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71、古怪小孩

　　北郊国南面的海域一直向南就是离山，明裳骑在紫鹿背上远远就看见了云雾中山峦的虚影，十分兴奋要向师父复命渊泽一事。

　　紫鹿落在离山脚下，蜿蜒的石阶因鲜少有人走动，上面长满了青苔，这条石阶从大山的半腰消失不见，向东拐了个弯又延续到了另一座山头。明裳正对紫鹿耳语，从两旁走出两名面容清丽的守山女弟子，见了师姐忙行礼道：“师姐一路辛苦，请入山。”

　　明裳拍着紫鹿道：“离山多仙花异草，你去享用些吧。”

　　“师父在现在何处？”明裳边急急的爬着石阶边问两个女弟子。

　　“师父在四槐亭。”

　　两个紧随她的女弟子见她一步一步爬着石阶不解的问：“师姐怎么有兴趣爬台阶，您要见师父不是该很急迫么？”

　　她想起天华洞几百年来被踩出凹痕的石阶，比眼前这条长满青苔的阶梯热闹许多，也更有人间的烟火气。想起许多年前众人爬上山就要围着枯松师父嚷嚷闹闹：“师父不就是特赦了自己不用爬山么，苦了我们这些人！”现在想来更多的还是趣味，是段有趣的往事，只是当年那些师兄弟们早已作古，随风而逝。

　　明裳在青苔上一脚踩出一个脚印，爬到四槐亭也没用多久，她扶着山壁微微气喘，抬眼就望见了亭中扶着额头打盹的师父，高叫一声：“师父，我回来了。”

　　离泉仙姑惊醒过来，满脸笑意望着明裳从下面冲了上来。明裳刚一近前立刻跪地行礼道：“徒儿见过师父。”

　　仙姑扶起她仔细端详了一会，笑问：“一路辛苦，快坐下陪我说说话。”自那日紫鹿将木明裳的残魂衔来离山，便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点点看着她成形成人，脱胎换骨成了如今模样，虽是她的弟子，更似自己的孩子，脸上总有藏不住的喜爱之情。

　　明裳把降服天龙一事细述了一遍，感叹了上古天龙的神力，“即便我们五人合力，也险些死在渊泽手中，幸而虞师兄是天仙转世，他借用火弓给了渊泽致命一击。”

　　离泉仙姑道：“没想到北郊国藏着的竟是上古天龙，我大意了，以我之力远不能与之抗衡，竟让你去对付渊泽，幸而你没事。”

　　师徒二人叙了一会家长，明裳抱着一丝期望问：“师父，我想下山去，遍游九州，除尽不平之事，但是您如我父母，而我又有守山的职责，因而心里很是矛盾。师父，还是您来决定我的去留，您让我留下，我就绝不离开这里。”

　　离泉仙姑见徒弟把难题抛给自己，不禁笑道：“你由你师兄那股灵气降生在此世间，做了枯松的弟子，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救了你性命，为了在你师姐妹中好称呼彼此才让你做了我徒弟。你终是枯松的弟子，何况，你曾经的师兄师姐也都小有前途，你可随时与他们团聚，不必考虑我，这样心事重重犹豫不定倒显得我刻板迂腐。”

　　明裳只听出了师父不要她的言外话，惊慌的问：“师父要是不要我，那我就不走了！”

　　“我何时说不要你了，我只想让你随心所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遇见了你师兄，终是女大不中留。”

　　明裳抱着师父的手臂把头歪在她的身上羞怯的辩解道：“师父说哪里话，我下山并不是为了师兄。”

　　“是吗？”离泉仙姑以过来人的口气反问她，又想起她最初下山是为了寻找仇人，便问：“你离山后，再发生过魂魄离舍的情况没有？可有仇人的线索？”

　　明裳抬起头道：“魂魄离舍的情况没再出现过，我虽记起前世大部分的记忆，也想起了杀我之人的相貌，可我并不认识他，当年因无意间闯进他食婴提升修为的法阵，才引来那场祸事。”她将所能记起的事情都向仙姑道了一遍。

　　仙姑思忖道：“据你所说，杀你之人并不知道你还活着，更不会有魂魄离舍之说，这可能是两个不同之人为之。那人用邪门歪道去修行必有反噬，都这么多年了，可能他已不在人世。”

　　“当年他就已经是个苍髯老头，如果他杀婴已起了作用，可能现在还活着。”

　　“倘若他还在人世，不妨就以白云山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慢慢的寻，通常修行之人一旦寻得一块灵山宝地便不会轻易离开，事发在白云山，那白云山一定是他常会去的地方。”

　　明裳被一句话点明了方向，恨不得当即就能出发。仙姑又嘱托道：“你现在始终离不开寒泠泉水，下山后也不要忘了修行。”

　　“徒儿明白。”

　　明裳在离山待了半个月便去了启明山。

　　白云山，手握绿玉拂尘的老头，在老头掌中闭目的婴儿，青灰的脸色和小小的身躯经常进入明裳的梦中，当年要是按着哪户人家丢失婴儿这一线索去查，就一定能知道那个老头的轨迹，可是过去这么多年已经查无可查。

