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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手术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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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了安和了,在通往镇上的那条土路上,他蓬头垢面的,在矮树丛里找果子。
我抱着他,问他是不是饿坏了。
他摇头,说果子是给里面的姑娘摘的,他不饿,姑娘每天给她父亲送饭的时候,会顺便给他送一份。
我听了有些不舒服。
他没察觉到,把手里的果子给我一个,其余的放在兜里,跟我说在这里的生活挺充实的,帮里面的师父修理园林,听他们讲有趣的故事,绕来绕去绕到一个人身上。
“她叫陈秀芝。”
“跟我回家。”
“姐,我不回,我在这里挺好。”
那天我没能带走他,我还看见了陈秀芝给他整理头发,两人穿得都破,却仍能在烈日高照下笑得无比灿烂。
我心里更扭曲了。
这股怨气一直没处发泄,直到我舅舅带到参加了一场酒局。他说我是家里最漂亮的人,去了那什么都不用说,当牌面就行。
我就安安静静地做一个花瓶,期间实在受不了那些老男人的嘴脸,去卫生间躲了半个小时。
出来后,酒局快散了,我在拐角处捡到一张纸条,上面写满了化学方程式,可是有两个组合错了。
没几秒,就有人来拿,见我捡着后,脸色有一瞬间的阴狠,但还是笑着,朝我伸手,让我把纸条给他。
我给了。
他解释说家里的孩子正在参加化学比赛,琢磨半天了,丢了就糟了。
我说A组和B组放在一起会爆炸。
他步子停。
问我叫什么。
我和宣仲是这么认识的。
后来,我了解他那个组织贩毒,渠道诡异,参与的人行踪不定,他们还尝试制毒,可没这个本事。
我有。
我利用化学方面的优势,在高三时,给他们制出了第一批毒。
当晚,宣仲领着一个开宝马的人来见我,让我叫他二哥,我问组织里的老大是谁,他说一个种庄稼的。
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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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制毒,我就迅速成为这个组织里的香饽饽,他们商讨的运输方法也渐渐让我参与,但是传统的人体运输已经被警方识破,他们甚至还因某次运输失败而损失了一大笔钱。
可奇怪的是,即使这样,他们的资金仍然源源不断,我对幕后的资金链有了些兴趣。
宣仲告诉我,都是以前贩毒剩下的,我没信,但也没深究,我把心思放回了龙加身上,我要让他染上,让他尝试生不如死的滋味,我要让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最开始,我把毒掺在他喝的水里。
有了高二这个缓冲期,他身上的流言算被清洗得差不多,由于篮球打得好,甚至还有人下课主动拉着他。
他的水杯就放在桌面上,等班级里空无一人的时候,我把粉末倒进他的杯子里,摇匀,水里并无任何破绽。
可他没喝。
因为我拧的力度没他大。
他谨慎到这个程度。
而我也没了第二次使坏的机会,他被退学了。
我们的距离一下被拉远,在我不甘心的时候,二哥说他办了件大事儿,宣仲问他什么事儿,他说把上一罐废弃的东西扔镇上修车那小子嘴里了。
上一罐里面装着我实验失败后的废弃体,有些是我情绪上头时故意做出来的,是病菌。
宣仲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那晚,他们闹得不可开交,我却看见了复仇的曙光。
县城的医院治不好他,他想活,必须进市一。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很兴奋,提前完成了作业,跟市一的亲戚通了电话,等待他某天踏进他自以为的曙光,却是被我布置成地狱的地方。
但我等了好久,他没动静,仍然每天忍着咳,钻进车底下给人修车。
我等不及,我去了镇上,那天他正好下班,脱掉修车服和手套,出来时看见了我,咳了起来。
丝毫没避着,我能感觉病菌往我身上扑,我没躲开,他说:“不传染。”
是不传染,这事儿我回家后才反应过来,那些病菌不能通过空气传播,但治愈的可能性也很低,他进了医院也于事无补。
毕竟那病菌腐蚀性很强。
如果他懂。
如果他以前学习很好的话。
可当下我并没想到这一层,我逐步试探着他,“你咳嗽了?”
他没理我,转身往小路走,我跟上去,“你去医院了吗?”
