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6、第一功德

　　走过卖糖糕的摊子，明裳贪婪的把两颊塞满蜜饯，嘴里鼓鼓囊囊藏不住口水，捂着嘴巴正吞的很凶猛，突然发现路边一段枯树根上坐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那孩子面黄肌瘦，梳着两个乱蓬蓬的发髻，两个总角之间插着根草，神态恹恹的眼睛却很明亮。明裳给他送了一根糖葫芦，他缩着手怯怯的低着头不敢接。

　　发髻间的草标显得孩子又可怜又脏乱，明裳顺手就拔了扔到地上。

　　虞上闻吃惊的看向四周，果然，一个满脸胡茬的瘦黑男人走过来问：“二位贵人，要买吗？”虞上闻歉疚的捡起地上的草标递给他：“我师妹懵懂无知，她不知这个的用处。”

　　明裳蹲在小孩面前，不解的起身看着师兄。

　　黑瘦脸的男人接过草标，神色黯然，抹了下泪，搂着孩子的肩膀不语。

　　虞上闻将明裳拉至僻静处向她解释道：“刚才那男人插了草标卖子，你动了草标他误以为你要买他孩子，你对诸事还不了解，先看莫要动手。”

　　明裳震惊不已，远远的又看了眼那男童：“因何故连亲生孩子都要卖？真是畜生行为。”

　　“我刚跟你说要先去了解事情，这就骂开了，能有几个爹娘忍心卖儿鬻女，肯定遇到了难处！”

　　她久久看着远处那对父子，叹息了一声。

　　“人间有许多地方正在战乱，民不聊生，他们拖儿带女躲来启明山，却又养不活这些孩子，把他们卖掉为奴为婢总比看他们饿死的好。”

　　明裳心里五味杂陈，拽了拽身上的四千枚铜钱，问：“一个孩子值多少钱？”

　　“我没买过。”师兄一时无法回答。

　　她又折回头向那孩子父亲走去，问：“真是你的孩子吗？”没等那黑瘦男人开口，男童扯着明裳的裙裾轻声道 ：“姐姐，我想见我娘亲。”

　　“你娘在哪？”

　　小孩刚要开口，只见黑瘦男人从孩童的肋下猛掐了一把，他小小的身躯陡然缩到一起，不敢吭声。明裳眼力精明，她扶起孩子的脸蛋，见他眼中噙着泪，怯生生的好不可怜。

　　“你们不是启明山人氏？何处逃难至此？”

　　男子的脸上确实有逃难人的疲惫，双眼无神，瘦的似一张面皮裹着头骨，他道：“听说启明山有神仙护佑，此地百姓没有战乱之苦，我们一家从南方一路要饭过来，来此处后又没有落脚地方，这一路孩子跟着我已经受了许多委屈，我实在养不住他了。”

　　明裳从脖子上拿下沉甸甸的铜钱问黑瘦男子：“这个够买他吗？”男子疑惑了一下伸手接过钱。

　　“钱给你了，这孩子我也不要，你回去好生待他。”
　　男子脸上有点愕然，又抹着泪道：“我本意是想给他找个有口饭吃的人家，并不想用他卖钱，姑娘你这么好心 ，又给钱又不要人，让我们父子团聚，我给您磕头了！”

　　明裳见他言行真切，刚才的怀疑也显得有所顾虑，把钱交到男子手中道：“快带他回家吧。”

　　那男子领着小男孩朝西边走，过一个墙角就不见了。

　　木明裳捏着下巴边走边想方才那一幕，到了虞上闻面前问：“师兄，我有一丝不解，那小孩开口跟我说话，却被他父亲暗中用劲掐了一把。”

　　“孩子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正开口，被他爹掐了下去。”

　　虞上闻道：“你们方才说话我也听到了，我见那个做父亲的有几分古怪，虽一直搂着孩子，但那孩子既胆怯又抵抗 ，显然是不熟。他贪便宜拿了你的钱，就怕到了别处又把孩子卖给他人，四千枚铜钱能养他几日？我们跟上去看看！”

