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节制》认知失常

63、第六十三章 歇息（上）

　　63.

　　露迪拉离开菲尔弗莱大学的时候，第一抹晚霞已然腾空，她在街边站定，就遇到了一个熟人。

　　对方穿着荣光教会的外勤执事服装漫步在安琪拉的街道上，黑发黑眼，黑色的披风领边上挂着一枚近似于永恒座的向外伸开双手的徽章，一身神气随着步伐流动，风度翩翩，就像是一只惬意地展示着自己飞行技巧的鸟儿，引得不少路上的行人注目。

　　露迪拉一看到他就后退了一步，和小时候一样，她没能躲开按在肩头的手。

　　“晚上好，‘赦免位’大人。”

　　“晚上好，露迪拉，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有兴趣陪我散散步吗？”

　　洛克·佩尔笑容爽朗，脸上没有任何阴霾，他走到露迪拉的身边，脚步轻盈灵动，语气熟稔亲切，完全不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露迪拉开口就想要拒绝，她心里还残留着和梅尔维尔交谈积攒出来的烦躁，可话还没出口，就被洛克的下一句话打进了肚子里。

　　“贝昂兹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除了教会，几乎没有地方能看到他留下的痕迹。陪我走走吧，和我讲讲放逐之野发生的事情。和它的文件资料早就在循环穹顶传阅过了，我还是想听当事人说说。”

　　她哑然片刻。

　　只听洛克声音稍顿，像蜻蜓点过水面，他轻声笑道：“就当成塞缪尔吃掉我部分身体的赔偿好了。”

　　这就是无法拒绝的理由了。

　　“怠惰之王”埃斯蒙德是“钝化”概念的延伸，所有“怠惰”途径的超凡阶级在深度修炼的时候都将自发贴近这个概念，从躯体到灵魂都会在无尽的“钝化”中趋近于静止。“赦免位”洛克·佩尔为了规避“怠惰”的权能对于自身的负面影响，防止自己成为“怠惰之王”埃斯蒙德那样漂流在时空中无法动弹的存在，将作用于躯体的“怠惰”相关特质封锁在了灵魂之中，结果却使身体产生了另外一种变化。

　　——他距离“怠惰”权柄实在太近了。他年少成名，对于灵性的研究鞭辟入里，对“怠惰”的了解比起埃斯蒙德的眷属来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是执着于人类的身份又忌讳“怠惰”权能的影响，他大概会成为第二个像“忏悔位”依耶塔娜一样吞噬权柄的存在。这种与规则过近的距离让他的灵性愈发向埃斯蒙德靠拢，“钝化”的特性被收束于灵魂中，相反的概念则完全作用于身体，从而使之得到了过分的解放。为了防止肉.体的无限增殖和极速代谢，他将自己的力量完全分散开来，让身体分裂成了无数个与本体相同的个体，活跃在整个世界中。

　　自他从“循环穹顶”接下王城的治安工作后，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遍布了他的分身。

　　露迪拉面前的这一具就是其中之一。

　　暂且不说塞缪尔如何能够吃掉“赦免位”分裂的那些躯体，只单说城市治安管理人员和她只有本能的兄弟产生冲突，那都是极其正常的事情。几乎每年都有类似的事情，依靠吞噬他人情感作为行为驱动的塞缪尔在部分人眼里浑身上下都是缺点，是一把极其趁手的好刀。蒙蒂利亚还扎根教会的时候，露迪拉就给她的兄弟收拾过好几次烂摊子。

　　更何况，她心里有太多事了。

　　这些事情积攒成了一肚子话，关于“彷徨位”贝昂兹·阿利撒的、关于荣光教会的、关于蒙蒂利亚的，教会的命运、帝国的未来、他们的计划，诸般种种，埋怨梅尔维尔的只不过是其中万一。只是她实在找不到一个倾诉的对象，她周围的每一个人都默认了事实的理所当然，他们将想法埋在心里，一句话都不说，就仿佛这样就能变成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可惜她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是蒙蒂利亚仿制“生时容器”制成的失败品中代表情绪的那一部分，是她的兄弟塞缪尔的对称面。她有着更丰厚的情绪，有着更猛烈的愤怒，有着更深沉的憎恶。

