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节制》认知失常

4、第四章 罗格

　　4.

　　梅尔维尔先生：

　　您近来身体好吗？

　　再次写信叨扰到您，非常抱歉。很感谢您在上一封信里给我的指点。

　　帝国王城安琪拉的一切都叫我匪夷所思。

　　时至今日，我不得不承认，我完全不认识这个生养我的国家。我越去了解它，就越感到我知识的浅薄。我学得越多，反而感觉我知道得越少，更加难以对它做出一个不带有各种偏见的评价。感谢您给了我一个重新了解它的机会。

　　现在一周过去，我也逐渐习惯了王城的生活，并且在学校里结交到了不少新朋友，其中和我关系最好的两位，一位是公正座的中级执事、“忏悔位”冕下的信徒，克莱拉·斯波纳客，帝国之盾斯波纳客家族族长洛伊欧·斯波纳客的长女。另一位是安娜公主的追随者，主攻构想生物方面研究的西泽·柏宜斯，“智慧”权柄方向上的灵知者。他们都是心怀正义和理想的人。

　　我递交了加入虔诚座的申请，成了一名虔诚座编外人员，荣光教会的运作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他们有着无上的权威，却比我想象中更要天真单纯，无数的工作堆积如山，但没多少人抱有怨言。这种对于工作全身心的投入，和神圣拜伦斯帝国底层的现状格格不入，叫我有些分不清楚什么才是生活。或许就像前面说的，我离得太远，完全不了解它。

　　前天，我听了校长的一节公开课，很难想象，荣光教会七座之一的生发座首席、“二十一至高赞美位”中的“掠夺位”米路·瓦布拉居然是这么一个人。他的课生动活泼，深入浅出，直接颠覆了我对“灵性”这一构成世界的最小单位的理解，而他讲课时不拘小节，别具一格，而为人也谈吐幽默风趣，完全扭转了“至高赞美位”在我心中的印象。

　　他跟我说，您是他的好友，你们曾经一起在荣光教会共事，他叫我把和他这段偶遇写进寄给您的信里。他叫我问您，您对他有什么看法，需要给我什么指点。

　　“掠夺位”大人还要您给他写回信。

　　他看着我把上面两段话写完了才走。

　　梅尔维尔先生，我听您的建议，去了一趟学校的库房。我在库房里找到了您说的那个机关，我按照您在信里告诉我的方法和步骤，打开了库房的暗门，看到了您向我描述的那间布满了灰尘的暗室。

　　蒙蒂利亚家族的藏书室。

　　我在那间藏书室看到了蒙蒂利亚这千年来研究、创造、收集的秘术，它们千奇百怪，叫我眼花缭乱。我更看到了我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东西。我不知道它们是否正是您想让我了解的东西。

　　我找到了先祖杰路西·蒙蒂利亚的手札。翻开了蒙蒂利亚家族最虚伪、血腥、黑暗的一段历史。

　　梅尔维尔先生，我不知道我要怎样才能描述清楚我复杂的内心。我看到先祖的野心的时候，并没有感到难以接受，也不觉得惭愧，或者鄙夷什么的，我必须要说，他与我想象中的那个形象并无多大差别，可我却没有敬畏和崇拜。我只有几分感同身受。

　　是的，我作为后人，一个没有任何建树的无名之辈，翻开先祖的手札，看到他对未来的不甘，看到他做出的种种恶行，犯下了的滔天罪孽，除“果然如此”外，居然只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感触。

　　这无疑是一种冒犯，这种冒犯却让我清晰地认识到我的身体里面流淌着蒙蒂利亚的血，我是他的血脉，我和杰路西·蒙蒂利亚的本质如出一辙。

　　我想，我是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做出后来的一切的。

　　因为他的狂妄和傲慢。在他败给斯利奇家族，丧失了在人类势力中的话语权后，蒙蒂利亚家族屡屡遭到排挤，不得不另外寻找安居的地方。

　　您在下面的批注说，“杰路西·蒙蒂利亚不是痛恨‘神秘’，而是痛恨自己不能主导‘神秘’，超凡阶级无一不是拥有自己的理想和愿望，并且不择手段去实践的人，由此可以推断出，杰路西·蒙蒂利亚当时并非超凡阶级。

　　而且，他手札里记载一切内容都很直白地表现出来，他是一个手段残忍的野心家，毫无悲悯之心，也从不感到愧疚。

　　然而，他在祭祀‘节制’之后，性情居然收敛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痛改前非。这前后的反差可谓天壤之别。这就能证明，他在祭祀‘节制’之前，绝对不是‘节制’相关方向的灵知者。而‘节制’的权能会限制一切，但凡遵从‘节制’，便不能再改变道路。对此荣光教会已经做过多次研究。因此，杰路西·蒙蒂利亚性情的变化必然是修炼方向发生改变所引起的。”

