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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落日街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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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莫名其妙地开始,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我们没死。
但因此花了不少钱。
有些人从城西的医院出来就直接流落街头了,有些人马不停蹄地去工作,来还那一笔笔数不清的零。
社会是被归置好的,资源就那些,你站在什么位置,就赚什么样的钱。
我想起了莲花村,我为他们感到骄傲,人不该只被定死在那一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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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龙加了。
我总是不知不觉地走到公寓楼下,看着他那一扇窗,跟以前不同,这里没有可供爬上去的滑滑梯,他也不会主动给我开窗。
我在他家楼下守了一夜,才知道那晚他并没回家,我的心像空了一块,立刻驱车前往下溪村。
他坐在一个草垛上,戴着鸭舌帽,板鞋干净,某一瞬间,他在笑,我听见一个男生说:“小毛,你说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那道数学题不应该丢分的。”
“我觉得先有鸡,没有鸡怎么生蛋呢。”
“我下次不能这么早交卷。”
“但是也不对,没有d.......小毛!你摸我蛋干什么!”
“......谁摸你了!我手不小心碰到了!”
“你就是摸了!还狡辩!”
“薛礼,你不要脸 。”
龙加拿着水,仰头喝,那两人打闹的时候碰到了草垛,他身子一晃一晃的,我生怕他掉下来,走两步去接,他一个指头竖过来,阻止我。
我还没在他身上见过这么凶的一面。
晚上,那个叫薛礼的,偷了他爸两瓶酒,跟小毛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跑到菜园里,一人一口,很快两人都醉了,小毛率先栽倒,薛礼强撑着起来,拎着酒瓶摇摇晃晃走到龙加面前,手搭在他肩膀,“小毛,我跟你说,也许是先有蛋,我靠,你别摸我蛋。”
龙加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风吹来的时候,他的头发飘起来,他的耳朵微微泛红,我视线再往下,薛礼去解他的裤子,他抓住了他的手。
菜园的月色比城市透亮,西红柿已经开始结果,他俩一前一后地站着,薛礼突然低头,趴在龙加的肩膀上,他手里的酒瓶掉落,胳膊环住龙加,然后再低头,伏在龙加胳膊上,咬了他一口。
龙加明显吃痛了,另一只胳膊已经抬了起来,但几秒后又缓缓落下去,薛礼松开牙,脸贴着他的胳膊。
“死小毛。”
“我不是小毛。”
“那你是谁?”
“龙加。”
“龙加。”薛礼又拿起了酒瓶,“喝酒。”
来历不明的酒,龙加喝了会过敏,我多想阻止,但眼下没我的位置。
龙加喝了。
他浑身红痒起来。
返回原城的时候,已经没了车,他妈给他打电话,他走回去已经来不及,我给他开车门,他给我两百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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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龙家破产了,他们一家三口去了下溪村,养猪。
祁知知道这件事后,哭得眼睛红肿,又动起了要龙加入赘的心思。
她在去下溪村前,曾受过严重的伤。那天雾气大,交通路口看不清方向,来往的人都靠直觉摸索,我的车在路口猛地刹车,祁知背着书包往后退两步,朝我看,骂我不长眼。
我的油门就松动起来,抵着她的校服,把她压在了地上,然后又在她大叫之前离开。
那天路口的雾气,让几起交通事故没了债主,祁知进了医院后,我也跟了过去,不是良心发现,是龙嘉吉不能站了。
他也出了车祸。
不过他这个人,瘸了比站着还难伺候,明明有阿姨跟前跟后嘘寒问暖,明明弟弟刚在车祸中抢救无效不治身亡,他却让我给他削苹果。
我说我只教书,他拿出两叠厚厚的钱,一张一张撒下来,我没弯腰捡,但我给他削了,削好递给他,他摇头,我又削了一层,他还是摇头,一颗饱满的苹果削到最后最剩核,他说可以了,然后让我扔进垃圾桶。
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点病。
他出院后,家里更加冷清,一个活蹦乱跳的弟弟说没就没了,我能看出来,龙嘉吉挺无聊的,他生活中相当一部分乐趣来自于他弟,所以他跟着我一起来到了下溪村。
