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68、乌云散去

　　“虞师兄，你要做什么，你伤的这么重，又能做什么？”云岚几乎是扑过来拉住虞上闻的袖子，满眼的惶恐。

　　“渊泽的法力实在太强了，你和金师弟都已负伤，只怕没人能奈何得了他，我若不拼死一战，这些百姓都将成为亡魂。”

　　宋云岚望着他胸口被龙爪刺穿的伤口，心疼的流下眼泪，恳求道：“虞师兄，我要和你一起去，也想和你死在一起。”

　　“不要说这些无用的话，快去救明裳。”虞上闻厉声喝道。

　　他坐上紫鹿向天龙飞去，却没有能战胜天龙的信心，只不过不愿坐以待毙罢了，在他死前希望像明裳一样大义为北郊国的百姓做些值得的事情。

　　他立在杀灵大阵上，拍了拍紫鹿的头低声道：“以后陪着你原主人。”紫鹿用舌头舔舐他手上的血迹悲伤的哞叫两声。

　　“渊泽，你夺下方生灵的性命，先从我这开始吧。”虞上闻冲着乌云中时隐时现的渊泽怒吼道。

　　浓厚的黑云中传来渊泽声音：“杀灵大阵已启，从谁开始都一样。”以天龙的形态第一次发声，其声音响彻云霄、穿云裂石，下方百姓无不骇然发抖。

　　虞上闻就以杀灵大阵为支点，将手中的赤炎剑注入法力，剑身倏地燃起烈焰，烈焰越涨越猛，似条火龙向渊泽冲去。

　　渊泽从口中喷出江海也无法熄灭那条火龙，火龙在他身后紧追不舍无法甩脱。他知这是虞上闻最后的能耐，便把龙鳞化作坚硬的铠甲，任由火龙在身上缠绕燃烧，果然片刻之后，火龙的烈焰渐渐失去气势，在天龙身上惨淡的熄灭了。

　　挥出这一剑后，虞上闻趴在紫鹿的背上几乎是苟延残喘。一阵龙珠雨袭来了，他无法躲避射来的无数颗龙珠，平静淡然的等着龙珠穿透他的身体，粉碎身躯，闭着眼睛迎着大风展开双臂准备赴死，这也许是他最好的结局，师父对明裳的伤害，他企图用一死去逃避。

　　明裳醒了，身后是师姐在为她疗伤，全身痛的动弹不得，仰望杀灵大阵上龙珠即将穿透师兄的身躯，却什么都做不了，眼泪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进嘴里，和口中的血融为一体，都是咸的，她抠着裙踞的一角悲痛的哭出了声音：“师兄，你快躲啊！”

　　在一万只眼睛的注视下，众人都以为虞上闻必死无疑。

　　突然，黑云之中坠下一道金色火焰，下方观战的百姓使劲揉了揉眼睛想要仔细辨认那是什么东西。很容易辨认，那是一只浑身着火的凤凰，扇动巨大的翅膀飞向虞上闻，嘴里衔着一把火弓火箭。

　　凤凰的翅膀把即将射过来的龙珠雨弹开，它引颈绕了一圈后把火弓放到虞上闻手中，突然振翅一冲又藏进了黑云中。

　　虞上闻左手持弓，右手拈箭，一瞬间他通身光亮四射，耀眼的光芒退散了漫天乌云。

　　在他握住火弓那一刻，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脊背发寒，脑中被许多记忆充盈，他在俊道幻境中看见的过去都是真实的，他也记起渊泽在数千年前引他往昆仑山留下仙籍时的情境，他记起身绑链锁押去刑台剔去仙骨时，是火德星君为他求情，让他下世除妖斩魔，待历劫之后重归天位。