　　两人沿着巷子转了几处弯，又来到一处开阔的集市上。只见刚才那黑汉端着一碗馄饨蹲在角落里吃着，瘦巴巴的男童抱着双腿紧缩在他身后。

　　“果然有鬼，饭都不给吃，看我去打他！”明裳安耐不住就要往前冲。

　　虞上闻一把拉住她低声道：“稍安勿动，我们也去找一处吃的，盯紧他？”

　　“这个时候为何要先找吃的？”明裳问。他看了眼脏乱不堪藏身的茅草，忍不住道：“像个贼一样躲在这里，不像话，吃东西的时候方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好了好了，按你说的！”

　　二人在馄饨摊不远处的粥铺坐了下来，明裳像逮鼠的猫，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对父子，他们动一下，她的手脚就跟着紧张一下，随时都能冲出去。

　　师兄轻笑道：“别急，可以跟到他的老巢看个究竟，如果真是亲父子我们也管不着，如果是拐卖，到时候凭你处置他。”

　　黑汉吃了馄饨后又在男童发髻上插了草标牵去了别处。

　　天色晚了，路上行人渐渐稀少，黑汉蹲守了一天没生意光顾，牵着男童回了一处僻静的农庄。农庄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稀稀拉拉亮起几户灯光。

　　黑汉还未进屋，就听见屋里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问：“这个还没卖出去？是不是你把他饿的太过，没了卖相？ ”

　　“越瘦才越有卖相，你懂个屁！”

　　男童冲进屋内四处找寻，终于扑到一个妇人身上放声大哭道：“娘亲，我以为今日就是离别的日子！”那妇人搂着孩子咬着嘴唇默默流泪，墙角的另一张床上，还蜷着一个妇人和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明裳和虞上闻趴在窗根听了半日，屋里先是两个男人喝酒吹牛皮的声音，后又听见一个妇人恨恨的骂道：“你们都是畜生 ，干的都是丧尽天良的事情，一定会有报应的！”

　　那妇人结实的挨了黑汉的巴掌倒向床边，男童扑上去护住她，哭喊道：“不要打我娘，不要打她。”

　　屋内陈设十分贫寒，一张将将能立起的木桌，两张破床各放在墙角，中间挂着破帘子隔开，床头堆着乱七八糟的衣服。

　　虞上闻压低声音对明裳道：“这该是你出山的第一功，我助你。”她把一个拳头砸向掌心，攒着一股劲道：“ 好，你就在外面看我如何对付他们。”

　　他又叮嘱道：“别弄出人命，惩戒一下即可，还有官府。”

　　明裳起身饶过窗子走至门前，轻敲了门板，道：“有人吗？夜晚迷了路，麻烦主人家帮我指条明路。”

　　开门的就是那黑汉，他打开门愣了一瞬，记得她是白日在集市上送他一串钱的姑娘，热情的邀她进屋，伸长头在漆黑的屋外看了又看，紧紧插上门闩，笑道：“姑娘一个人夜行，怎么不见白日那年轻人？”

　　明裳大方的往凳子上一坐，道：“那个年轻人啊，有事丢下我走了，你刚才不是在门外巡视了一圈，没有异常吧？”

　　另外一个男子笑问：“姑娘这么晚要往哪里去？”

　　明裳也笑道：“抓鬼去，只是半路遇见两个畜生，故而进来看看！”

　　黑汉看见木明裳身后背着一把木剑，不以为意，边问着无关紧要的话边对另外一个男子使了个眼色。大半夜独自夜行，长得又十分俊美，一桩生意顿时在心里盘算起来，即便白日跟她一起的男子找来，也有手段让他有来无回。