龙加在拌猪食。
龙嘉吉的钱来得干不干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花得心安理得我也不知道,但是他挺疼龙加的。
他疼人的方式,就是给我塞了一沓钱,让我去喂猪。
龙加因此有了点时间去跟他聊天,但聊的时间远远没达到工资的一半,龙加就回来了,接过我手里的食盆,说老师你别在意,我哥就这样。
龙加比龙嘉吉善良得多。
我正想靠近龙加说两句话,龙嘉吉咳嗽了一声,一叠钱扔在我脚下,让我回来。
他真是把钱和人性的弱点拿捏透了。
我回到龙嘉吉身旁,他又有些兴致缺缺,即将拿钱出幺蛾子的时候,我把他带上了车。
补课仍然在继续,不过我再次去龙嘉吉家的时候,叫他名字他就不应了,我问为什么,他说改名了,姓傅。
傅嘉吉比龙嘉吉还要难搞,一天二十四小时,他有二十个小时用来搞破坏,我被折腾得身心俱疲,几次三番想提辞职,可最终皆因没有更加合适的掩盖工作而放弃。
一天,他想听音乐会,让我买票,我买了之后,他又说不去了,改去歌舞大剧院。
阴晴不定。
我对龙加的心思一日不改,他就让我一日不得好过。
我照做。
歌舞大剧院位于城南,我开车过去要一个小时,那天很堵,他兴许也是真的想陶冶下情操,没有单纯折磨我,一大早就出了门。
路上堵车,他百无聊赖,不听广播也不听歌,甚至都不看窗外的风景,人一旦太闲,就容易没事找事,他打开了置物架,我立即阻止,我说里面是私人物品,他这次倒是没掏口袋,而是说抱歉。
然后大大方方地把置物架打开。
我皱眉,在踩油门的时候走了神,进错了车道,我一边分神前面在哪掉头,一边又怕他真翻出些什么东西。
鉴于他锲而不舍的精神,他真的找到了。
那次龙加坐我的车回原城,半路上睡着了,在此前,我没忘记他一夜未归,而薛礼那会儿不认识他,根本不可能留他过夜,我不知道那个晚上他在哪解决的,总之他上车的时候倦态明显。
已经到了他家小区,我不舍得叫醒他,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面庞,他的颈间有个坠子滑落,我接住,一个很普通的生肖坠子,我当时就给朋友打电话,让他定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后来,我把定做的坠子还给了龙加,龙加原本的坠子留在了我这。
在傅嘉吉发现之前,我一点没有狸猫换太子的羞耻感,但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和姿态,能让别人自惭形秽。
他拎着坠子说:“老师,好漂亮啊,在哪买的?”
我说:“路边摊随便挑的。”
他说:“不对吧,我们龙家都用生肖挂脖子上,我弟弟也有一个。”
我说:“属相而已,肯定有重复的。”
他把吊坠放在我眼前,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差点撞到人,车子一晃,浑身出了汗,他是出了车祸没了腿,但我还四肢健全呢。
我越来越觉得这份工作得尽快辞。
他说:“老师,你这坠子跟我们家的真的好像,只不过我们家都是找非遗师傅手雕的,你这.......”
我有些清楚他为什么会让别人自惭形秽了。
他善于直白大方地行驶那个阶层的优越感,他把钱当成了他的奴隶,他心情好的时候可以跟我们这种人平起平坐,心情差的时候字里行间都在打我们的脸。
这一招他玩得过于狡猾,过于巧妙,让人想深究的时候,他就会用他那双狐狸眼深深地看着你,让你以为是自己的错。
此时,他就深深地看着我说:“这样吧,我把我的给你,既然是属相,你家说不定也有跟我重复的。”
然后把龙加的那个坠子塞进了口袋。
距离演出还有两个小时,他指了指右转的路,我说方向不对,他说对的,他要去找人。
那会儿龙加还在上课,他把人叫了出来,给他吃的,两份,龙加说吃不完,傅嘉吉说那份给你朋友。
龙加说好。
他向来都是这么直爽。
上课铃快响了,这玩意儿对傅嘉吉来说没什么用,但他不想让他弟弟迟到,于是迅速从口袋里抽出那个坠子,龙加没惊讶,低头把坠子取下来,傅嘉吉五指撑开,把坠子套在他头上。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发虚,龙加没惊讶。
他比他哥好太多。
歌舞大剧院有专门的轮椅通道,傅嘉吉不走,他让我背他,我怕他众目睽睽之下又掏钱,赶紧把他背到座位上。
这两张票特别值钱,纵使是我现在的身家也不敢一口气这样挥霍,傅嘉吉享受得丝毫没有羞愧感,他身上大少爷的感觉很足,没有龙加那么平易近人,我想这是我不敢回应他的勾引的重要原因。
虽然他的每次勾引,玩的成分更大。
就比如现在,他随意地把手搭在我膝头,掌心拧了一下,说:“老师你冷吗?”
“不冷。”
“我有点儿冷。”
这次我接过了他给的一沓钱,找到相关负责人,让他把室内温度调高一点,负责人一开始没答应,我拿出了那叠钱之后,他的态度才有所变化,室内温度变高,傅嘉吉老实了一会儿。
不过很快,我发现他带我来的目的不是陶冶情操,而是因为舞台中央站着一个我的熟人。
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