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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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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灵,这名儿好不好?”
“能说不好吗?”露申忍耐地磨牙。
“唔是不好,没新意。要不,叫雪亭吧,雪中观亭,亭中赏雪,不错的罢。蜀中有绿雪亭,我看你就叫——杨雪亭。唔,这名儿是不是好极?”
连姓都给改了?露申只想气极,瞄一眼静静躺着的那把刀,反而安定下来,“大人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大人不是不喜欢兜圈子吗?”
“哈,看来是把大人的话全然放心间呢,狠不错,你这孩子着实讨人喜欢。大人是不喜跟自作聪明的人兜圈子,大人喜欢跟讨人喜欢的人兜圈子……你猜。”
什么兜圈子绕口令的,真真口味清奇。露申无可奈何地说,“金大人是想找人?”
“嗯,继续……”
“请大人明鉴。小女并不善找人,街上随便寻个算命先生、阴阳生,卜卦都比我准。我其实什么都不会,连师父都看不上我赶我下山,大人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
“这是大人想听的话吗?你继续。”金铉沉脸打断。
“那人可能很难找,要么线索少,要么时间久远……能出动金鳞卫找人,那人可能还很重要或是关键……”露申无力地说,看来扮可怜对这姓金的是不管用了。
“哦,有点意思了。接着说。”
“大人想让我化名成另一个人,上某处地方去寻人……可是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会,我不擅与人交往,不擅模仿人,还笨手笨脚……”这回全是真心话。
“这又是大人想听的话吗?”
“不是。”露申慢慢低下头。
“又在暗自腹诽大人?抬起头来!”
露申飞快地抬头与金铉对视,电光火石间,两人俱都愣怔。
金铉霎时如春风化雨般唇角绽开,眉目间满是风流蕴藉,“有的姑娘呀,眼睛一眨一眨好似会说话,有的姑娘眼睛好似会唱歌,有的姑娘眼睛里天生带着钩子刷子,有的姑娘眼睛里风和日丽,有的姑娘眼睛里会下雨……大人竟还从未见过,似这般的一双眼睛……”一时竟无法精准形容。
“大人可真是见多识广啊!”露申冷呵道。
她是怎么被他的刀威风所摄,怕成那样的呢。这人不过是个五官干净,眉眼略带锋锐,笑起来像少年的年轻人罢了,还微微有点亲切和熟悉。
她悚然一惊,什么亲切,啊呸呸呸!她可不想跟煞神锦衣卫扯上半文钱关系。
“那是,大人我见过的姑娘,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九。”金铉自得地摩挲下巴,“这么一细瞧,你这丫头倒是大人见过的半大孩子里最漂亮的一个。不过嘛,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你也不必太过自得……”
“还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送给大人不必谢。
金铉眉头一皱,“谁给你吃豹子胆了吗?知道上一个胆敢暗讽大人的人如何了吗?”
“不敢知道,怕吓着。”她小声回敬。
“呵,其实也不如何,如今还好手好脚活蹦乱跳的。——只不过有大半年,他爹娘都认不出那颗猪头来。”
露申闻言面色发白,她不能不承认,这姓金的锦衣卫小官儿,不仅是刀威风,人也如其主,哦不如其刀。
口中辩解道,“那不是我说的!那是《世说新语·言语》里孔融孔文举说的。”
“行啊,还会引经据典地骂人,大人没看错你。”金铉轻咳一声,板着脸问,“昨日之事,为何不想知道结果?”
“就是不想知道啊……”
“你当真确定,蒋绛仙便在冰窖之中?”
露申摇头。
“确在小镜园冰窖里寻到一具女尸,也如你所言,衣袖上卷面色酡红。只不过,仵作用三盆水洗净浓妆铅华后,那张脸,并不是蒋绛仙。”
露申微微睁大眼,浓睫如蝶翼轻颤。
“看,你也还是好奇的吧?”金铉自得地问,“猜猜,那女子是谁?”