　　这把弓箭本是他过去的神器之一，今日物归原主，握着它即称手又踏实，身上几处伤痛比先前轻许多。他从容镇定，拈弓搭箭，对准渊泽将军。

　　弓如圆月，箭如飞电，铮铮有力，那支箭火势迅猛冲破狂风，燃尽黑云，快接近天龙身躯时忽变作三支火箭，分别向天龙首躯尾三个方向射去。

　　箭刺进天龙身躯之时，龙吟之声哀嚎凄厉，整个北郊国动荡摇摆，杀灵大阵顷刻瓦解崩塌。

　　玉瓶阵中的白胡子老者拉着另一个老头颤巍巍道：“此生能看见仙家打架，就算我现在死了也值了。”那老头也愣愣的回道：“可不是嘛！”

　　受了三道天箭的天龙终于败了下来，他化作小龙，又变成渊泽，躺在簌簌响的蓝色披风中缓缓落地。风停了，乌云散去，露出青霄，傍晚的日头洒下金灿灿的光，清风徐来，是北郊国百姓熟悉的海风的味道。

　　明裳看着下坠的渊泽将军，想去接住他，还是使不出力来。就在渊泽快要坠地之时，猛然蹿出一条小黑龙，裹着他先是腾空游了一遭，又轻轻将他放到地面，落在离明裳不远的位置。

　　黑龙也化作一个人形，金盔铁甲英俊神武，他俯视着地上的渊泽，摇头道：“出来折腾了两百多年，你得到了什么，弄的一身的伤。”

　　渊泽疲惫不堪的望着铠甲人道：“天颜大哥，你这是要带我回去？若如此，现在就杀了我吧。”

　　天颜环视附近化成枯骨的树奴和身旁七倒八歪的修仙者，笑道：“你下界就搞了点这些花样，还被几个小仙杀的如此落魄？”说完这天颜立刻给渊泽疗伤。

　　渊泽深深喘了口气，攥着拳头十分不服：“我中了烟煌三箭，若不是有人助他，此刻我……”因用劲太大差点吐血。

　　“我奉西王母之命，带你回昆仑，随我走吧。”

　　“我发誓绝不再回困醴池，哪怕死。”

　　“西王母也来了。”天颜淡然说道。

　　渊泽一听，吓的魂不附体，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些，哆哆嗦嗦跪伏在地。

　　湛蓝的天空，五彩祥云之中突然出现了西王母，她身后立着两名仙童，云淡天高，祥光映日，在五彩霞光中看不清西王母的尊容。下方只有木明裳、虞上闻、金云霄及渊泽天颜能看见西王母的真身，他们慌忙俯身参拜。

　　西王母开了金口道：“渊泽，你在北郊国闯下大祸，当押往剐龙台受罚，你有辩解的吗？”

　　渊泽的气焰在西王母面前再也嚣张不起来，但是想起困醴池的幽暗和孤寂，鼓气勇气横了一把：“宁死不回昆仑。”

　　渊泽挺直腰杆仰头望着祥云中西王母的身影大声喊道：“数万年前，天地混沌无序，天下尚没有九州又何来秩序，万灵皆如牲畜互相吞食，强者才能活在天地间，王母娘娘你单凭自己定下的条律法纪，杀了我父亲，又将天颜、大横、绝林关在困醴池这么多年，明面上我们是上古天龙受万仙敬仰，实际上我们活的不如小仙小神，有何自由地位可言。”

　　他拍着自己受伤的胸膛振振有词：“我何错之有，在阴暗的困醴池一待就是万年，您老人家觉得我是替父赎罪该有此罚吗？”

　　西王母屈尊降贵从云端落下一点，她用一道无形瑞霭之气摸了下渊泽的头，就像安抚小辈的长者，缓缓道：“对你父亲的死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数万年前天地朦胧不清，日月颠倒错乱，下方生灵互相杀戮，天地间没有规章秩序。你父亲渊泽仗着一身神力轻视人命，以残杀生灵为乐，你以为西海那座巨龙岛是你父亲的化身，错了，巨龙岛内埋葬的都是你父亲杀死的人、畜留下的骸骨，他并非你口中为了裹腹活着才杀灵。

