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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过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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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允珠尽可能快地做好了妆造。
出来时,穿着蓬蓬裙的少女耷拉脑袋,用厚底的蛋糕鞋在地面画着圈圈。
“姜老师。”看见她,葛芸像小狗似的跑到她面前,委屈嘟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方才的行为会给您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您可以原谅我吗?”
能成为一线小花,到底都有几把刷子。
她的神情、话语都异常诚恳,只目光不自觉频频瞥见某个方向。
那里坐着剧组的负责人,还有带名望的老戏骨。
“葛芸。”
姜允珠拢着披帛,打量她半晌,不客气地打断她接下去的话:“我不记得我有得罪过你。”
方才在剧里,葛芸的行为绝非一时兴起,像是积攒已久的怨念,因戏里针锋相对的剧情陡然爆发。
她看着葛芸的面容,是觉得眉眼稍微眼熟,却记不清在什么地方见过。
“是,您不记得了。”葛芸直起腰板,脸上甜腻的笑容寸寸消失,“您贵人多忘事,怎么会记得呢?”
怕人听见,她音量压得格外低。
秦淮这个角色的妆容,带着点风尘气。用的色彩,连上挑的眼线,都意在勾勒出靡丽诱惑的氛围。
偏偏点在姜允珠的身上,她皮肤白,五官小巧精致,气质也独到,就成了禁欲系那种欲说还休的勾人。
时隔几年,她确实越长越好看。
葛芸面上晦色一闪而过。
五年前,她在《春华》的杀青宴上第一次看见姜允珠。那时的姜允珠还没有现在长得开,不管样子,还是性格,都比现在要长得……天真。
对,就是天真。
葛芸当时刚满20岁。
童星出道,却一直走下坡路,成年后更是接着跑龙套跑了两年。眼看星途无望,却意外得知了某位大老板很看好她。
那位大老板《春华》的出品人,据说他的儿子也出演了《春华》。
葛芸费尽心思混进《春华》的杀青宴里。按照大老板的喜好化妆打扮,连里衣,都符合大老板的特殊癖好。
包厢里,她娇羞地凑到大老板身边,果然被一把搂到怀里。
胜利在望。
门却突然被人撞开。
“宋总,原来您在这。我们找您找了很久。”女人元气十足、鲜活有力的嗓音响起。
她穿着酒红色露肩的晚礼服,梳拢丸子头,和好几个《春华》剧组的成员一起进来。
因为太耀眼了。
葛芸一下就认出她的身份。
最近风头正盛、圈内很被人看好的新晋演员,姜允珠。
也是她同届的校友。
“《春华》的顺利杀青和宋总您分不开关系。庆功宴,怎么能没您这最大的功臣?”
对视间,姜允珠冲她微笑着,轻轻眨了个眼。
她跟剧组的成员举着酒杯,乐呵呵地蜂拥而入。不单把葛芸挤到一边,还带走了那位大老板。
那是葛芸翻身的第一个机会。
被姜允珠毁得彻彻底底。
如果不是姜允珠,她应该已经成功攀上那大老板,也不会晚这么几年才成为一线小花。
后来这么多年,她回忆起这事,总越想越不对劲。
姜允珠明显是故意的。
那个眼神,葛芸也逐渐品出味。
挑衅和炫耀。
她和姜允珠都是华戏毕业,就譬如她看不惯姜允珠压过她,姜允珠肯定也看不惯她压过她。
而且她后来才知道,姜允珠的初恋是谁。
她自己攀上了高枝,所以就要弄毁她的机会?