　　她实在太想说话了。

　　露迪拉想着，张开口：“好。”

　　洛克·佩尔望了一眼前方：“从这里走到槲桑街吧，我的一个分身刚刚在那边巡逻，帮一家点心店的老板装订了新的门牌，顺路预订了两份点心。我们从这里走过去，刚好到取餐的时间。”

　　露迪拉和洛克一前一后地走着，听他说话。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和塞缪尔才那么高。”洛克指了指膝盖，“——蒙蒂利亚血缘魔法的结晶。梅尔维尔带着两个孩子到生发座工作，惹了不少笑话。”

　　“等你们长到这儿，”他比了比腰，“就跟在了‘节制位’大人后面。我原以为你会和每一个蒙蒂利亚一样跟着阿默尔大人学习，没想到你却选择了贝昂兹当你的老师。”

　　“因为我和以利不对付。”露迪拉说。

　　由于是“生时容器”仿品的失败作，她和塞缪尔要比常人要长得更快一些，“节制”的灵性改变了他们的身体构造，让他们更早地脱离幼小，也让他们更难迈入成年。在他们开始系统地学习灵性的时候，帝国第九任皇帝的幼子以利·纳撒尼尔·斯利奇已经成年。他跟巴尔·斯利奇和所有的教会的年轻灵知者一样，跟随着当时兼任教会苦修士团副团长的“节制位”阿默尔学习——“忏悔位”依耶塔娜不过问俗世，有求必应的“节制位”就是离凡人最近的存在。

　　她跟以利最开始不对付的原因已经难以深究。塞缪尔与他亲近或许可以算作其一。她看着对方像驯养野兽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近她的兄弟，用世人眼中温和善良的手段，将无知无识的野兽充作宠物。即便野兽永远都是野兽，塞缪尔从未滋生过属于自己的情绪，任何爱憎都无法停留在破损的容器之中，露迪拉还是感到浑身不适。

　　可以确定的是，当对方继任王位，成为神圣拜伦斯帝国第十一任皇帝，并犯下食人恶行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到了近乎不死不休的地步。

　　“年轻人之间的矛盾。”洛克说，“我记得你和他的妻子关系不错。”

　　“我在征服座出外勤的时候，她当过我的副手。”露迪拉说。

　　那个时候荣光教会在“战争位”的带领下横扫整个物质界，征服座日夜混迹在战场上。她因为超凡阶级的实力和凶横的作风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先锋队长。以利的妻子——那个时候还是未婚妻，莉莉安·赫伦，这位出身贵族家庭、就职于虔诚座的女性正是她的搭档。

　　“她死在了众生历2759年的夏天。”露迪拉看着驰骋天际的晚霞说道，“赫伦家族的定海神针过世，引得了不少人的追悼。”

　　莉莉安·赫伦并不是一个传统的帝国贵族。她虽然和大多数不愿脱离教会的贵族阶级一样在教会七座中选择了虔诚座这种少有外勤的岗位，工作却完全跟着奔波于各个战场的征服座。这并不能让她成为赫伦家族的当家，即便她还是以利的妻子。她掌控赫伦家族还是在她成为帝国皇后，向“循环穹顶”揭发了以利·纳撒尼尔·斯利奇食人恶行之后。

　　她将自己的丈夫送进了监狱，断绝了赫伦家族和其他依附于以利的贵族阶级的往来，提议还政给“荣光位”巴尔·斯利奇，并且向“忏悔位”依耶塔娜请求赎罪，保证赫伦家族不再参与政治，使得赫伦家族在新一轮的政治清洗中幸免于难。

　　但这也跟露迪拉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止步于蒙蒂利亚退出王城政治圈，远走米歇拉山脉。优秀的政治生物总是懂得趋利避害的。

　　“已经是那么久的事情了？时间过得真快。”洛克轻声感慨，“活得太久了就这么一点不好，走在哪里都觉得熟悉，遇到什么人都觉得认识，看见一点东西都会当成是自己的心血。”

　　“您也会舍不得？”露迪拉问。

　　“这么说就太软弱了。”洛克轻笑，他的眼角眉梢没有哪一点跟软弱沾得上边，“创造当下的人如果不看着前方，那就走不动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