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色陷阱》解青

1、蓝莓之夜

　　Melody配音工作室四楼西侧的这间录音棚，有一整面墙的玻璃幕窗，窗外是星城闹市区永不黯淡的霓虹。

　　照理说，是欣赏夜景的绝佳之处。
　　只是大部分的夜晚，都如现在一样，空有一窗夜色，却无人有心欣赏。

　　“再来一遍，今天这场录不过就别结束，我就跟你们在这耗着了。”
　　配导毛若辉阴着脸找了张凳子坐下，手里的剧本早已在无数次的磋磨中卷边折角。眼见着时间逼近11点，算下来，他们已经连续工作快七个小时了。

　　不得不精神集中地录这么长时间的音，任是泥捏的人也得有几分烦躁，何况毛若辉本来就是出了名的炮仗脾气。

　　但凡在这间屋子里的人，在这六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基本都被他找茬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只负责帮忙拿了个外卖的小助理都不例外。

　　——除了导致他们加班到现在的罪魁祸首。

　　毛若辉深吸一口气，压下脾气，给那位被加塞进来的大少爷讲戏：“来，停一下，前面挺好的。不过从‘我倒要看看’这里开始，咱们还是得上点情绪啊，不然这段听着就有点木了——听懂了没有？姜恬？上情绪！专业一点，别让人家接不下去！”

　　给少爷讲戏的时候尚且称得上温和，一转头，那声音的调子都陡然升了个八度。

　　“哎哎，好！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耽误大家时间真不好意思。”
　　和少爷搭档的女孩道歉道得有一种熟能生巧的丝滑。

　　“那许老师，咱们再来一次？”女孩抬眼看许冉，乖巧地笑，露出右边的一颗虎牙。

　　她有一头清汤挂面的黑色长直发，眼睛圆，看人的时候显得水润而专注，鼻梁秀挺，巴掌大的脸，下颌角清晰，一颗棕色的小痣点在眼尾处。
　　不是流水线产出的欧式双眼皮微笑唇美女，但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故事感。

　　只是在如今快节奏的时代里，大约没有人愿意静下心来感受别人的故事。

　　姜恬是大学时参加了Melody的新人培训，培训结束后正好也毕业了，正式签约留在了这家工作室，算下来刚好两年。
　　——属于底层菜鸟的履历。

　　她今天配的这几场大部分都是和这个叫许冉的新人的对手戏，许冉是现在影视圈一位当红小花许希的亲弟弟，说是自小就对配音行业怀有满腔的热爱，碰巧许希跟他们Melody的大老板交情不错，就把许冉送来了他们这里，直接跳过新人培训，进棚实操了。

　　情绪不够，气口有问题，台词读得卡壳不顺畅……都是新人常见的问题，其他人不得不陪着许冉一遍遍重录。毛若辉一开始纠正了他几句，后面也不好再说太多，就逮着真正的底层新人姜恬当受气包。

　　等到终于全部录完收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其他人早一步说说笑笑地出去了，姜恬落在最后，慢吞吞地收拾包。

　　她背了一个运动款双肩包，灰色，优点是能装，录一场音该带的，水杯润喉糖之外，还能塞进不少物什，缺点……往好听了说是质朴，不好听就是土气，尤其是对于光鲜亮丽的文化传媒行业来说。

　　桌上还有横七竖八堆放的外卖餐盒跟空饮料瓶，她就手拾成一堆，拿塑料袋包好，全扔进角落的大垃圾桶里。

　　把这些收尾的事干完，才关了录音棚的灯，下楼。

　　这会儿公司里早已没人了，一楼大厅只留了几盏灯还开着，值夜班的保安大哥趴在大门口的桌台上打手游，里外也打扰不到别人，手机公放声音开了好大，尽是噼里啪啦兵戈相向的战斗音效。

　　听到姜恬的脚步声，保安大哥百忙之中抬头看她一眼。

　　“又录到现在呐？怎么你一个小姑娘总最后走？他们也没谁送送你？快快，回去吧，啊，我也要下班了。”