　　我看到了您的这段批注，却感觉被说中了心事。我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深恨自己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因此也痛恨与之相关的一切。

　　您在后面写道，“人在满足温饱后，就应该为自己的理想前进，而不是沉沦于无力之中。”上一封信里我才受到过您的鼓励，看到手札里面的话，我居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您。

　　还好，现在只是写信。

　　杰路西·蒙蒂利亚在他的手札里写道，他在杜撰峡谷遇到了一位自称“游客”的“未知的存在”。

　　先祖将这位“未知的存在”描述成极其抽象的、难以理解的高维度生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来客，是更高一级的未知事物，祂与“物质界”的规则不分彼此。

　　而您在下面写道，“‘祂’存在的形式和‘构想生物’类同。”

　　依照先祖的叙述，您推测那位“游客”应该是“构想界”的诸天统治者之一，或者是等同于他们的其他“权柄”，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有了其他看法，能否给予我什么启示。

　　在先祖的手札里，这位“游客”在蒙蒂利亚家族的营地逗留了许久。祂给蒙蒂利亚带来了丰收，农作物、牲畜、人口，各行各业，各个方面，各个领域，都得到了大规模的发展。

　　祂在离开蒙蒂利亚家族之时，告诉先祖，杜撰峡谷中有一块石碑。那是“原初”死去后遗留的尸骨，是作为“容器”，束缚一切乃至“原初”本身的存在，是与祂等同的高维生命。

　　“游客”告诉先祖，那位存在因为权能的问题，无法做出抉择，没有好恶之分。只要给予祂足够献祭，奉上相应的灵性，就必然能得到祂的回应。与祂的交易虽然要献上祭品，却无需遵循等量交换规则，因为那一位的权能也会作用于祂本身。

　　先祖杰路西·蒙蒂利亚接受了这份意外的馈赠。您在下面写道，“那是源于高位存在的引诱，是一种灵性污染扭曲后得到的结果”，我却觉得并非如此。“游客”只是给了他宣泄出恶念的机会，然后他抓住了机会。给他机会的人不一定要是那位“游客”。蒙蒂利亚家族当年在米歇拉山脉落脚，米歇拉山脉与杜撰峡谷只有山阴和山阳之分，以祖先们的力量，探索完米歇拉山脉只是早晚的问题。而以先祖杰路西·蒙蒂利亚的野心，向石碑祭祀是必然的结果，最多会有些许波折。那位“游客”只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

　　他听了“游客”赠予的消息，随后就用活祭的方式积攒了大量的灵性，唤醒了沉睡的石碑。在那个时候起，他就背叛了人类。

　　斯利奇家族发现了这充满了血腥的阴谋，却没有告知荣光教会，而是企图在暗中消灭蒙蒂利亚家族，私吞那能块够实现人们愿望的石碑。

　　“祂”因此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成了蒙蒂利亚的支柱，一半成了斯利奇家族的“传承之印”。

　　看完了手札的内容，我有一瞬间觉得我们活该，先生。蒙蒂利亚家族活该落到现在的局面。

　　可是我又觉得这不公平。我，我们这些对过去一无所知，生来就未曾作恶的年轻人，为什么就要接受杰路西·蒙蒂利亚因为一己私欲选择的未来？

　　我不知道。

　　即便看了这些，我也依旧难以理解阿默尔大人的想法。祂应该知道我阅读了杰路西·蒙蒂利亚的手札。您在手札的批注里也写过，“‘权柄’和从属于祂的眷属之间有着隐蔽的联系，规则的上位者能够感知到下位者的某些变化。灵性的聚拢合一、循环离散、生生不息，是个世界的底层规则，它们的流动衍化出来了这个多元宇宙的万事万物。”

　　实际上，在打开手札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我和先祖，和阿默尔大人之间源于灵性的隐蔽联系。

　　祂对此没有任何遮掩，祂并不介意这段过去。

　　我觉得祂是有感情的。按照先祖笔记里的记载，“节制”的权能导致一切尘封之物都会在祂的灵性核心里留下痕迹，我们的感情即使消散，在祂那里应该留有影子。但是，我在大多数时候都无法感知祂的情绪。可能因为祂本身就是不能窥伺的存在。

　　我现在仰慕人类创造的文明，它们瑰丽夺目、辉煌宏伟。我尊敬阿默尔大人，祂不做保留地授予了我许多知识，教会了我很多在社会生存的技巧。我喜欢现在的蒙蒂利亚，所有人都在为了新的生活而努力的蒙蒂利亚。

　　您将这些摆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一切不过是须臾的幻梦，我却做不得任何反驳。

　　我只能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知道您说的是现实，每一个蒙蒂利亚人都必须面对这些。您对我一定是有所期望的，否则也不会给我翻开这段历史的机会。

　　希望您能给我更多的启示。

　　祝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此致。

　　——罗格·蒙蒂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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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第三章和第四章的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