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93、两全其美

　　“我要见西王母？”

　　“你一个小小的精怪见西王母作甚？”

　　明裳叹口气道：“一个人最初出生真的身份永远都摆脱不掉，即便我曾做过地仙，你们还觉得我是个精怪。”

　　“你是精怪我也喜欢，你叹什么气？”渊泽慌了一下。

　　落地之后，明裳对苏炎道：“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在三季荷花池畔我俩救的那条小龙？就是他，渊泽将军。”

　　苏炎惊叹道：“原来那条小龙是上古天龙，没想到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一睹天龙的真容。”

　　他们在困醴池不远处的青草丛中席地而坐，渊泽盘腿抱臂，上身微微前倾，笑容满面盯着明裳看。

　　明裳以相同的姿势直起腰背以看顽童的心态回看着他。

　　渊泽心道：这张脸真是越看越让人喜欢，可惜她的心不在我身上。

　　他把前倾的身体缩了回来坐正道：“你找西王母有何事？难道是何方又出现了什么大妖？”

　　木明裳望着浩渺宽广的困醴池对苏炎道：“炎儿，你初来昆仑，四下去看一看吧，不必陪着我了。”

　　这是师父要支开他的意思，苏炎慢慢起身，浑身的骨骼咯吱咯吱响，他从他们之间消消停停退了出来。

　　若有需要，以渊泽的身份足可以给凡间的修仙门派下达命令，只可惜北郊国时渊泽从天败落在虞上闻跟前，这使得渊泽的威信大打折扣，何况两人间还有些理不清的嫌隙，他的话对虞上闻不会起任何作用，只能寻求西王母，木明裳把想说的话在心里捋了一番，开口道：“我在查两百年前杀我之人，我想报仇！”

　　渊泽道：“能杀你之人，来头想必也不简单，我记得是个老头和一个女人。你究竟怎么得罪他们以致招了杀身之祸？”

　　“我看见那个老仙师杀婴进阶，我去阻止，却不是他的对手。”

　　杀婴一事似乎并没震惊到渊泽将军，像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困醴池底下的其他天龙，谁的手中没握过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你不认识杀你的人，想查他们来历？”

　　“查到了！”

　　渊泽轻笑一下，一脸兴奋：“谁，说出来，我去杀了他。”

　　木明裳朝远处的困醴池抛了枚小石子，石子在地上弹了两下并未丢进水中，她又掂了掂另外一枚，被渊泽伸手截了去，他把石子狠狠扔进水中道：“看来你很为难？杀你的人到底是谁？”

　　“是青遥山的凌清仙师。”

　　渊泽嘲笑道：“我还以为是哪里的大人物，原来就是个凡间小小的修仙人。他敢杀地仙，这足够他死一百次了。”

　　“他是虞上闻的师父。”明裳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他那找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这确实令渊泽吃惊不小，也十分振奋，当然，他把振奋激动的情绪藏起来谨慎的打听：“姓虞的师父？”呵呵笑了两声，“这可太有意思了。我猜是你那好师兄拦在面前阻止你动手？你别无他法，就来昆仑找西王母替你作主？不错，你还没让我小看了你，我以为你会为了儿女情长放弃报仇，还好你知道来昆仑找我。”

　　明裳听他语气是随时能下山杀掉凌清，慌忙阻止道：“渊泽小将军，我此趟来找西王母，不是找你。”

　　“找我有何区别，你认为我对付不了一个凡间的老头？西王母没时间为你这鸡零狗碎的小事烦神。”

　　明裳摁住他的手臂道：“你听我慢慢说。虞上闻并未说过不让我杀凌清仙师，他一直站在我刀前，想死在我刀下替他师父赎罪。我实在无法下手。

　　你和虞上闻都说过，他曾是天界火德星君的徒弟烟煌，是一个有名有位的神仙，想让他明白凌清仙师确实有罪该诛并站清立场与此事撇清关系，非得有一份来自天帝或西王母的至上旨意不可。若是旁人，我想不出还有谁的命令能让他心服口服撒手不管，不然，他会护在他师父面前，至死不休。”

　　渊泽道：“你师兄看着不像是愚忠愚孝之人，这件事上怎会这么糊涂？”

　　他的身世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即便说清了渊泽也不会理解他的难处。“我已查清凌清杀婴的证据，只需西王母一道旨意。希望你能让我见上西王母一面？”

　　渊泽暗自思忖了片刻，对明裳道：“此事我会向西王母禀报。有一件事你倒是可以成全你师兄。”

