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62、上古天龙

　　远古时期，天地鸿蒙初开，九州尚未形成，民风未得教化，天下还在一片混乱失序之□□、西海突然出现两条作恶的巨龙，分别叫渊泽、大横。

　　这两条巨龙翻风滚雨危害四方，昆仑山的西王母见天下百姓受苦，亲自捉了渊泽、大横关押在昆仑山的困醴池。不知过了多少年，困醴池又被西王母“请来了”两条叫天颜、绝林的巨龙，昆仑山是登引成仙之处，是天下万仙诞生之所，因而森严壁垒、防守严密，四大天龙各司其职，上万年间终日潜伏在池中镇守着昆仑宝山。

　　西王母担心四大天龙不服教化挣破困醴池的玄铁链再次残害人间，故而在四天龙身上各种了一枚封玄钉，封玄钉可封住他们的龙筋龙脉，四天龙各持一枚并不是封印了自己，而是奉王母之命监视着其他三条天龙。

　　封玄钉对别的小仙而言不过是个小封印而已，唯独沾了龙血就立刻生根发芽长入肉里，封住他们的神力，这多年来，四天龙在困醴池中循规蹈矩安常守分倒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某一日，巨龙大横又从一场无岸无边的沉睡中醒来。他望着远处体型已经成熟的渊泽，突然想起当年在西海无拘无束唯他独尊的日子，叹息道：“不知我们在此已多少年月。”大横化成人形走近渊泽，站在渊泽的眼睛旁叫道：“渊泽小君，醒来了。”

　　因四条天龙需监督严控每一个进入昆仑山的鱼虫鸟兽、人鬼神魔，即便在沉睡中也是精明的状态，这渊泽呼啦一下睁开巨大的眼瞳，轻轻喘息了一下回道：“大横君，是有什么东西进入昆仑境内了？”

　　大横拍着渊泽光滑的龙角道：“你也化个人形，我同你叙叙过往。”

　　渊泽把巨大的身躯一点一点缩小，化成了一个俊美邪魅的男子，在大横面前盘膝坐下，慵懒悠然道：“能叙什么旧，我记忆全失，记不得过去和你一起上天入地的日子咯。”

　　大横摇摇头盯着渊泽笑而不语。

　　“大横君笑什么？”

　　大横道：“我笑你是真傻。”

　　“这话是何意思？”

　　大横正色道：“数万年前，与我纵横天下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父亲。”

　　渊泽第一次听到这么个说法，虽震惊好奇，仍旧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我父亲？大横君话中有话，何不说个痛快？”

　　大横望着盘虬在远处珊瑚丛中的天颜和绝林，悄悄朝渊泽身边挪了挪，慢慢回忆起往昔：“我同你父亲渊泽君是挚友，被西王母请来困醴池那日，你父亲带着你潜游我西海，你正玩得尽兴时，西王母向海中抛下长绫将我等拿住，你父亲生性不羁，怎么甘心把性命交付到他人手中做阶下囚，他在反抗中丢了性命，化作了西海一座巨龙岛。你那时尚小，西王母把你我一同带来这困醴池镇守昆仑山，你继用你父亲之名。你在这池中一觉睡了三千年，醒来便一无所知，如今你所知的尽是西王母告诉你她想告诉你的部分。”

　　渊泽皱着眉睥睨着大横，这个大横确实年纪长他许多，怎么看都不像个老实的家伙。

　　大横又笑道：“用如今的行事法则去评断，我同你父亲确实犯下过大错，我告诉你这些并非要你对西王母有异心，不过是不愿你活的稀里糊涂。”

　　渊泽听他最后一句话突然觉得有趣，嘲笑道：“我们在困醴池数万年，所见天日不过这潭池水大小，就算你记得过去，活得又明明白白么，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有意图？”

　　大横确实厌倦了困醴池的味道，他时常怀念在汪洋大海中的畅游，虽现在是上古真神，受万仙敬仰，可是终究是困在池中的阶下囚。

　　大横辩驳道：“我能有何意图，困醴池之大，不比我西海小，有自由有地位，我能有何意图！”

　　渊泽见他言辞真挚信以为真，才追问道：“你说得绝无虚假？”

　　“绝无虚假，你可亲自去问西王母。”

　　渊泽果真去了西王母面前询问他父亲之死，西王母如实告知渊泽：“你父亲桀骜不驯，犯下滔天罪孽不服我管教，我只得痛下杀手还天下一个清宁。”

　　日头东升西落，一遍又一遍重复，渊泽用许多个年月去思索这件事，突然走进了一条狭窄阴暗的巷中出不来，连发三问：“为何我生来就是阶下囚，为何我父亲依其生性活着就该毙命在王母自己定下的律条之下，为何大横、天颜、绝林必须终日沉睡在珊瑚丛中没有任何自由？”