　　天地万物有序则生，无序则灭，我身为昆仑仙祖理当为这乾坤定下条理分明的秩序，若任由你父亲胡作非为，天下岂不大乱，我规劝过他，怎知他劣性不改反倒变本加厉来忤逆我，他带着你四处杀人取乐，那时候你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畏缩在你父亲身后。巨龙岛里的骸骨有三分是我降服你父亲那日他向我示威的战利品。”

　　巨龙岛，渊泽逃下山后去过一趟西海，绕着岛环了三圈，那岛在茫茫大海中央高耸矗立，这万年来，岛上已长满植株形成密林，过海的鸟雀会在岛上停留休憩。没想到没有人迹的岛内都是累累白骨，是他父亲为愉悦自己残杀的生灵。

　　木明裳没见过巨龙岛，还是被惊的头皮发麻，幸而他们阻止了渊泽的杀灵大阵，否则他与他父亲的劣行毫无区别。

　　西王母又道：“你说的对，你父亲的罪孽不该你来偿还，念在你这万年为父赎罪的份上，饶过你在北郊国犯下的过错。”

　　“即便如此，小龙已不想再回昆仑，王母娘娘若强行让我回去，那直接把我丢去剐龙台。”这两百多年的清净，渊泽体会到了世间的新鲜，汪洋大海的辽阔，困醴池完全是个桎梏他的地方，他带着三分威胁十分严肃的盯着西王母。

　　西王母笑道：“跟我回去，我自有分论。”

　　天颜在渊泽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道：“老实点，安心回去，你下山捣乱王母并没发火，隔个一年半载我们就向王母回报你的行踪，她老人家心中早已有了决定。”

　　渊泽蓦地转头看着天颜，难以置信的问：“这两百多年，你们一直在监视我，知晓我的一举一动？”

　　天颜意味深长的笑望着他，一副“你才知道吧”的样子。

　　他要做北郊国的妖仙，以为天下再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在西王母眼中不过是个闹剧。渊泽颓丧至极放弃了自己的“千秋大业”，他决定回昆仑，他倒要看看西王母心中的“分论”究竟是何结局，若他不满意，再闹它一场又如何，命，总就这么一条，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可惜！

　　渊泽踉踉跄跄向木明裳走去，虞上闻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挡在他前面。渊泽道：“走开，让我跟明裳说几句话？”

　　渊泽气喘吁吁站到明裳面前，瞧着她也是惨白的脸色，突然大笑起来：“为何都蔫巴巴的？”大笑之后突然伤情的问：“你明明救过我，为何这次又要杀我？我听戏文里面，这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戏文里讲，心中寄挂着一个人就绝不会改变，你怎么变了，我不明白。”

　　明裳虚弱的扯动嘴角要说些什么，她被他天真无邪的模样弄的哭笑不得，这条活了万年的小龙果真被困醴池关押太久，他不懂情不懂爱，不懂人命的可贵，她残忍的回复道：“渊泽，你可能弄错了，我没有寄挂过你，你也并不喜欢我，你的喜欢就像孩童喜欢糖那样，懂吗？”

　　渊泽凝望了会她清澈漆黑的眼眸，指着身上的各种伤口道：“我伤了，你还有丹药给我一丸。”

　　明裳知道他的意思，身上虽有丹药，却不知是否对症，刚欲拒绝，渊泽又道：“不济哪一颗，给我一粒。”

　　她从腰间的小葫芦里倒出一粒清露丹，渊泽一把夺过扔进嘴里，冲她淡淡笑了一下。

　　渊泽转身对西王母跪拜道：“小龙愚妄无知狂傲不逊，此趟下山犯了滔天罪行，愿回昆仑领罚。”

　　就在西王母隐迹消失之际，木明裳突然向前追了两步喊道：“王母娘娘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