“钟紫丹。”脱口而出。
金铉有点扫兴,转而道,“梦见了开头,却梦错了结果,看来那凌梦符,做梦也没传说中那么灵嘛。大人向来以为,梦这种事纯是无稽之谈。你以为呢?”
“不懂。一无所知。”
露申嘴上道,心中却突然想起唐代段成式所著,大大有名志怪的小说《酉阳杂俎》。那里头就写了许多与梦有关的异闻。
而道家分两种,研究道学或修习道法。修道者就认为人身体里有三万六千神灵。命神叫玄灵,脑神叫觉元,发神叫玄华,目神叫虚监,血神叫冲龙王,舌神叫始梁。体内又有三尸神,上尸神青姑,令人好车马;中尸神白姑,令人好食欲;下尸神血姑,令人好色欲。
修道者认为,梦者魄妖,或为三尸神所为。
露申只习粗浅道学,私心里觉着,凌霄的梦,已足可写入笔记小说了。
“神乐宫不都是神神叨叨的吗?我还以为,没你不知道的事。”
“锦衣卫的大人们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吧。我真不知道。”
“那你都知道什么呢?”金铉慢悠悠地说,“知道这事不是妻妾争风吃醋那般简单?知道凌霄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还是知道,蒋绛仙之事只是一连串事件的开端?”
露申楞怔地立在那里,忽然感觉身上泛起一股寒意。“那不过是些假设……大人又知道些什么呢?”
“大人是锦衣卫的人,自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嘛,怎样,不想跟大人坦白一二?”
露申面色愈发白起来,“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感觉不大好而已。”
“呵,大人也只是碰巧知晓蒋绛仙还有另一重身份罢了。”
露申忽才想起来,“死的不是钟姑娘吗?蒋姑娘人呢?凌公子找着人了吗?”
“当夜码头上有人看见,蒋绛仙的确上了那萧公子的船。”
“凌大人是巡检,应对江南河道水道熟吧,他有没有派人截住那只船?”
“这回别说人了,连那船也失踪了。”
“怎会?”
“昨夜午时,三艘漕运船逆江而上,还与那只船迎头踫上过。按船速,到午时两刻,第二批运粮的船本该遇到却没有,附近小船只问过也都没见到。”
“会不会是在哪处临时靠岸?”
“那一处连续峡湾,两岸是乱石浅滩峻山,周遭一览无余。并无中等船只可靠岸之处。”
“大人派人过去查看了吗?”
“是啊,还待细查。”
露申眼波一转,金铉或者说锦衣卫,为何对蒋绛仙的事如此上心,蒋姑娘的另一重身份是什么?
想来昨日,不是金铉好心应卢葳之邀来帮忙,而是他本人正好想探究此事,真是瞌睡碰上大枕头,还好意思做出一副对凌霄冷眼旁观的样子来。
哼。这些小鬼可太难缠了,还是得离得远远的好。
“大人不会是想让我继续找蒋姑娘吧?”
“你通河道地理水文吗?你觉着自己有那份能耐吗?”
“我不行。”
“那不就得了。你啊……”
露申感觉浑身僵硬起来。
金铉温和地拍拍她的脸,“别怕,大人只抓宵小之辈,从来不会拿刀对付聪明的小姑娘。”
“我可以不做什么杨雪亭吗?我真的什么也不会……”露申央求。
金铉唰地变脸,“知道上一个拒绝大人的人,现在在哪儿吗?”
“在哪儿?”
“此刻在他床上好好躺着的吧,”金铉轻蔑地翘翘嘴角,“只不过,此生他也下不去那张床了。”
“那、那好吧,我、我做……”
“怎么又结巴了?”
