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的退休生活》大西洋暖流

10、撒谎不打草稿

　　西市是长安城最大的商品集散地，汇集天下奇珍异宝和五湖四海的特产，狄仁杰所说的“干货生意”就在这里。

　　从不逛街的唐勤眼下也不得不陪着狄仁杰走街串巷，他满脸写着烦躁，尤其在被狄仁杰推出去付钱的时候，脸更是黑到极致。

　　“到了到了，就这儿。”狄仁杰指着一家门脸很小的店铺，掀开厚重的帘子钻了进去。

　　唐勤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耷拉着脸跟进去。不大的小铺子被各种货物塞的满满当当，从窗户透进来几缕光漂浮着尘埃，狄仁杰正趴在柜台上跟老板聊天。

　　他刚走过去，狄仁杰从旁边的箩筐里摸了个东西给他，“尝尝”。

　　唐勤垂眸看着那不明物体，无声拒绝。

　　“试试嘛！味道还可以。”狄仁杰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嘴里嚼起来。

　　老板小心翼翼盯着狄仁杰带来的客人，紧张的不敢喘气。

　　察觉到老板的微妙视线，唐勤勉为其难从箩筐里拿起一片放进嘴里。

　　狄仁杰逐渐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侧目注视着唐勤的反应，直到他微微蹙眉后迅速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他嘴角才挂上笑意。

　　“什么东西？”唐勤咬着发麻的嘴唇质问。

　　“一种野生菇，吃了会麻痹你的舌头。”狄仁杰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微笑。

　　唐勤撑着墙催吐，旁边的狄仁杰贴心的给他拍背，安慰他说：“只是麻一阵，很快就好了。”

　　狄仁杰敷衍的哄完唐勤，这才向老板问起关于能致人死亡的有毒菌。

　　根据狄仁杰的描述，老板向他介绍了两种符合症状的菌。因为有毒的货物是不能运进长安的，老板只给他们画了毒蘑菇大致的样子。

　　狄仁杰看着纸上漂亮的蘑菇，问：“这种菌可以长时间保存吗？南北方差异这么大，运到其他地方会不会失效？”

　　“食用的话毒是不会失效的，不过靠孢子传递毒的话，需要新鲜的菌。”

　　“孢子是什么？”唐勤偏过头问。

　　“类似于菌的花粉，可以在我们无法察觉的情况下传播。”

　　“真正的杀人于无形？还有这么方便的东西？”唐勤觉得不可思议。

　　狄仁杰向老板买下一本科普菌菇的书，借花献佛的塞给唐勤，“多学习。”

　　从卖干货的店里出来，狄仁杰拿着老板画的图向唐勤要人，问：“毒物已经查出来了，什么时候放人？”

　　唐勤并不急着交换，边翻书边说：“上官蓉随时可以用六扇门的身份离开刑部。”

　　“她说，她已经辞职了。”狄仁杰停下脚步。

　　唐勤站在原地等他，“六扇门从来没有人辞职，只有牺牲和叛逃。”

　　“那你就当她牺牲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可能因为我一句话就抹去一个人的存在，你太小看六扇门了。”唐勤继续往前走。

　　狄仁杰快走几步跟上，问：“城外土匪的尸体，刑部打算如何处置？”

　　“上报剿匪成功，等着朝廷嘉奖。”

　　狄仁杰强调，“这个功劳是上官蓉的。”

　　“为陛下尽忠，理所应当。”

　　“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别人说话？”

　　唐勤回头打量着狄仁杰，反问：“你很老吗？”

　　“我的意思是功过相抵。”

　　“狄大人断案无数，应该最清楚功过是不能相抵的。尤其是，生下来便是戴罪之身的人。”

　　狄仁杰忍不住叹气，所以他才讨厌株连这样没人性的罪。

　　“益州的毒蘑菇是怎么跑到睦州的？”唐勤再次把话题拉回到案子上。

　　狄仁杰不假思索地说：“有人把毒蘑菇从益州带到了睦州？”

　　“这个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

　　“那就去一趟睦州。”

　　“这是六扇门的工作，朝廷又不给我发薪水。”

　　唐勤合上书，“要是我没记错，昨晚匪寨的尸体中有一女一子。从现场情况推测，有人直接促成了这二人的死亡。”

　　“……”狄仁杰额头青筋直跳，“除了威胁人，你还会点儿别的吗？”

　　“对你有用就行。”唐勤扳回一局，笑着说，“六扇门会对此次事件负责，前提是狄大人愿意帮忙。”

　　狄仁杰盯着他，半天才说出妥协的话，“你先把人放了。”

　　“成交。”

　　…

　　狄仁杰心累的回到家，一推开门，两张熟悉的面孔一起朝他看过来，满屋子的羊肉膻味熏得他想打喷嚏。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官蓉看到是狄仁杰，继续低头吃羊肉。只有冯小宝开心地告诉他：“你离开大牢不久，我们就出来了。”

　　狄仁杰正想说六扇门办事效率太高，一想时间对不上，又问：“怎么出来的？”

　　“上官姐姐跟他们说，她是六扇门的。对方一听，八抬大轿把我们送到家，全程陪吃陪喝赔笑脸。”冯小宝把上官蓉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狄仁杰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后悔莫及。早知道就不答应唐勤去睦州了！

　　上官蓉看出狄仁杰有心事，故意对冯小宝说：“还好我们先出来了，不然今晚就只有你我在牢房过夜，某些人可压根没想着救咱们。”

　　狄仁杰以为六扇门是上官蓉死都不愿意提起的存在，没想到她承认的比谁都快，问：“只要你说是六扇门的人，想出来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我还以为你死都不要提起这事。”