这点怨气在往后经年酝酿发酵。
在看见《春华》获奖,姜允珠爆火一小阵,而她继续跑龙套的日子里,积压到了顶点。
就算到现在,已经成为了新生代的顶流,葛芸也依旧无法释怀。
迟迟等不到回话,姜允珠也懒得再等下去。
“把戏拍了吧。”她淡声开口。话音未落,就已经迈着大步从葛芸的身侧走过。
看也不看葛芸。
葛芸在她身后,却蓦地掏出手机,找好角度,无声无息地拍了张照片。片刻后,点开桌面的大眼仔。
修长的美甲飞速叩击屏幕。
“剧组摔伤了,有点痛[哭]。不过司薇今天会努力加油的~[坚强]”
文案很快被编辑好。
葛芸微微一笑,点了橙黄的“发送”键。
她配了张图,露出特效化妆师在膝盖化出的伪伤口。背景是女人的身影,身着绛红旗袍的女人。
她拢着披帛,昂首挺胸,就算在图片里的气质都凌然似刀剑。
做了模糊化处理,但人物身份却不言而喻。
刚发出去,就有粉丝评论:
“[拥抱][拥抱]阿芸辛苦了。”
“……这个位置明显不是正常摔跤能摔到的。我有个大胆的猜测,阿芸不会是被谁推倒的吧?那谁耍大牌的传闻也不是第一次了。”
“卧槽,细思极恐,心疼我们阿芸。[哭][心碎]”
葛芸笑意加深,熄了手机屏,向远处挥手小跑过去:“久等了,我也来了。”
网络是个好东西啊。
她想。
轻轻松松就能操纵出一场腥风血雨。
一场完全对她有利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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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允珠不晓得她离开后,齐川和葛芸说了些什么,但再拍戏时,葛芸明显配合许多。
至少当着摄像头的面,没有任何差错。
客气喊她“姜老师”,戏也照着剧本演,她今天有关的戏份总算顺利结束了——虽然中途还NG了好几次。倒不是因为客观的原因,是些诸如咬字、微表情,甚至动作角度的细节问题。
这么多个剧组里,就这个剧组抓得最严。
结束戏份时,姜允珠人完全瘫在藤椅上,懒得动弹。
果然付出多少努力,拿多少名气。
姜允珠挣扎着从藤椅爬起,叹口气,抓着剧本继续啃。
台词这小东西确实挺有产权保护意识的。
大脑竟然偷不了一点……
眼睛累了,她就抬起脑袋看看剧组的进度。拍到了哪,那些人怎么演的,能怎么改进她的演技。
等今早的戏份拍完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上午就到这吧。”齐川淡淡点头。
演员们如遇赦令般松懈。有几个人还嘟嘟囔囔:“可算结束了。”
片场外,别墅的大厅里,早早摆上好几张桌子。桌子的最边边是五六个泡沫箱,有进组经验的,一眼就晓得盒饭装在里头。
姜允珠跟在人群后头排着队去拿。
“吃这么丰盛?”她前边的人惊讶道。
轮到姜允珠了,她才深刻意识到那句“丰盛”不是说说而已的。
之前待过的剧组,很多都会克扣演员的伙食;又或者对外宣传伙食好,实际分了几个档次,什么咖位吃什么餐。
可这次的剧组,不是。
每个泡沫箱里装着的盒饭口味不同。三荤一素,最旁边的箱子里还有一盅盅的炖汤。
荤菜也不是炒蔬菜用的那种糊弄人的边荤,鱼、肉、虾,肉看着也有牛肉、猪肉、鸡肉等好几种。色泽漂亮,量也客观。
除了葛芸,没有谁另外请助理带饭过来。
剧组负责人、当红小生们,甚至连那位声名煊赫的老戏骨,都拿着盒饭很没架子地坐在艺人之间。
姜允珠乐呵呵地捧着带虾的那份,往角落一坐。
她最爱的食物——而且竟然新鲜又好吃。
疲劳一上午吃到自己的食物,有种灵魂被解救的错觉。
姜允珠快快乐乐地剥了虾,放进嘴里,极惬意地眯起眼。
她和剧组里的人不熟,又在角落,按理说是没人搭理的。
但倏忽间,身侧的椅子被轻轻拉开,发出“吱呀”的声音。
又伴着那股雪松香。
姜允珠头皮发麻,连手里的虾都变得烫手。
她飞速丢了手里的虾壳,拿纸巾,边擦着手,边若无其事地抬眸:“齐导。”
饭盒被放在她旁边的桌子。
果不其然也选了带虾的一份。
他垂下睫,轻轻地对上她的视线,将她一闪而过的仓皇收之眼底,
“怎么?”齐川压低音量,问话间却已经坐到她身侧的椅子,淡声开口,“我不能坐这?”