“我,我……”
“别怕,你这病症大人包治。大人我啊,从来都不会用秋风扫落叶这招,来对付听话的小姑娘……”
“……”露申哭丧着脸说不出话来。
到此时,露申心中已将卢葳骂了三盆狗血淋头。
据《唐书》上记载,唐时有位才子叫卢稚,却说此人有才是真有才,倒霉也是真倒霉。他不是令自己倒霉,而是总教身边的人倒霉那种。譬如他去别人家做客,别人家不是孩子掉井里,就是主人摔断腿,总之好不了。
有个叫元载的官儿不信邪,说你们是命不硬压不住,于是特意请了卢稚来家中赴宴。席间过了好久,元载问,家里孩子掉井里了吗,仆人回没呢,又问有人断腿断胳膊了吗,仆人回没呢。
于是元载满意了,说看吧还是本官压得住,话未说完,就来了一队兵士,这次更狠,直接把元载的家给抄了。
时间一长卢稚自然没朋友,空虚寂寞之下,他准备去长安发展(祸害)了。毕竟一身才学,怎么也得为君主效力不是。当他快走到长安时,突然路遇一群民众,人们边跑边喊,节度使反了,攻进长安城了,皇帝都跑路了,大家伙也赶紧跑吧。
呵,这卢葳,不幸没继承先祖的一身才学,幸运的是,先祖的倒霉血命传了个十成十。
所以卢葳自小就没朋友。遇到露申后,那些倒霉债都算到了她头上,谁叫露申先天八字不好,克父克母妨祖母妨弟弟,连家里的狗都妨呢。
卢葳这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儿,老是天真的以为露申是他的好运符,他俩在一起可以互不相克,甚至攻无不克?!甚至不惜追到山上去烦她……也真是天真得教人无话可说。
露申对卢葳是避之不及,就怕有这么一天,让他招来个大祸。如果说卢葳是天命灾星,那这姓金的,简直就是降世魔星——总之都是为克她而来。
姓金的魔星七拐八绕戏弄够了她,也玩够了变脸戏法,终于开始说正题。他说要找的人在国子监。
露申瞠目,“大人呐,国子监如今‘延袤十里灯火相辉’,坐堂监生多达万人。要我怎么找人?!”
她连门都不想出,陌生人半个也不想打交道,想想万人是何等人潮汹涌,直教人头皮发麻。
“该怎么找就怎么找,去了自然就知晓。”金大人老神在在地喝口茶。
“大人是要送我去当监生吗?”
“监生不行,你虽能考取,但如今国子监制度严谨,监生全无半点自由,如何寻人?国子监要新选一批书童,给典簿助教学政学录们用,你是范监丞同乡的儿子,如今家中遭灾前来投奔,正好去应选。”
“选多少书童?我又不会做书童的活儿……”
“十余名吧。”
“那,原来的那些个书童呢?”
“有二人考过四书经义入了学堂,剩下的嘛,”对着露申干巴巴的小眼神,金铉肃颜道,“有些不守规矩,有些因为知道太多又管不住嘴,可能都不在了……”
露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扶着桌沿,半晌才慢慢稳住身子。过往只听说,在国子监读书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想到做书童也如此危险,还不如干脆让这姓金的打残,终身躺床上好呢……
不行不行,想想生活无法自理成日是死的样子,苟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就这么怕?”金铉好笑地看小姑娘面上神情变来变去。
“我不能死,我,我还有壮志未酬……”
“哦,一介小小女子能有何大志呢,说来给大人听听。若是不幸殉职,大人必定帮你完成遗愿。”
什么殉职,什么遗愿,呸呸呸。“大人说笑了,既是大志,又岂是轻轻松松说完成便能完成的呢。”
“对你来说难者,对大人有何难度?”
“哼,饭不要吃撑话不要说得太满,你是什么都能做到吗?”
“你不说又怎知我做不到呢?”
“那我若是想……”露申指指头顶上,“大人能帮我吗?”
金铉整张脸更端肃了,“你死了自然就上天了!哼,如此口无遮拦,我看进国子监也活不过几日!”
上什么天,她的意思不过是想攀一座高山而已。“所以,大人何不放过我呢?”露申抓住袖角哀求。
金铉冷酷地抽回手臂,“就这么定了。准备准备,过两日大人派人送你去国子监。杨雪亭,好好表现着,不许耍小聪明。”
又顺手拍拍露申的肩,施施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