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石头》乔知了

43、第 43 章

　　明明彼此都没有言明，可他们的关系自那以后被默契地保持在了一个比陌生人近一些的程度。

　　他们很少说话了——因为她几乎不主动找他聊天，除了某次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瘫痪，她病急乱投医地找了他唯一一次。
　　石子青对他放开了朋友圈的浏览权限，于是她每一次发朋友圈炫耀自己负责的新书出版，过段时间就会收到他发来的一张照片——是他买了那本书的实体版本。

　　某个周末的深夜，她看完《假面饭店》深感自己被诈骗了，发了条朋友圈：“看了一部大烂片，生气。”
　　她发完就睡了，起床后一看手机，席途兴致勃勃地私聊问她：“看了什么电影，让你半夜气成这样？”
　　他问了，她就答，也不多说为什么觉得烂。

　　于是他们保留了这样的交流方式。
　　席途偶尔在朋友圈分享电影或者玩过的游戏，石子青如果感兴趣就随意看看，或买来游戏玩玩，再在朋友圈里发一个表示好或不好的表情。
　　朋友偶尔会问石子青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她就笑笑，说是当日的心情记录。

　　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和他暗地里的交流。
　　石子青自欺欺人地想，这样若有若无的联系算不得什么。
　　毕竟偶尔席途提出约饭的邀请，她全部以加班或约了别人为借口推掉了。
　　她也曾暗暗从岳子晴那里打探席途有没有和前女友再次复合，得到的答案也是否定的。
　　这一次，她和席途的来往再也没有道德这个唯一的问题。

　　——她本是这么想的。
　　可她在日复一日地变得闷闷不乐。

　　得到过身体，就会想要那一颗心。
　　得到了一点点在意，就更想要长久的陪伴。
　　这份欲望在每个想起他的时刻疯狂燃烧，几乎把她的思绪和快乐熬干了。

　　她开始在每个休息日把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加班、健身、逛街、去博物馆……不想在每个与他无关的时刻想起他。
　　可不巧，她是个言情小说编辑。
　　爱的模式不同，但爱总是相通的。
　　看稿子的每时每刻，她心里都有一个小角落，盛着那个她不想看到的人。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起白天的思绪，总是缩在被子里哀哀地哭。

　　她试图自救，想断掉和他的关联，于是在租房的合同又一次到期之后，她借口想住得离公司再近一些，不再和岳子晴合住。
　　新租的房间是两室一厅中的次卧，签合同的时候，转租给石子青的女生拍着胸脯保证，主卧住着的姑娘干净又安静，是个三好室友。
　　结果搬家前，石子青被防控隔离绊住了脚步。
　　终于搬进去之后，她发现室友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大哥。
　　……
　　琢磨了一下违约金和另找房子的成本，石子青一咬牙，住了。

　　终于不再和熟人一起住后，石子青第一时间在购物网站上找了一家线上心理咨询。
　　给她打电话开导的女性声音温柔而耐心，在听完她讲述完一切龌龊后依然能温和地告诉她：他不是个坏人，只是在情感上不负责任；她也不无耻，只是陷得太深了。
　　虽然从前也经常因为这件事流泪，但这一刻，石子青哭得前所未有地凶。

　　她听过太多否定的声音了——对于她的，对于席途的。
　　“他不值得”“你这样不对”……在她本就持续自我厌恶的基础上，那些负面的声音把她压得抬不起头，喘不过气——即使她知道还愿意这样提醒她的人是出于好意。

　　“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你们只是不合适。
　　“但是你要走出来，子青，和他断掉联系，不然只会越来越痛苦。
　　“你要做出改变。”
　　声音温柔的咨询师这样说。

　　这些道理，石子青何尝不知道，只是舍不得。
　　但她到了崩溃前的极限，再不情愿，也要改变。
　　于是和每次改变一样，她先磨磨蹭蹭地对自己的发型下了手——剪短、染成紫红色、烫了一头乱七八糟的卷。

　　总之，变成了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模样，但她出乎意料地很喜欢。

　　仪式感做足了，下一步该是和席途断联。
　　她却迟迟舍不得。
　　从不迷信的她甚至抽空去了一趟挺有名的寺庙，跪在佛前的时候，她难得虔诚地磕了三次头，心里默念——
　　“我想让这段感情有个善终。”

　　她隐秘地希望着，无论是分开还是就此在一起都好，她想给现在的状态画上句号。
　　当然，最好是分开。
　　可这最后一步，她用了半年都没有跨出去。

　　磨磨蹭蹭的，又到了席途的生日。
　　鲜少主动找他的石子青和前一年一样，在凌晨发了简简单单的一句“生日快乐”。
　　几乎就在消息发出去的当下，席途的语音通话请求跳了出来。

　　已经过了入睡时间的石子青本就是撑到零点给他发那条消息的，已经困得迷糊，他说什么也都是一只耳进一只耳出。
　　后来想来，大概也都是很无聊的话，不然她也不会一句都没记住。
　　只在最后，他嘟囔了一句一直都是他做推荐，问她有没有推荐的电影。
　　脑子不受控制，她脱口而出一句：“《午宴之歌》，song of lunch。”

　　挂断电话之后，她迷迷糊糊地笑话自己——让他去看它有什么用呢？
　　让他把她和电影里那个畏缩又失意的老编辑做出联想吗？
　　她的心气也不许她上赶着承认。
　　它对他而言，只是一部很短的电影而已，而非她的投射。

　　电影的资源并不好找，但他看得很快，第二天的晚上就给了她观后感。
　　如她所料，那是对电影和演员本身的评价，轻描淡写的，还是个挺高的评价。
　　最后，他说起女主演最近拍的一部作品，推荐了石子青去看——《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
　　她第二天搜了搜，是限制级的片子，她用了不少工夫才搜到这个比《午宴之歌》更难搜到的资源。

