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79、昆仑仙山

　　陆瀚元站在院中的银杏树下等着宋云岚。

　　果然，片刻之后就见她匆匆赶来，步伐很乱，不等他开口，宋云岚微喘着先发问：“那毒能不能解？能撑多久？”

　　她眼中有着急有惊慌，陆瀚元看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问：“你是希望它能解，还是不希望？”

　　“你说过，服下醉仙翁不到一日神仙也会死，这已经两日了，为何木明裳还好好的？”

　　陆瀚元拿着扇子的手抖了一下，尽量保持平静问她：“你何时从我这拿走的醉仙翁？为什么要给她下药？”

　　“刚才你为何把救明裳的法子说出来？你明知道是我下的毒为何还帮她？”她恼怒的质问。

　　陆瀚元道：“我之所以说出解毒的方法，一是木明裳不该死，二是我可怜虞上闻，第三，我不懂你们之间的恩怨，但是我不想你走错任何一步。”

　　宋云岚垂着肩无精打采，眼睛黯然失色，喃喃道：“走错？我已经走错了，你不是在帮我，我不杀她，她就要杀我，她在虞上闻身边太过晃眼，每看见他们二人在一起有说有笑，我就很不痛快。”

　　陆瀚元嘲讽般的冷笑一下，闭目叹息了一声：“又是因为虞上闻？这么多年你为何不肯死心，不肯转脸看我一眼？你也是醒目的人，他找木明裳这些年里如果你还觉得自己有机会，那只能是自欺欺人。就当是祝福他们，放下你心中的不甘，能不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变成愤怒，睁大眼睛怒视着她。

　　宋云岚哭笑道：“师妹回来后，我已经慢慢接受他们二人在我面前出现，我是真心的去接受，也十分高兴师妹能回来，可是她要杀我，我还能怎么办？”

　　“她为什么要杀你？”陆瀚元扶着她的双肩轻轻摇了摇。

　　她的眼中的泪水被屋中透出的烛光熏出光彩，泪珠划过白净的脸庞，陆瀚元突然感觉梨花带雨的面容竟是这样惹人怜悯，此刻他很想将她拥在怀中。

　　她求助般的看着陆瀚元，这人是她在世上最信任的人了，“因为我杀了师父，我师父就是我杀的！木明裳现在要来报仇了。”她说出这句话后，沉重的身体和精神瞬间就没了支撑的力量，从陆瀚元手中慢慢滑了下去。

　　陆瀚元保持着扶住她肩膀的动作愣在原地：“你杀了你师父？”

　　那日在北郊国的崖边，宋云岚偷听到师妹和虞上闻之间的对话，她当时吓的手脚冰凉，踩滑了几块碎石，幸好李瑰及时出现了。

　　宋云岚一直害怕师妹知晓她是白云山的凶手之一，没想到她竟先发现了师父死亡的异常，无论哪一件都是把她打进深渊的巨石。回到天华洞后第一件事就是改了八峰洞石床上的剑痕。石床上师父果然留下了一株兰花，师父曾经确实说过她像一朵幽谷中的兰花。

　　她摸着兰花失神的喃喃自语：“师父，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师父明知道明裳师妹早就死了，留下这个线索还有什么意义。

　　她怕真相浮出水面，只有木明裳再死一回，只有她死了，所有的事情才会重新被尘土掩盖，无人再去掘开翻看。

　　凡间的毒药对木明裳这样的人根本起不了作用，她突然想起陆瀚元曾经提过昆仑山的醉仙翁，当年他的师父花暖采了两筐醉仙翁的果实带回凡间，经她的手后，醉仙翁的剧毒被淬在玄林派的专长——符箓之上，带着醉仙翁的符咒抓起妖邪来真是得心应手，因而陆瀚元的怀里至今还揣着两粒醉仙翁，一来是怀念他的师父，二来以备不时之需。

　　陆瀚元蹲身抓着宋云岚的手臂痛心疾首的问：“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怎么能对师父下手，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要杀你，谁又能阻止？”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温婉脆弱的姑娘能犯下弑师的罪孽。

　　宋云岚把脸伏在手臂上流泪道：“我也后悔、愧疚，这些年我宁愿待在奚尾山也不想回到这里，就是害怕想起师父。”

　　“你到底为何要杀枯松仙师？”他沉重的问。

　　“我现在很乱，求你别问了，能说的时候，我一定全部告诉你。”

　　他算了下时辰，无奈道：“天亮时上闻君要是能赶到昆仑山，木明裳就会活下来，否则你的罪孽又加了一条。”

　　“师妹还会活下来，是不是？”她又一处坠入深渊之中。

　　***

　　昆仑山，虞上闻仅去过一次，是为了寻找木明裳的魂魄，不过那次他还未进山门就被两个小仙客气的撵了出来，直言道：“此处没有你要找的人。”如果算上前世在昆仑山授了仙录那次，他算是来了两回，不过前世的事他已记不清了，去昆仑山的路他还是记得的。

　　照陆瀚元的推测，若天亮不能赶到昆仑山，明裳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他用丝绦将她与自己紧紧绑在一起，拍着紫鹿的脖子说道：“明裳的命就靠你了！”这句话他一路上说过六次，每说一次，紫鹿的四蹄就奋力一次，大风钻进它圆溜溜的眼中，刺的它流泪不止，虞上闻见状以为紫鹿也担忧主人的安危，心下还十分感动它的忠心。