　　二人确定眼神后，动作十分利索，一个迅速起身抄起身后的木棍，另一个当即抓起一条粗麻绳朝木明裳的背后袭去 ，一看就是做惯了绑人的生意。

　　床上两个妇人一见了麻绳，惊慌的往墙角缩去。

　　这点动作怎么可能难住明裳，她突然从桌凳上滑到桌底，从另外一边钻了出来，爽利地拔出身后的松木剑，当初师父告诉她，这把松木剑碰鬼伤鬼，近妖伤妖，这两个凡夫岂是她的对手。

　　两个汉子的偷袭扑了个空，毫不掩饰露出恶的嘴脸，甩着手中的木棍狰狞地冲上来。明裳没想取这二人性命，担心松木剑威慑极大伤了他们，小心控制着用剑的力道，拿剑轻轻刺上黑瘦男子的左臂，刺完之后等着他瘫软成一堆泥。

　　黑汉低头看着手臂上不痛不痒的一剑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这是什么厉害兵器，用根木剑就想来吓唬我们。”

　　明裳吃惊的看着手中的松木剑不解，在两男子扑上来之际猛的跃起，翻身落在黑瘦男背后又刺了一剑。确实毫无用处，连那人的皮都伤不了。

　　她举着剑施法之时，另外一个拿棍的男子迅速绕到她背后，沉重的一棍砸了下去，疼的她往前一扑，摔倒在桌子下。

　　窗外的虞上闻见势不妙，从脚下摸了两枚石子，对着屋内两男子弹去，两人应声而倒。

　　明裳跳起来几下就把两男子捆了个结结实实，抄起桌上的两碗酒水泼到他们脸上，喊道：“醒来。”又满腹热情对床上两个妇人道：“你们别怕，有什么苦衷都讲出来，我出山就是为你们除恶。”

　　两个女子犹疑半天才讲出实情。

　　地上捆的两男子专干些暗室欺心的营生，年轻时浪荡轻浮游手好闲，勾引过良家女子，使她们怀孕生下私生子 ，再高价卖给不能生养的夫妇。几笔钱赚下来目中再无王法和良知，臭味相投的两人一拍即合，索性娶了几个老婆为他生孩子，干起了偷孩卖孩的生计。

　　缩在床角的一个妇人哭诉道：“当初被他蒙蔽双眼嫁他为妇，谁知他连亲生孩子都卖。嫁给他之后，带着我们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若说出去，他便又打又骂，说他卖孩子更无人信。”

　　明裳问：“为何无人信？”

　　另一个妇人道：“有怀疑者也会跟来看个究竟，他们见我们家徒四壁，确实是养不活孩子的人家。这两个畜生外表可怜兮兮让人怜悯同情，背地里却无恶不作暴戾无常。他们亲口说过，曾经打死过四个不愿卖孩子的老婆 ，我们若是不同意他，就会跟那些姐姐们一样下场。”

　　这妇人把揽在怀中的男童推了出来道：“一年前，他们不知从何处拐了这孩子过来，跟着他们挨饿受冻，从来没吃饱过。”

　　两个男子从疼痛中醒来，挣扎一番，对床上的妇人恶言要挟道：“你们居然配合这个臭丫头来整你亲夫，等着我弄不死你们！”

　　明裳用剑拍打着他们的头道：“朗朗乾坤下竟有这样丑事，我师父若知道了不知怎么生气。善恶终有报，你们遇到我算是好日子到头了，还敢在这大言不惭！等天明就送你们见官去。”

　　她不放心的又把绳子又紧了紧，对床上二位女子道：“天明后官府就来抓他们了，你们以后怎么打算，若是想回家，我也可以送你们回去。”

　　两个女子不知眼前这姑娘有何能耐会叫来官府的人，将信将疑，又怕“亲夫”从牢狱出来后报复她们，不敢说过多的话。

　　明裳走到屋外没寻见师兄，耐着性子等了约一炷香时间，只听不远处传来狗狂吠之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她走出门外正要看发生了何事，虞上闻在背后道：“官府来人了，我们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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