　　有一天，在沉默中爆发的渊泽怒气冲天，冲破了困醴池上为他们而备的锁龙阵，这一声龙吟震天动地，气吞山河，昆仑山都为之发抖。锁龙阵撕裂了渊泽晶莹玉质的身躯，他鲜血淋漓翻滚盘旋在昆仑山上空，第一次遨游在朦胧迷幻的云雾之中，他有些兴奋，龙吟之声响彻万里碧霄。

　　困醴池中的大横、天颜、绝林随之都惊醒过来。他们望着遨游在碧霄中的渊泽，既胆寒又羡慕，较之他们，渊泽还很年轻，该是狂傲不羁的年纪。

　　随后，另外三条巨龙也冲破锁龙阵长吟升空，不过，他们是去捉拿渊泽。

　　四条巨龙交缠在一起厮打、长啸，来自北海离山的云雾翻滚变化，将几条巨龙之身藏的时隐时现，正所谓大音希声，从九霄传下的龙吟之声反倒使昆仑山下静悄悄的，观战的仙吏从未见过如此气势磅礴的场面，个个目瞪口呆、攒劲助威。

　　最终，渊泽将军以一敌三败阵下来，他的左下腹着了天颜龙尾的一击。天颜把可以封了天龙神力的封玄钉种在了渊泽的伤处。

　　渊泽因伤势坠下青霄，跌落在一条大江之中，他随即缩小身躯沿着大江想往湖海游去。渊泽失策，游着游着，大江变成大河，大河变成小河，小河成了小溪。他一怒之下又腾空飞起，因腹部伤势过重又一次跌落下来，掉进了白云山的三季荷花池畔。

　　***

　　渊泽寥寥数语讲完他的过往，狂笑着问明裳：“我来问你，我该是阶下囚吗？”

　　他的面目有些狰狞，眼角通红，明裳同情地摇了摇头。

　　“我要逃出昆仑虚，不想万年如一日待在那该死的困醴池，有错吗？”

　　明裳张嘴欲说些什么，渊泽又急急的追问：“我要回我汪洋大海重获自由，难道不该？”

　　他慷慨激昂又要说下去时，明裳打断道：“你所遭受的罪并不是你夺取北郊国数万性命的理由，否则你父亲化成的巨龙岛也是你的下场。”

　　“哼，我不怕。”

　　他从怀内取出一枚似白玉珏状的东西放在掌中，得意的说道：“就是这个小小的东西，在腹部的伤处刺了我两百多年，不但封住我大部分法力，每日疼痛难忍，我只能靠吞食人的精气缓解这种痛苦。有意思的是，你师兄为了把你从幻境中救出而偷袭我，把封玄钉从我筋脉中打了出来，倒是帮了我大忙。”

　　明裳趁他不备刚伸手去抓封玄钉，渊泽反应更是灵敏倏地躲过，他怒视着她明裳：“你以为我怕它？”

　　“渊泽将军，你还没酿成大错之前，赶紧收手。你有没有想过，逃下昆仑山这两百多年为何西王母没有派人来找你，她知道你被困了这万年想去昆仑山外看看，对你逃下山一事一直不闻不问，直到你开始对北郊国百姓下了杀意，我们才奉旨来捉你。我想，对西王母而言你只是条贪玩的小龙，玩够了就回去，若犯下大错，她必定是要下决断的。”

　　渊泽有那么一瞬觉得她说得有理，这两百多年，王母真想找他可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想到昆仑山孤寂无声的池底，突然害怕起来，故作强势道：“我不会再回昆仑去，我要做这北郊的妖仙，天下再没几人是我的对手，往后就永不受管束。”说着，竟能从他眼中看见几分对未来的憧憬。

　　这时，他们两人不远处的绿水潭中突然响起一阵水声，从池底钻出一个身影，厉声喝止道：“只怕你难能如愿。”全身湿哒哒的虞上闻略显狼狈，方才那声吆喝的威力陡然减半。

　　木明裳一见了师兄就立刻往他那个方向跑去，渊泽一把扯住她的臂膀威胁道：“你若敢逃，你师兄性命难保。”

　　明裳用劲甩开他的手道：“我与你不过一丸丹药的恩惠，烦请渊泽将军不要纠缠于我。”

　　从未感受过人情冷暖的渊泽，那年坠落在莲花池塘后，视一切活物为仇敌。他举起右掌要劈向那个姑娘，却见那姑娘一瞬间吓的花容失色，胆子小的像只老鼠，哆哆嗦嗦摸了半天才从背后拔出一把破木剑指着他：“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敢过来我就不客气了。”明明想杀她，她却突然走过来扶住他的肩背缓缓坐到在地，掏出味道怪异的丹药强行塞到他嘴中，不得不承认那粒丹药确实让他减轻了许多疼痛。

　　她单膝撑地跪在他的身边，用温暖轻柔的手拭着他的额头，问了他许多幼稚可笑的问题，她的声音如弦乐清脆，眼眸如晨露般明亮，她的举动竟是他万年来唯一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