　　天色已晚，离启明山尚远，明裳在涧县落脚，寻了个客栈走了进去。进门时随意打量了一下客栈内部，一眼瞄到靠角落的桌下蜷着一个小孩，像只偷吃的猫。

　　小孩八九岁光景，身穿脏兮兮的灰色衣服，衣服和裤脚打了许多补丁，衣服太小都没能遮住他的臂弯和膝盖，通身都很寒碜，幸好不是寒冬腊月。

　　明裳对上他的眼睛，心中陡然一惊，似曾相识，她回顾下山这一年多及前世短暂的二十年光景，并不记得有相似的孩子，除了苏炎。

　　明裳径直走到桌旁蹲了下来，歪着头问桌底的小男孩：“出来，我有话问你。”

　　这时，店小二随口道：“这孩子被一个女人遗弃在此三年，三年多都没有亲人找来，又什么都不记得，我们老板心善，用剩饭剩水养着他，却不是个长久之计，正愁要把他送去哪里！”

　　明裳道：“我收留他了。”

　　“你收留他？姑娘这孩子有点怪，要么就不说话，要么说话就像个大人。”小二哥神秘的压低声音：“悄悄告诉你，掌柜的扔过他一次，扔在深山里，这孩子又回来了，就在镇上到处转悠，说是等人，再问他等谁又不答。你真要收留他？”

　　明裳从荷包中数了十粒珍珠放到桌上，吩咐道：“去给他买身干净的衣裳、洗个澡，带到我面前来。”

　　十粒珍珠颗粒大、洁白圆润，可把小二乐坏了，他悄悄收起了两颗，谄笑着跟明裳祈求道：“姑娘，若掌柜的问起，就说您给了八颗，我准把事情弄的包您满意。”说完拉着一脸震惊的男孩走了。

　　那孩子看着眼熟，但她又记不起在什么地方碰见过，凭着这份异样的面熟，她决定带那孩子去天华洞。

　　小二哥领着小孩敲开明裳的房门，笑呵呵说道：“他整日躲在桌子底下不肯出来，客来客往的都叫他狗子，也没个像样的名字，姑娘您自己给他挑个名字吧。”

　　明裳盯着小男孩打量，他有双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很大，有神，眼中像藏着一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正寻思给他起个什么名字，男孩突然开口道：“我姓周，我娘唤我河儿，我只能记得这些。”

　　小二哥哟呵一声问：“喂了你三年饭都不说自己有名字，怎么想的？”

　　明裳道：“周河？名字不错。”

　　周河微微抬起下巴直视明裳，淡定的问：“人人见我避之不及，姑娘你为何要收留我，何况，我一穷二白，身上没有一样东西能比得过你那八颗珍珠。”

　　“眼缘，我一见你，就感觉你像位故人，可是我绞尽脑汁都想不起你像谁。你身世可怜，就当我替那位故人做了件好事。你告诉我，你在等谁？”

　　周河道：“等要等的人。”

　　“谁是你要等的人？”

　　“不知道。”

　　明裳轻柔的笑道：“小小年纪说话让人捉摸不透。”

　　“姑娘要带我去何处，将我带在身边，三五年后我长成了一个小伙，总是不方便，该有个合理的身份才是。”

　　明裳见他说话老道，想是这五年中见了各色人物得来的阅历，他又不卑不亢，眼中无一丝怯懦，沉静的性子倒让她想起了虞上闻，小小年纪说话倒也有理，该给他一个什么身份？

　　“离此八百里远的地方，有座山叫启明山，启明山上有个天华洞，那里住着一位金小仙，是我师兄，我看你灵气聪慧，该跟着金小仙学些本领才对，不知你愿不愿意？”不等明裳说完，周河咧开嘴笑了，眼中闪着漂亮的光，像是看见了光明的前景，含泪点头道：“多谢姐姐。”

　　那日晌午，明裳带着周河站在天华洞脚下的石阶旁遥望山顶的燕灵大殿，她拿出长辈的口气道：“天华洞有条规定，六十岁以下的任何人上山下山都必须老老实实的爬石阶上下，即便学了一身功夫、法术也不能违了这条规定，紧急事务除外。”

　　周河没觉得有何不妥，赞同道：“这样才好强身健体，要是我也会定下这条规矩。”

　　明裳黑了一脸：“小孩子别说大话，不要把话说的太早。天华洞弟子中最长的在此待了八十九年，虽说年满六十就可以御风而上，可五十年的习惯一时也改不掉，慢慢爬吧。”

　　长林已在山前恭候明裳，迎接她进殿。长林的世界貌似很单纯，十足一个无忧无虑的话痨，一路上不停询问战渊泽的经过，“听说渊泽身形巨大，有多大？师弟们在议论虞师伯徒手拉开了上天神器火弓，听闻那火弓曾经一箭射穿了华山，师姑您抽个空隙给我们讲讲……”

　　他又转头对准瘦小的周河，因这孩子跟在师姑身后，也不敢随意询问，却憋不住好奇心，遂移步到周河旁边小声问：“你是哪个？和我们师姑什么关系，不声不响像只猫一样。”

　　周河看了他一眼道：“这位姐姐要留我在天华洞，事情还没有着落，我也不懂和她是什么关系。”

　　明裳转头笑答：“长林，他以后就是你的师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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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可以留一点评论啊！让我有个“盼头”，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