也不待她开口,他就又起身,面无波澜:“行,打扰了。”
多大的咖位引起多大的关注。
尤其他坐下和起身的动静都不算小,立刻有小部分人看来。
姜允珠可不想被误会和齐川结仇,或是她孤僻暴躁,连剧组的头头都敢赶走。
电光石火间,她飞速抬手摁住了男人搭在桌面的手腕。
“不是这个意思。”姜允珠放柔声音,捧着餐盒,主动将自己的椅子往旁边移了点,客客气气道,“齐导您请坐。”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眸中似乎有笑意转瞬即逝。
快得姜允珠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只恨自己先前干嘛不吃得快些。
才吃没几口,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剧组的导演助手陈和景黑着脸过来,恨铁不成钢道:“齐导,这虾您是非吃不可吗?”
齐川动作微滞,拧拧眉,稍显不耐地解释:“没吃。”
“那你就不要拿带虾的。”盒饭里的虾明显没动,陈和景松了口气。
他虽然有意压低了声音,说的话却还被姜允珠收入耳中:“过敏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可不想因为虾过敏这事再送你去医院了。”
齐川……对虾过敏?
脑袋轰地一声炸开花。
姜允珠很爱吃虾,非常爱。
只要有,几乎每天的每顿饭都要吃。而且外出聚餐,有得选,都会点道虾,从小吃到大吃不腻的。
谁都会向喜欢的人安利喜欢的东西。
姜允珠自然免不了俗。
和齐川第一次去吃饭——或者该说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她就点了道红烧大虾,亲自剥了,塞到齐川的嘴里,还笑眯眯地问:“好吃吗?”
虾的味道怎么样,价格是多少,到现在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只记得少年低下头,长而浓密的乌睫颤了又颤,像蝴蝶扇翼,很轻地在她心里挠了挠。
“嗯。”他应道。
往后只要他在,甚至不消姜允珠开口,桌上就一定会带道虾,甚至经常给她剥好了一整碟。
那么多年里,姜允珠从没见他不吃过一次。
但现在想想,每次吃完虾,齐川确实会失陪会儿。
她浑浑噩噩地想,不知不觉把盒饭吃了完。身侧椅子又是一声响,她骤然回神,视线里,衬衫挽到了袖口处的男人已经拾着塑料袋往外走。
他双腿修长,几个呼吸间,便已经淡出了姜允珠的视线。
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
在反应过来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姜允珠就已经追了出去。
齐川刚和陈和景说完话,陈和景点点头,拿着个浅蓝的夹板边写边离开。
姜允珠连气都没喘顺,他就已经回过头。身后天色明堂,连周身的轮廓都无形清晰了去。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和他对视时,差点被刹那的回忆吞没。姜允珠攥住身侧的袖子,咬紧下唇,定定站在他远处的地方:“你不能吃虾,为什么从不告诉我?”
他隔着斜行的日光,在彩绘玻璃前。半晌,才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问:
“姜允珠,你对前任都这么关心吗?”
他讥诮弯唇,像是在戏弄她莫名其妙的关心。瞳仁里映出她的模样,狼狈愚昧。
姜允珠咬了咬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靠近。
每寸每寸的目光,都像凌迟似地将她片片剥离。
她想起分手没多久,连相识多年的方硕,都气恼地指责她:“姜姐,你是不是真没长心啊?”
沉寂片刻。
姜允珠突然听见阵很轻的叹气声。
似乎还混了声不满的轻啧。
随即一阵和风,她耳边散落地鬓发重新被人捞起别了回去。
那人的动作很小心,甚至没碰到她的皮肤,有点像对待易碎品似的。
“你知道为什么的,大小姐。”
男人的嗓音平静淡然,却又带着久违的、春风似的温柔。
他希望她快乐。
他当时也只能让她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