　　“何事？”明裳忙问。

　　“当年你师兄引火烧死三个无辜的人，按天界惯常的惩罚他该在凡间受罚三百年才能重新归位，如今离三百年还早了些，是死不了的。”说到这里，渊泽方想起前些时日虞上闻在他跟前询问过若是未到期限就准备死去有无可能，原来那小子那时候就准备好了要走的路。

　　明裳追问道：“死不了又将如何？我也并不要他死。”

　　渊泽伸出手弹了她的脑袋，“咚”的一声像瓜响，明裳捂着脑袋吸了口凉气等着他说话。

　　“既然死不了许多事就好办了。你可以当着他师父的面捅他无数刀，直到还完那份师恩为止，他自己痛快了，他师父看着满身窟窿的弟子再铁石心肠也会动容吧。”

　　明裳道：“我的目的是杀凌清，他动容之后还不愿死该如何？”

　　渊泽道：“我这个法子是为了成全你师兄的孝心，懂吧？凌清死不死，你还没有办法吗？”

　　她默然不语，小心翼翼揉着脑壳上鼓起来的包陷入沉思，又轻声问：“这个方法妥吗？我来是要西王母派出天神剿除凌清，你却给我出这个馊主意。”

　　“你肯定知道虞上闻不会站在边上看着他师父受死，何不用我的方法成全他呢？”

　　明裳抬眼小心的问：“当真死不了？”

　　“绝对死不了。”

　　“可是那疼痛还是实实在在的吧！”

　　“毕竟是血肉之躯，疼肯定是难免的，否则怎么让他知道自己在还师恩。”

　　“我再想想。”

　　“还考虑什么？你解了恨，他还了恩，两全其美。”

　　“我的恨在凌清身上。”

　　“准备何时动手？”

　　“我和朝云仙子约定好了时间，我会通知你。”

　　与渊泽约定好计划后的明裳并不觉得轻松惬意，反而陷入了迷茫、犹豫的深潭，凌清仙师真的该杀吗？

　　九鹤洞在民间有“长生仙药洞”之称，每年往来求药治病之人无数，一粒粒丹药皆是出自凌清之手，仅凭这一点已使明裳困惑迷惘。虞师兄无法公正的看待他师父一事，最大的障碍就是他难以面对凌清对他多年的养育教导之恩。

　　刀刃对准凌清那一刻，师兄做的每一个决定明裳都打算敞开胸怀接纳，一声叹息：“虞师兄，我要对不住你了。”

　　苏炎不知在哪个角落转悠，明裳想起他一路上时不时露出的疲态，有些不忍心，便向渊泽讨要几枚果子：“小将军，把你这最能延年益寿的果子送我两枚如何？我用这个交换。”她从荷包里拿出一条晶莹透亮的珠串，不容他分说就拽过他的左手腕给戴上。

　　明裳低头顺眉为他系上时说：“这是产自北海的珍珠，一点都不珍贵，但是第一次见你真容时我就觉得你丰采高雅，不知为何，总觉得你像颗珍珠。这个手串是我回离山那会特地为你做的，放在身上一直没想起来，送给你了。”

　　渊泽感受着她清香温和的气息，这气息像一锅温热发黏的糖浆，紧紧黏在他的身上，他目不转睛看着她低头认真的模样，她在说什么已无心去听，胸膛撞击着一团无名的热浪，他分寸大乱，突然伸开长长的双臂猛的将她揉进胸口生气的质问道：“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明裳并没有挣扎，她缩在渊泽的怀中一动不动，理智轻柔地说道：“小将军的心意我一直都懂。不过我早已认识了虞上闻，两百年前我与他就有了松林之约。松开吧，小将军。”

　　渊泽慢慢松开她，神伤黯然道：“那太可惜了，我比那小子迟认识你二十年，这二十年在我上万年的生命中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却决定了一件十分大的事情。对不起，吓到你了。”他摸着珍珠手串道：“我会日日戴着它。”

　　渊泽化作一条小龙一头扎进了群山之中。

　　待明裳在一个凉亭中找到酣睡的苏炎时，渊泽拿着两枚青果递给她：“昆仑也不都遍地是宝，这俩果子虽不能长生不老，吃了身轻体健，少说能多活个百十年，你要它作甚？”

　　明裳把果子揣在怀中，冲他笑了笑。

　　临行前，明裳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立即止住正欲腾空的紫鹿，回头问渊泽道：“小将军，神仙归位之后，还能不能记得今生？”

　　“和人投胎一样，什么都忘了。”

　　“原来是这样？”明裳一愣，长声吆喝一声，驾着紫鹿腾空而去。

　　渊泽望着她背影消失后，转身就去了金宫觐见西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