他需要输镇定剂才能睡着,他没表现出来,医生跟我说这种疼痛度已经超标,打镇定剂的时候他都不眨眼。
然后在药物的发挥下,才缓慢入睡。
我摸着他的手,他瘦了很多,他是不会以这种形象出现在薛礼面前的。
他可以利用我。
像初三毕业那年,他用我击退了祁知想跟他联姻的想法。
他对所有人都好,我是他唯一利用过的人。
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一直在致力于让他爸妈生二胎,他妈经常哭昏过去,他爸苍老了十来岁,我很忙。
我遇见了我爸。
他糟蹋得比华柏还要像个流浪汉,他拎着酒瓶走到我面前,说宣仲,我是你老子吧,拿点钱来花。
我给了他一笔钱,本意是用这笔钱买他那颗精子,可他却用这笔钱去看我妈的演出。
我得知这条消息,立马前往歌舞大剧院,后台很乱,几个保安在砸化妆间的门,一群舞蹈者吓得东跑西窜,有人报了警。
门里面传出醉醺醺的声音,他说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话,对我妈极尽羞辱。如何让一个女人快速去死,跟她聊性,聊床上的体验,聊生殖器官,那些被社会被传统观念灌输着的,女性不能公开谈论的种种,以此种方式呈现出来。
我妈当场撞墙而死。
此刻,婚姻已成艺术。
我以前在莲花村听过一句话,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一道坎,其实结婚也是。
我深知我们这个群体的惯有思维,那是女孩儿们猜不透的,没有社会经验的小姑娘根本看不穿我们的演技,她们以为那是爱,
有时候我也会演。
我抱着龙加说我很爱他,说我现在很幸福,我要跟他一辈子这样过下去。
只不过是为了掩饰,怎么才能让不可得,属于我。
哪怕就一次。
后来我有了一个机会。
因为安园的计划落空。
荆洲调换了龙加的安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