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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手术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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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加个子很高,笑起来好看,一来就成为我们学校的焦点,但首先吸引我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姓,以及征收资料时【父母栏】的名字。
那三个字我到现在都记得。
那天回家后,我敲了安和房间的门,很久没反应,我心里慌张起来,拿来备用钥匙,把门打开,安和躺在血泊里,手腕冒出来的血一直蔓延到床尾。
我吓得想尖叫,却发现那个时候我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我立马拨通120,又检查安和还有没有生命迹象。
我有条不紊地做完所有该做的事,直到确认安和脱离危险才彻底崩溃。
我躲在厕所里,咬着手指哭,一共三根。
后来,我每看见这三根手指,就能想到安和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样子。
这成了我的梦魇。
所以结局是注定的,我们家跟龙家,一定有一方得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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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和醒了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他说他很矛盾。
他真的很想死,可是刀划过脉搏的时候,他收了力,他怕心跳停止之后,我推开他的门。
见到躺在血泊里的活人,比见到浑身冰凉的死人,做噩梦的可能性会小一点。
他说他怕我做噩梦。
那段时间我们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噩梦里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情节,现实里都有,况且我们还血淋淋地趟过一遍。
自杀这种事根本瞒不住爸妈,他们把他关在房间,逼问他原因。我在外面砸门,我妈过来开,让我别说话,我让他们别这样,还有更好的聊天方法的。
我刚说完,里面就传来一阵戒尺拍在皮肉上的声音,以及我爸那句怒吼:“你说不说!”
“爸,没这样的,他刚从医院出来!”
“你给我闭嘴!我缺他吃短他喝了,他用这种方式来膈应我,我家是活该捞着个死人是怎么着,他想死怎么不走远点!”
“爸!”
“别说了!”我妈拍我的手,“你以为这是小事啊,他活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想死,我们也是想知道原因,这样才能帮助他。”
“帮忙根本不是你们这样的,你们这样做只会害了他!”
“那他不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拍打的声音又传来,我爸猛地提高了声音,“说啊,你倒是说啊!”
我妈把门关了。
我背对着门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哭。大人的解决方式好像只有这一种,他们以为实话会从棍子底下钻出来,在这个家,从没有人知道拉出真相的引子到底是什么。
那个晚上,无论他们用什么办法,都没有从安和的嘴里撬出真相。他们又来问我,我把门锁得死死的。
我听见门外的骂声,以及我爸拿戒尺朝我门上狠狠一甩的撞击声。很久以后,外面终于安静了,我推开安和的门,空无一人。
桌面上有一张纸条:【姐,我走了。】
除此之外,他没留下任何信息。
他原本想扛下来的,可是那些不由分说落在他身上的棍子,击垮了他对抗的决心,离开是除死之外最好的选择。
我把纸条塞进口袋里,回到房间锁了门。
我没有告诉爸妈,他们知道无非是把安和抓回来再打一次,他们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从那时起,我暗中观察龙加,他很阳光,但并不是跟所有人都玩得好,严格来说,他只跟薛礼玩得来。久而久之,我知道了他跟薛礼之间的秘密,他们一家子都有这个毛病,我打心底里觉得恶心。
县城里的教学机制并不全面,体育课常年被占,但这周很幸运,各科老师突然都没了占课的欲望,我们班就有了开学以来的第一节体育课。
老师让我们跑步热身,我高一时个子在女生堆里算突出的,就成了男女生的分界点,龙加因迟到插入队伍,成了我后面喊口哨的那个人。
一共五圈,我听着头顶传来那铿锵有力的“121”,心头咬着安和躺在血泊里的样子,报复心瞬间就起来了。
在跟其他班交融的节点时,我借着人影的攒动,手慢慢伸进衣摆,把运动裤的结拉开,然后找准龙加转头回身后男生的某一句话时,步子一顿,他自然地栽在我身上。
后面的队伍因为突然的倒塌而惯性地往前栽了一下,稳住后,唏嘘声传来,老师们,其他班的同学,后面懒散的队伍,目光挨个地朝我们扫。
汗重,在这一道道打量的催化剂下,某些正常的踩踏就变了味。
尤其是大家在看见龙加把我的裤子扒掉一角后。
青春期的人多么躁动,女生的身份让我在这次事件中成为了绝对的受害人。
因为体育课结束后,学校就传起了我那天的内裤穿的是什么颜色。
我开始哭。
龙加比我想象中更坦荡,他穿过层层煎熬的目光,来跟我道歉,并把“如何解决”的决定权交到我手上。
我想让你们家去死。
但这层最深切的欲望在开口时变成了:“龙加,为什么要这样?”