　　周五晚上，她关着灯，打开投影仪看完了电影。
　　刚死了丈夫的女人付钱求欢的题材，让没有提前看内容简介的石子青以为这是多么香艳的片子，结果讲的却是女性一生的压抑和自我怀疑。
　　石子青看得有些悲哀。

　　全片以女主角的自我释放和觉醒作结。
　　片尾字幕滚动的时候，石子青没有停止播放。她既震惊于席途会细腻到去看这样女性题材的电影，在此之余还有些感动。
　　她又难得地主动和席途联系，慷慨激昂地发了堪称长篇大论的一段消息谈了自己对电影的看法。

　　发完消息，她放下手机去洗漱，顺便稍稍平复心情。
　　等到回来之后，手机屏幕是亮着的，是席途回了消息，很简短的一句——
　　“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是部挺好笑的喜剧所以给你推荐。”

　　名为“失望”的潮水汹涌而来，瞬间吞噬了石子青。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是不同的，自己的兴奋和热情仿佛是一汪岩浆，被几乎要结冰的水兜头浇下，只能刺啦刺啦地冒出不甘的烟。
　　于是她不再回复，倒头睡去。

　　第二天，周六。
　　石子青醒来的时候还不到九点钟。
　　刚睁开眼睛，她的手机屏幕就亮了，是席途的消息，问她今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没有。”她简单地回复了两个字。
　　席途：“一起看电影吧，想和你一起看一次《星际穿越》。”
　　席途：“去你家看，可以吗？”
　　意图昭然若揭。

　　石子青只是轻巧地回复了一句：“可我室友在家。”
　　对面的人被噎了一下，过了半天才回复：“只看电影，又不做什么。”
　　“你最好是。”

　　把地址发了过去，石子青起床洗澡——鬼才会信席途说的“不做什么”。
　　刚打开卧室的门，接替之前短租的胖子大哥的新室友——一个更胖的大哥也推开了自己的卧室门，对明显一愣的石子青解释他要出门。
　　得，这下连室友不在的借口都没了。石子青在心里暗想。

　　面前的室友比之前的大哥还让她苦不堪言——很难有人能对一个垃圾和噪音制造者没有怨言。
　　因此，石子青已经在筹划着再搬一次家了。

　　席途到的时候没有敲门，收到他发来的微信，石子青打开大门，一边扭头往卧室走，一边随意地说了一句：“我室友出去了，应该告诉你可以敲门的。”
　　身后的人却没应这句话，反而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在家就穿这个？”
　　“嗯？”石子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短袖短裤的家居服，“有什么问题吗？”
　　磕巴了半天，席途憋出一句：“你不是和男的一起合租吗？”
　　“嗯，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这是句挺硬的话，也不是玩笑的语气，和石子青一贯的说话风格大相径庭。
　　跟在她身后的席途只是疑惑地看了看她，没说话。

　　卧室不大，打开投影仪看电影需要坐在床上。
　　对自己的床有些洁癖的石子青想了想，没阻止席途坐上来。

　　她正拿着遥控器在席途带来的移动硬盘里找电影的时候，听到席途问她是第几次看这部电影。
　　“第一次。”她漫不经心地顺口回答，继续在乱七八糟的文件夹里找电影。
　　“你居然没看过《星际穿越》？？？”他语气中的震惊做不得假。
　　石子青觉得有些好笑：“我为什么要看过？我又不喜欢科幻。”
　　席途歪歪头：“那之前的《信条》……”
　　“哦，那次啊。”她笑笑，“想约你看电影，肯定要挑一个你感兴趣的，对不对？”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电影已经开始播放了。
　　把投影仪的遥控器放在两人中间，石子青就往加了靠枕的床头一靠，不再出声。

　　影片播放到三十多分钟时，席途试图和她讨论剧情的声音渐渐低了。
　　他忽然向她伸出手。
　　石子青觉得奇奇怪怪的，拿起明明就在他右手边的遥控器递给他，却听到他轻笑一声，用另一只手取过遥控器暂停了电影，伸手牵起她还未收回的手。

　　她愣了一下，但不想拒绝。
　　被他牵着一拉，位置变化，她就坐在了他的面前。
　　吻紧跟着落了下来。

　　和从前一样，石子青在接吻的时候不喜欢闭眼睛，从她的角度斜斜一瞥，就能用余光看到床头摆着的书。
　　有她经手出版的书整齐地排列着，而最靠墙的位置，摆着那本格格不入的《亲密关系》。
　　它被石子青用塑封膜妥善地包了起来——是搬家的时候包好的，摆放妥善后再也没有动过。
　　而现在，它就在那个偏僻的角落，默默地看着她这个痴人，像在嘲笑她如果早些读完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伤。

　　一年多未贴近彼此的空窗让席途显得有些急切，却让石子青变得格外生涩。
　　面前的这具躯体她熟悉又陌生，手指抚上去，指尖传来的轻颤也和从前别无二致。
　　那份疼痛也依然熟悉……
　　不对，似乎更疼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因为对彼此的陌生，还是出于心尖上那一点点微妙的刺痛。

　　她紧紧拥住面前的人，第一次落了泪。
　　“你哭了？”尽管知道她爱哭，但席途第一次看到她哭，语气都透着新奇，动作幅度也恶劣地大了一些。
　　空调温度不算低，石子青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在南方上学的时候，潮湿又黏腻，海浪拍过来又退去，有些淡淡的海腥味。
　　可她不是什么岿然不动的礁石，一块渺小的石头难免在浪潮中被冲得粉身碎骨。

　　毁天灭地的欢愉中，她告诉自己，到了说永别的时候——
　　在她被他、被自己彻底毁灭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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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终于要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