仍然没回。
“县里医疗水平有限,你不想死的话只能去市一。”
他停住,看向我,那眼神,跟之前诈我的时候一样,我不敢跟他比心理素质,在我硬追着让他就医时,已经输了一截。
“能治好吗?”他说,“你确定不是加速我的死期?在你对我充满恨意的情况下。”
“你别胡乱揣测别人。”
他朝我走,把我逼到一棵树前,我的后背贴上去的时候,竟然有了汗。
他说:“安园,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怂的人,像见不得光的老鼠,躲在背后使些龌龊的手段,看不惯我,就正面对付我,别孬。”他咳了一阵子,稳住后,脸上那惯见的豁达里沾了些我看不懂的神色。
他说:“我身体变差,是我倒霉,但我不认。”
那是第一次,我见到他抛开了一切教养对一个女生恶言相向,也是第一次,我认识到一个人能把脾气发得这么有水准。
让我怵。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在提防着他,我做事更加谨慎,说话也滴水不漏,我怕哪一个细节没做好,惹来他的反击。
可他没动静。
我放松了警惕,我以为他那天的反应不过是青蛙在撑死前最后的反抗,可我并没有想到,从那时起,他就想到用自己的身体做引线,让我们密谋了这么多年的局在关键时刻,全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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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医院了。
在保送名额确定下来后。
我立即给市一的亲戚打电话,确认他办理了住院手续。
住院过程繁琐,要做一系列的检查,光是血就要抽十几管,我是在这时候做的手脚。
我在抽血管里面加了点东西,只要抽血孔注入管里面,那东西就能顺着针管倒流进他的身体。
但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因为龙加很精,他都能因为拧盖子的松紧程度判断有没有人动过他的水杯,自然会因为护士在两次没把血顺利吸完的动作下,得知抽血管出了问题。
我在赌。
我赌赢了。
龙加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我在观察他的同时,还在准备安乐死。
复仇在望,我忽略了本该注意到的一切细节,这些反应的后续作用,一直延长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在我生命体征消失之前,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这个时候就在设陷阱。
他跟我聊,一个成年人有多少块骨头。
我说206块。
便没了后续,这个问题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不该是他这种脑子该提出来的。
我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有什么含义,后来所有的繁杂琐事都被我剔除了,我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
一个成年人有206块骨头。
每一块骨头在人活着时能给予支撑,在人死亡后,也能发挥作用。
而阶段这么巧,宣仲的运输渠道又出事了。
那个晚上,我们三个人坐在车里思考了很久,没人提出有效的建议。
我说我有。
我再次去了龙加病房,他不在,我问护士他人呢,护士说他回县城了。
拖着那样的身子骨。
后来,他就没来医院了,无论护士打电话的时候把他的病情说得多么严重。
我十分气恼,竟然在这种时刻出了岔子!
龙加消失,我准备的方法就不能用,这批货没法走,我们损失了一大笔钱。
大家都很失落,结伴去外面喝了酒,有些醉意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安和。
他跟陈秀芝在一起,有说有笑,在我替他承受了这么久的痛苦之后,他不该笑得这么开心的。
我叫他。
他看见我跟两个男人在一起很诧异,转头跟陈秀芝交代了什么,就朝我走。
让我回家。
二哥酒劲儿来了,逮谁弄谁,拎了一瓶白酒放桌上,说想带人走就一口干完。
我坐不住了,想跟二哥说这是我弟,但如果安和今晚是清醒的,他务必要跟陈秀芝一起走。
我坐稳,任由事态失控。
安和喝了,他没喝过白酒,第一口的时候辣得猛烈咳嗽,好在瓶子小,他断断续续地喝完。
二哥还想找麻烦,我说他是我弟,他摆摆手,让我们走。
我开了间宾馆,跟陈秀芝一起把他扶进去,我去放洗澡水,听见外面两人的谈话。
安和醉意很浓,一下一下刮着她的指甲,说真好看。
她手指细长,指甲圆润,留长的甲盖修理得很整洁,她说别摸手,小心抓你。
撒娇的语气。
我嘭地一下拉开浴室的门,说水放好了。
陈秀芝站起来,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说把我送回家,她来照顾,声音挺甜的,带着局促,本意应该是见我喝了酒,让我早些休息。
我读出来了,我偏要找麻烦。
我说话很难听,说她没妈教,不然怎么会大半夜跟一个男孩儿出来,说她身子贱,跟一个醉酒的人在一起,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哭了。
我把她轰了出去。
门关上之前,外面有几个抽烟的小混混,对着陈秀芝吹口哨,她意识到了什么,五指挡住门缝,喊我姐。
我用力推门,把她手指推出去,她死抠着我,在我手背上划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最后她承受不住地把手指抽回去,然后我就听见门外面的尖叫。
这年头,这证件不全的宾馆,谁都不会在意有个姑娘遇到了麻烦。
我帮安和洗澡,像小时候一样照顾他,当我俩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叫了陈秀芝的名字。
我应了。
第二天他很懊恼,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说昨晚断片了,什么都不知道,我给他擦眼泪,说我也醉了,这事儿就当没发生。
我先出的门,在外面捡到了陈秀芝的发卡,放口袋里,隐约还能听见昨晚的哭声。
安和问我,她人呢。
我说昨晚就回去了。
刚发生这样的事,他不敢走,陪我吃了早饭,见我手背上有伤,头压得更低了。
好一会儿才抬头,问我怎么不去上学,我说我被保送了,不去学校也可以。
他说恭喜。
我给他夹了一个包子,“学校在市里,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去。”
他看包子的视线有些慌乱,“姐,我还是不去了,我又没什么本事,去了市里养不活自己。”
“有我呢,你又不需要做什么,就在家里等着我,其它的我来安排。”
“姐......我现在挺好的,白天跟着陈叔修理园林,晚上跟秀芝一起摆摊,就拐过去的这条街,昨晚全部卖完了呢。”
我因那句秀芝而脸色不好,他更紧张了,“姐,你怎么了?”
“疼。”
他耳朵一下红了起来,又跟我道歉。
我付了钱,让他送我回家。
爸妈不在,他也不进门,到了门口他就走,走得那么快,比送我的时候更着急。
我握着口袋里的发卡,又折回了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