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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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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甫回到上海,只觉得自己那豪华的家冷得让人不敢回,便去了哥哥家。
李又白已经成家,夫人或许是因为才怀了身孕,脾气不大好,抱怨的声音,隔着两道门也能听见。
“怎么了?大半夜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吧,我和你嫂子已经睡下了。”
“哥,我心里烦,想找你聊聊。”
“又不是小孩子了,大半夜还胡闹什么?”
兄弟二人的态度倒是调转了一番。
见弟弟神情实在不好,李又白勉强打点起精神:“好好好,你跟我去阳台,别吵着你嫂子。行了,你自己抽烟吧,我不抽,待会回去你嫂子嫌我熏的。”
黑暗中,一点红光时亮时晦,慢慢燃到了尽头,仍是无语。
李甫像是要吸烟吸到天荒地老,竟又点上一支。
李又白不耐烦,才要催促,便听见李甫开口了:“哥,丹丹她……订婚了。”
“她订婚了不是挺好的?女孩子家家的,早些有个依靠,也是好事嘛,你难道还让人家女孩子守成老姑娘?”
这纯然的关切,让李甫无地自容,也许是爱情让人自私,他做不到大哥这样的公允,他只希望爱人永远属于自己。
“再说了,百里同那皮鞋厂听说不行了,你现在生意做得挺好,也不用老惦记她。”
或许是天气冷得让人迷糊,亦或是觉得木已成舟,李又白竟说错了话。
李甫敏锐地发现了,然而一路走来,他吃过的教训都叫他沉住气,于是不动声色地道:“说得也是啊,是我看破太晚了。”
“就是嘛!我当初说要回上海,你还千不肯万不肯的,其实我当时就觉得你们俩不合适,瞧瞧百里家,现在根本就是个累赘!”
到底是怕百里家连累了弟弟,还是连累他李又白自己,恐怕这位才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自己也说不清。
“以我的能力,未必帮不了百里家。”李甫语气平淡。
“你帮他们?他们能给你什么?百里同一直防着你、防着我们李家,你还上赶着去贴他的冷屁股?”李又白好似被激怒,愤愤起来,“我这些年帮你、提拔你,多少别人拿不到的好处都给了你,你怎么还胳膊肘向外拐?”
李甫将一口气慢慢呼出,尽力平淡地道:“哥,平心而论,我也没亏了你啊。”
这些年,李又白动辄使出大把“意思”,又哪里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能拿得出手的?
“这本就是应该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李又白颇有些恼羞成怒。
沉默半晌,李甫忽地冷笑一声:“李又白,当年为了八千块,你卖了我,如今为了不知道多少个八千块,你又埋了我,你真是我的好大哥!”
李又白慌乱起来,黑暗中竭力想看清弟弟的脸,然而却是未遂。
他怎么忘记了,弟弟的聪明不在自己之下,看破自己那自私的算盘,是迟早的事。
干脆破罐破摔:“是,我是故意把你弄回上海的,就是为了让你帮我……我们互相帮助。可是百里丹那个傻妞她不还是乖乖跟着你回来了?你还有什么不……”
“什么?你早就知道她在上海?!”
李又白干脆冷笑起来:“没错,而且我还知道她就在两公里外的那家医院工作,你怎么也没想到吧?”
李甫耳中“铮”地一声,仿佛是年节下唱戏的铜钹狠命一击,整个人七魂失了三魄。
百里丹的工作地点,他早知道了,可是,他没想到,大哥竟然如此瞒着她。
李又白的声音,像是红烧肉的酱汁,又浓又腻:“李甫,我绝不是为了拆散你们,我是为了帮你呀,你瞧现在,没有百里丹,你的生意做得多好?她现在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护士,有什么用?”
李甫良久不答,待手中的烟燃到尽头,指尖一烫,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将烟头捏在掌心,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向大哥打出那一巴掌。
“你们究竟有没有把我当做一个人看?”他将那熄灭的烟头扔在地上,“你考上了大学,爸妈要保你,竟然把我捆了足足十天!”
“我和爸妈都是怕你做出错事,不是要为难你。”李又白声音平淡。
李甫好似没听见,又逼近一步:“我去北京找你,你说钱都交了学费,手头不宽裕,我就睡在天桥下,从拾垃圾开始做,这些我都不怪你,我知道,人总是保全自己为上。”
这一次,李又白只是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甫忽地调转话头:“你考上哪所学校,全镇都知道,丹丹也不例外,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丹丹究竟有没有去找过你?”
李又白这次干脆把嘴闭得好似个死河蚌。
然而,没有回答,已经是最明白的回答。
李甫什么都明白了。
大哥是李家的希望,这一点,父母这样想,他这个做弟弟的这样想,连大哥自己,也是这样想。
于是,蒙骗和欺瞒,大哥便做得如此得心应手、毫无负担。
哪怕是与丹丹在一起,自己也并不会就一夕之间叛出家门啊,他何必如此阻拦?
哦,是了,若是与丹丹能重逢,二人叙起旧话,李校长夫妇和李又白的脸面,又往哪里放呢?