他轻微地皱了下眉,两秒后恢复原状,而后手指扣在我桌面上,一下两下,那神态自若地摆弄,竟然让我开始心虚,他精到用反诈我的方式让我回忆自己的漏洞。
所以我们对视的那两秒里,我开始反思我是不是手伸进衣摆的时候不够自然,或者是我停顿的时候过于明显。
不,我很谨慎,我甚至连他撞上来的时间都精确地设计过。
“龙加,我是女生,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
我想,我是从这一刻确定了对付龙加这样的人可以用什么手段,他原本稳操胜券的神态开始瓦解,仅一秒后,就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收回所有一切能让我露出破绽的镇定力,对我说抱歉。
我以受害者的角度扳回一城,而他注定死在他的善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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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风波没有消散,最直截了当的反应是我桌肚里多了些污浊的纸条,说我裤子好扒,说我内裤穿得骚,还有留下地址让我晚上去找他的。
我没找,这种举动就成了自视清高,有人开始冲我喊,婊.子装什么装。
我任由名声变臭,流言发酵,甚至开始挑小路走。这条路是当地有名的窑子窝,有时我会看见那些小姐站在门口招徕客人,有时又有几个刚提上裤子的醉鬼摇摇晃晃地出来,我刻意留下了胳膊上被他们抓出来的几道伤。
那以后,我等到龙加了。
他提出送我。
起初我俩无话,在某个晚上我开了口:“以后不用送了,也不怪你,我自己没站稳。”
他嘴角勾了一下,对我这句话没认同也没反驳,清风霁月下,我看见了他眼底反射出来的光,是对我这拙劣把戏的强力粉碎。
他知道,他还是来了,即便这事儿他只占了十分之一的责任,他还是要为自己的行为兜底。
他比他爹男人多了。
如果不是有这层关系,我一定会由衷地敬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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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学校不停地开讲堂,跟我们说那片窑子窝有多危险,有很多孤身路过的姑娘,会被里面的人强行拉进去交易,也有一些缺钱的人会自动踏进去,但最后无一不追悔莫及的,总之,那里是我们县城最肮脏龌龊的地方。
那个年头,扫黄打非力度还没那么强,窑子窝的老板交点钱就能获得一把b护伞,学校拧不过,只能从我们身上断绝危险的源头。
我给校领导写了一封匿名信,买卖同罪,性.交易也一样,没有男人花钱买,就没有女人愿意卖,学校在教我们谴责那些失足少女时,也别忘了踏进去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刻意改了笔迹,没人会发现是我。
这封信掀起的风波是两周后开始的。
那阵子我们学校要进行评选,各方面都严格了许多,有人没穿校服就被校长罚站一个礼拜,强权措施下,大家人心惶惶,岔子也是在这时候起来的。
校长几乎清扫了所有不良学生,等学生们都老实了,而校长对这次的评选也稳操胜券的时候,窑子窝有个女人来了,站在门口,问保安我们学校有没有一个叫龙加的。
保安看她风尘气太重,没敢让她进,跟上头通报了一下,上头高度重视,立即结伴来了。
保密工作没做好,很多人看着,龙加被带到门口,跟那个女人对峙。
这件事就像一阵龙卷风,风卷起来的残渣已经把评选失败这事儿定了性,领导们根本没心思听龙加的解释,他们从那个女人手里的学生证认定龙加嫖了娼。
他刚转来,人缘根基不稳,这事儿发酵得厉害,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在校园里跟过街老鼠似的。
我心里舒坦了一点。
他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落魄,他对流言的豁达态度跟我的耿耿于怀形成了对比,我开始变得不满足,我要他去死。
我们在一个阴天相遇,他路过我身侧的时候左手动了一下,我下意识捂住左边的口袋,而他右手出现我的学生证。
他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会的那招他也会,但他没阴我,而是把学生证塞我手里,说:“清了,我俩。”
怎么能清。
他爸欠安和一条命。
龙岩辉落到这个地步我并没有想到,当年的他多么威风,现在却沦落到来村里养猪,我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去他家蹲了一晚,没看见龙岩辉的人,看见了龙加和薛礼。
心里的恶心又犯了起来。
这个地方我不会来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