　　与此同时，门外一辆白色本田驶过，挺眼熟，姜恬记得是毛若辉的车。车窗开了一半，依稀能看到另外一位女配音演员和工作人员坐在里面，有说有笑，大约是毛导要载他们回去。

　　毕竟也这个点了。

　　姜恬对保安大哥嘿嘿笑了笑：“嗯嗯，您下班吧，辛苦啦！”

　　“不急，你先走，我打完这把。”保安大哥说完，又低头跟手游缠缠绵绵去了，两根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迅捷如飞。

　　姜恬识趣地没再打扰大哥，几步迈出公司大门，结果一出门就听斜后方有车按喇叭。
　　扭头去看，是一辆挺骚包的奔驰敞篷跑，姜恬挺少看到市区里有人大喇喇把敞篷开着的，毕竟灰尘大，遛个一趟弯帅是耍到了，代价是吃一鼻子一脸的灰，也不知道是图个什么。

　　就图个城市风儿的喧嚣么？

　　“哎，你怎么走？”

　　一条胳膊嚣张地搭在跑车驾驶座的车门上，都快午夜了，这人还戴了个茶色墨镜。依稀从脸部剩余的轮廓来看，是许冉。

　　“我坐公交。”姜恬老实道。
　　“哈？公交？有没有搞错，这个点哪有公交，你住哪？我送你啊。”
　　“有的，有夜班公交——不用了，我住得偏，谢谢啦。”姜恬好脾气地笑笑，仿佛导致他们加班到现在的不是面前这个人，“今天辛苦了，你开车小心点。”
　　“你说你住哪呗，没准顺路呢？我也不住市区。”
　　“我住……鑫城南里。在西边，你住东边吧？不顺路的。”

　　“星城南里？”许冉倒是跟外表挺反差，还是个实心眼儿，居然伸手就在面前的车载大屏上按起来，“我看看……没有啊？没这地儿。”
　　“鑫——xi-in——鑫，三个金那个，不好意思，我是南方人，平时讲话前后鼻音有点不分……”姜恬见了许冉这张脸就下意识想道歉，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说完才反应过来，“啊不是，你别查了，真不用送，我自己回去就行。”

　　许冉已经在查了，查完大呼小叫：“我去，这都快西六环了！西天都比你家近！你咋住这犄角旮旯的？你来录个音都要跨大半个城了哎。星城这么堵，你图啥啊，喜欢看路上的风景？”

　　姜恬嘿嘿笑笑，没说话。

　　许冉遗憾地耸肩：“嗐，真不是我不想送你，这真太远了，我把你送回家再回我自己家估计得两点了。要不你打个车吧，别坐什么公交了，除了鬼片主角，哪有人大半夜坐公交啊！哎，你快打车，这个点还是好打的，那我先走了啊。”
　　“好，拜拜~开车小心哈。”姜恬嘴上应了，没多说什么，笑眯眯地挥手告别。

　　油门一踩，跑车发出呜呜的轰鸣，马力十足，驶出园区，扬长而去。

　　等许冉的车开远了，姜恬才舒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锁屏页面好几个消息提示，最上面两条都是银行发来的，姜恬只草草扫了一眼，都没有点开看。每个月7号是她的信用卡还款期，今天是4号，不用看也知道是提醒还款的短信。

　　她暗自在心里算了一下下一笔收入的金额和到账日期。

　　嗯，来得及。

　　她点点头，拿着手机往后滑，手指在打车APP的图标上悬浮了那么0.5秒。
　　——毅然滑了过去。

　　然后姜恬打开地图导航，查看公交时刻表，同时往公交站的方向走，这个点的夜班公交要半小时左右才能来一班，提前查好时间有个准备，该跑就跑几步，免得等到站了，车从眼皮子底下开出去，捶胸顿足的。