　　“这么好用的理由为什么不能提？”上官蓉很不理解狄仁杰的逻辑。

　　发现自己又想错了的狄仁杰：六扇门到底教了些什么？唯利是图吗？

　　“我今天见到你上司了。”狄仁杰把义庄的事情说了一遍，主要是关于唐勤出现在棺材里的那段。

　　上官蓉并不很惊讶，“然后呢？”

　　“他说，要去睦州。”

　　“哦。”

　　狄仁杰没从她脸上看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唐勤也好，毒蘑菇也好，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

　　“他说，你也要去…”狄仁杰小声补充道。

　　上官蓉放下筷子，只说了一句“我不跟他坐一辆车”就上楼了。

　　留下狄仁杰独自凌乱。

　　…

　　第二天清晨。一辆豪华马车高调的停在狄仁杰的事务所门口，吸引了不少老百姓围观。

　　唐勤从车上跳下来，他身穿黑色圆领袍，腰上挂着剑，褪去六扇门副指挥的一身戾气，少年意气风发尽显。

　　狄仁杰被吵醒，推开二楼窗户，伸着头看热闹，没想到吃瓜到自家。

　　“来这么早？”狄仁杰随便披了件衣服下楼去开门。

　　路过上官蓉房门口的时候，她正要去倒水。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问候憋在嗓子里，谁也没先开口。

　　直到上官蓉进屋，狄仁杰继续往楼下走。

　　狄仁杰磨磨蹭蹭的卸了门板，外面的唐勤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要不是围观的老百姓太多，他真想一脚踹开碍事的门板，顺带连狄仁杰一块踢到角落里。

　　狄仁杰把门板靠在墙上，不满唐勤两手空空的来，说道：“一到早登门，连早餐都不带的吗？”

　　“我吃过了。”唐勤回答的诚实。

　　狄仁杰被他直言不讳的话噎了回去，心说：六扇门的人都没有基本的社交礼仪吗？还有，门口停着的那辆车又是怎么回事？

　　“你打算坐那辆招摇的车去睦州？”

　　唐勤拿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空的，又放了回去，“有什么问题？”

　　狄仁杰不懂六扇门，只说：“这么大的马车应该有隔间吧？”

　　“没有。”

　　狄仁杰转身的时候默默吐了口气，该怎么告诉他上官蓉不想跟他坐一辆马车？这俩路上不会打起来吧。

　　后来狄仁杰才知道他的担心多余了。因为他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门的时候，上官蓉和冯小宝都不见了。

　　唐勤看到狄仁杰慌慌张张从楼上下来，起身便要出门，却被狄仁杰拽住。

　　“那个…上官蓉可能先行一步了，要不我们去睦州等她？”

　　唐勤盯着狄仁杰抓他胳膊的手，慢慢推开他的手说：“倒也没那么快。”

　　狄仁杰将信将疑的掀开马车帘子，看到端坐在车内的上官蓉和兴奋过度的冯小宝，“你们什么时候下来的？”

　　冯小宝第一次坐这么气派的马车，屁股像是生了刺一般坐不安稳，他摇头晃脑地说：“在你忙着找内裤的时候！”

　　“……”

　　狄仁杰进退两难的上了马车，正担心等会儿唐勤进来该如何应对尴尬局面时，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他不上来？

　　狄仁杰蹭到车门处掀开帘子，吓了一跳，堂堂指挥大人正亲自赶车。

　　狄仁杰半截身子在外面，小声问唐勤：“怎么是你赶车？”

　　唐勤的回答竟与上官蓉如出一辙，“我不跟她坐一辆车。”

　　“……”
　　什么情况？！

　　最后，狄仁杰用一路的时间终于想明白这个问题的隐藏逻辑。上官蓉和唐勤都不愿意跟对方坐一辆马车，所以后上车的那个人只能被迫“不进去”。

　　…

　　睦州刚刚经历了一场天灾，虽然在官府的帮助下已经逐渐恢复生产，但还是能看到不少百姓流离失所。

　　一路上，狄仁杰听到不少乡间传闻，其中流传最广的是一位在铁围山修行的赤天圣母，据说此人法力无边，是九天玄女转世，深谙奇门遁甲之术。

　　民间老百姓有信仰不足为奇，但他们信仰的这位似乎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个活生生的女人。

　　狄仁杰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古以来，总有人假借神灵之名行叛乱之实，尤其是大灾过后，由于地方州县赈灾不力，导致百姓苦不堪言，稍微有人一煽动，顷刻间就能拉起数万人的起义军。

　　“这位赤天圣母如此灵验，我们也去拜一拜。”在酒楼吃饭的时候，唐勤突然提议。可他脸上戏谑的表情，分明是要去砸场子的。

　　狄仁杰不想这么快打草惊蛇，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问：“唐指…公子还有见庙烧香的习惯？”

　　“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我娘在山神庙求了一天一夜才把我从阎王殿拉回来，我对神仙深信不疑。”

　　唐勤说的恳切，连狄仁杰一时都没看出来这话是真是假。

　　“你不是孤儿吗？”坐在对面的上官蓉轻飘飘一句话戳穿了唐勤的谎言。

　　唐勤没有接上官蓉的话，拎着美酒坐到隔壁桌，很快跟他们熟络起来。邻桌的客人见唐勤是个有信仰的年轻人，于是向他讲起赤天圣母的故事。

　　狄仁杰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打趣对面的上官蓉：“你们说起谎来都不带脸红的吗？再听下去，我都要信了。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孤儿？”

　　“关于他的身世我就听过十七个版本，你这么聪明，何不推理一下？”上官蓉瞥了眼左右逢源的唐勤。

　　不管多可爱的小团子，长大以后都只会让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