　　紫色的光芒飞速越过黑沉沉的夜空，如流星划过，半夜睡不着趴在窗前托着腮有幸见到这道紫光的人开心的咧嘴笑着，赞道：“好美的星辰。”

　　黎明时分，一片雾海出现在眼前，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飞台楼阁、仙树仙藤交缠盘绕，偶尔一群白鹤发出高亢的鸣叫，昆仑山似一座漂浮在云雾中的行宫，像一幕海市蜃楼，壮观而绮丽。

　　他们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首先惊动的是困醴池中的渊泽将军。北郊国那一战，渊泽将军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现在已经是条自由的小龙。他在深潭中警觉的发现有异物接近昆仑山，透过潭水的反射，细细分辨之后才发现是认得的人，神情一皱，慌忙冲出了困醴池。

　　山脚下有无数条通向云端的天阶，虞上闻抱着明裳难以选择走哪一条。这些天阶旁缠满花草藤蔓，绿树成荫，有猿声从一侧的深林中传出，几只鹿在树丛后探头探脑，紫鹿很快就被几声鹿鸣引进深林。

　　怀中的明裳几乎没了气息，他就像抱着一具尸体。这时天已大亮，他还不知道该选择哪条天阶上去，听闻这些天阶不过是迷惑外人的障眼法，一旦走错前路不是深渊就是迷境。他不懂明裳还有没有生还的机会，无奈心急之下只能放下她，在山脚下朝着天宫跪拜行礼，他知道西王母身边的大能之人无数，一定有人会出来为他指点迷津。

　　那渊泽将军神不知鬼不觉就站在虞上闻的前面，受了他的三个响头之后才吭声道：“磕够了，起来吧！”

　　虞上闻抬头一见是渊泽将军，虽之前有嫌隙，这里毕竟是他掌管的地界，哪还有精力去计较方才被他占了便宜的响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渊泽将军，之前多有得罪，我来此是要拜见西王母，请她老人家救明裳一命。”

　　渊泽径直走向明裳，看了一眼她的症状，伸手在她腹部轻轻按了几下，道：“她怎么会中醉仙翁的毒？醉仙翁只有我们昆仑山才有。”

　　“能不能救？”虞上闻急切的问。

　　“能救。你若早来两个时辰，我就能解此毒，可惜！”“可惜什么？”

　　“可惜，你来的太迟，她的脏腑已烂，恐怕不好救。”

　　“那就是有救，请渊泽将军示下。”

　　渊泽抱起明裳，低头看着怀中没了气息的姑娘，纳罕道：“竟这样轻？”他转头对虞上闻叫道：“跟我来。”

　　虞上闻走至他身边伸手欲接过明裳，那渊泽不怒而威的目光硬是剜的他退了半步让出空间，此刻也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密林，林中光线暗了许多，有沁人心脾的花草香气，清晨淡薄的烟雾乱了林间的方向，片刻之后他们从密林穿了出来，眼前是悬崖峭壁，攀满藤葛。渊泽把明裳放在花草中间，走向一株粗壮的绿藤，掏出匕首在绿藤上划开一道口子，碧绿的青汁迅速从那道刀痕中渗出，他随手摘了片叶子接住青汁。

　　虞上闻沿着绿藤向上望去，见那黄绿相间的果实才知道这就是醉仙翁，果实在清晨的阳光下清透莹润，像是玉石雕的饰品。他按住渊泽往明裳嘴边送去青汁的手问：“她中的是醉仙翁的毒，为何还给她喂下此毒？”

　　渊泽弹开他的手道：“你难道不知很多剧毒的解毒之法就是那毒物本身？”

　　青汁灌进口后，虞上闻见明裳有了轻微的吞咽动作，才把悬了一夜的心稍稍放下。

　　喂完青汁后渊泽就侧躺在明裳不远处，用右手撑着头耐心等待明裳的反应。山脚下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十分安静，渊泽不怀好意地盯着虞上闻：“你喜欢她？我如今已是自由之身，你想喜欢她可没那么容易。”

　　虞上闻盘腿坐在明裳身边，像第一次见她时一样，安静的等她醒来，抬头看了一眼渊泽，平静地说道：“我有何惧？我与她之间心意相通，你没有机会。”

　　渊泽冷哼了一声，又刺激道：“你怎么还赖在人间？彤华宫这么清闲，你被贬下界几百年也不叫你回去？”

　　虞上闻见他提到彤华宫，顺势请教道：“我有一事不明。天界将我贬下凡间历劫，期限多久，如何重归仙位？”

　　“当年因你的过错致三人死亡，以天界懒散的惩罚规定来推测，可能罚你在人间三百年，至于如何归位，肯定得先死一次，脱去这副肉体凡胎。”

　　虞上闻忙问：“若是不足三百年，我先决定死去，会有什么后果？”

　　渊泽一下子就来了兴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打量着他，笑问：“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先死？”

　　“我只怕死不了，无法给她一个交代。”

　　“求生难，求死还不容易，流波山有一潭深水，光滑如镜，潭中水清凉透骨，你跳进去，顷刻间骨消魂散，再找不着你一丝痕迹。是否要我为你指条去流波山的路？”

　　虞上闻冷冷回复道：“不劳你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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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