李甫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背后却传来李又白低沉的警告:“你不要任性,我能捧着你,也能毁了你!”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李甫终究按捺不住,回头冷笑一声:“当年百里同赞助了一万块,可是到大哥手上的只有八千,那消失的两千块去哪里了,大哥你不妨猜一猜。”
说罢,便踏入浓黑的夜色,将疑问留给了李又白。
·
自从上次惊天表白之后,武凌又再次陷入平静,一头扎在工作上,甚至比以前还要投入。
百里丹又开始患得患失,然而这次却连自己也生气自己的气来。
武凌这样,正是人人羡慕的有志青年,自己怎么能拖后腿?
可是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小小声音,卑微地道,面包有了,牛奶是不是也该有一些?
然而高傲如百里丹,绝不可能低三下四去乞求爱情。
便是这样无波无澜地到了年关。
结婚典礼,原本定在皮鞋厂举行,不知谁出了个馊主意,改在镇初中后头那块晒场了。
若是百里丹能选,怎么也不会同意在镇初中举行自己的婚礼。
她不知和李甫来回逛过多少遍镇初中后头那片宿舍区,连路边的老柳树上有几个疙瘩都记得清清楚楚,与武凌的终身大事,怎么能在这地方举办?
可是,自家父亲的意思,百里丹也清楚得很。
一来呢,皮鞋厂确实脏乱了些,二来呢,百里同如今恨不得把武凌顶在脑门上绕着镇子逛一圈,到处显摆显摆自己这女婿,既然能到李校长家门口炫耀,怎么可能愿意错失良机?
毕竟,武凌的年纪,比李又白和李甫都大了那么几岁。
李又白是初出茅庐,武凌却已算得上功成名就了。
百里丹只祈祷千万别遇见李甫。
谁知老天偏爱捉弄人。
敬酒敬到一半,一辆黑色桑塔纳,慢悠悠停在了路当中。
车门一开,西装革履的李甫踏出车门,万众瞩目。
百里丹不必回头,也能感觉到边上的武凌浑身僵直,绷得好似一张拉满的弓。
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年轻人,认真算起来,李甫的英俊胜过武凌十倍也不止。
百里丹看着精心打扮的李甫,嘲讽的笑几乎马上就要溢到嘴边。
这么多年,李甫好似个潜水员一样深藏不露,今天自己结婚,他穿得像扑克牌上的小丑,是来砸场子么?
回身挽住那只修长的胳膊,轻轻地撒了个娇:“武凌,咱们敬到哪桌了?你酒量好,你得记着呀。”
武凌浑身一松,神采飞扬起来,聪明人立刻凑上来,人潮涌动,好似浪花一般淹没了新人。
这一仗,武凌大获全胜。
而李甫,溃不成军。
他知道今天是百里丹的新婚之日,特地打扮一新,要当众问她心意。
依着她当年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只怕当众悔婚随他出逃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然而,李甫不知道,许多事情错过便只能错过。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究竟是谁错过了谁?
无人回答。
李甫只觉得四周一片寂灭,头顶上那盏明亮晃眼的白炽灯,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像是在嘲笑他这个爱情的俘虏,生活的输家。
父母牺牲了他,大哥出卖了他,如今,连心上人也抛弃了他。
偌大的一个世界,他该往哪里去?
好在是婚礼,人人都忙着给新人敬酒,没人顾得上嘲笑李甫。
“老板,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我们回上海吧。”
“哦,好,好的。”
助手的贴心,仿似温水,化开了李甫那浆糊般的倔强,他踉踉跄跄地回到车里,未等车门关紧,便紧紧捂住了脸。
这一次,并没有流泪。
因为,流泪毫无用途,并不能挽回什么。
“小涛,北京那边,现在行情好不好?”
“还行吧。”
“我们回北京。”
“……好嘞。”
正如南下的时候一样,这来自北京的孩子一句多余的也没问,又痛痛快快一口答应了。
·
婚后的日子,无聊平淡犹胜过从前。
夫妇二人的缱绻缠绵,只有新婚典礼的那一夜,往后的日子,连温存都只是例行公事。
百里丹此刻才开始醒悟,自己根本不适合武凌这样的人,或者应该说,武凌并不适合自己。
夫妇二人,一个是白饭一碗,缺少不得却平平无奇,一个是鲜辣小菜,飞扬跳脱且令人难忘。
再加上,同事之间的算计,并不让人愉悦。
百里丹不知如何自处。
偏偏在这时,竟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孩子来得太快,百里丹自己还是个要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孩子,根本不想这么早升一辈。
然而,武凌的喜悦,却压过了百里丹的失落。
她到底也不愿意拂了他的意,这一日,强打精神,作出一副充满母爱的模样,笑着问道:“你说,咱们的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自然是男孩!”
百里丹脸色一沉,她想不到,武凌竟也搞重男轻女这一套。
武凌喜滋滋地往厨房去煮粥,百里丹竟也懒得追问,武凌为什么喜欢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