　　她这两个月加了好几次大班，也算轻车熟路了。
　　夜5路公交坐31站，然后转夜26路，再坐10站，算上等公交的时间，全程大概两小时出头。
　　这种距离和行程时间在姜恬的老家南城是不敢想象的……但这里毕竟是偌大的、灯火不败的星城啊。

　　夜班的公交车上没几个人，姜恬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车开了多久，口袋里手机接连不断的震动把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有人给她打了个微信语音，姜恬点开一看，联系人的头像是一只威风的纯黑杜宾犬，名字是她写的备注，正儿八经的全名：杜明屿。

　　姜恬飞快地按下接通键。但凡是杜明屿给她打电话或发消息，只要她看见了，都不会让对面等待超过10秒，这几乎已经跟膝跳反应一样，深深刻进姜恬的DNA里了。
　　因为杜明屿对她的耐心最多也就10秒了。

　　“喂？”
　　“怎么到现在才接？”手机那头的环境音很嘈杂，有电子音乐飘忽迷幻的声响。

　　姜恬抬头看了一眼公交车内寥寥三两个人，都睡着，于是用手掩口，压低声音：“刚出棚没多久，回家路上呢，刚才睡着了。”
　　“说什么呢？蚊子哼么，大声点啊，听不清。”
　　踟躇片刻，姜恬还是稍微加大了音量：“——我说我刚出棚，在回家路上，刚才睡着了没听见，怎么了吗？”

　　坐在前排的人被她吵醒了，投来一个不满的眼神，姜恬只能低头赔笑。

　　“嗤——”熟悉的不屑的嗤声，杜明屿没再多评价，转而说，“西府路22号，MOS，过来吧。才几点，回什么家？回去干嘛，做梦么？”

　　姜恬无意识地轻抠座椅边缘：“西府路……离我家太远了，我明天早上9点半还要继续录……”
　　“谁叫你住那么远的？哪那么多废话，叫你来就来，大不了晚上给你在城里开个房，反正你欠我的也不差这么点儿，债多不愁——还是说，你想让我陪你一起住酒店啊？”带些杜明屿特有的恶意的笑声。

　　“我……”

　　那边又嘈杂了一阵，乒铃乓啷的，像是手机碰到了什么东西，她还听到有女人的声音。

　　“……什么鬼？这个点才下班，明天9点上班？杜少，你这个‘朋友’是做什么的啊？哈哈，你没骗我吧，真的一叫就会来？我可不信～哈巴狗都不带这样的。”
　　然后是杜明屿熟悉的笑声：“哧——哈巴狗？哈巴狗都比她有骨气，跟在我后头的乞丐罢了，当然会来，不信打赌？”

　　又一阵滋啦滋啦的杂音，随后微信语音被挂断了。

　　姜恬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里也滋啦滋啦的，像是电源短路的老式电视机，只剩雪花屏。

　　姜恬木楞楞地发了一会儿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公交车又驶出好几站了，离西府路越来越远。
　　她有点麻木地再次给手机开锁，迟疑再三，还是打开微信，决定鼓起勇气拒绝杜明屿。

　　微信最上面有好几个红点，刚才直接接了杜明屿的语音电话，姜恬没看见这些消息，这次才注意到。

　　排第一个的是陈可，她现在的室友兼大学同寝好友，问她怎么还没回家。
　　而排第二的那位平时极少出现在她的列表前列，备注名写的是侯先生，头像是一张半身西服照片，非常职业化。

　　姜恬愣了愣，点开和“侯先生”的对话框。

　　【姜小姐您好，已经按照之前说好的数额给您的工行账户打款了，请您查收一下。后续还有任何问题，您都可以随时联系我。另外，之前您说过现在住的地点离您自己的公司和叶先生的住处都比较偏远，叶先生这边正好有一处闲置的房产，离您的公司步行距离只有15分钟，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随时搬过去。祝您生活愉快。——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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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
开心！快乐！激动！
虽然存稿不是非常充足（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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