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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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婧晗很少笑。
具体说不清是面部神经障碍导致的面瘫，还是由于天生笑点高。
旁人乐不可支之时，唯独她面无表情。
——仿佛孤身处在另一个世界，所有的声响全被无形的结界阻隔。
妈妈曾说她从小就是“小大人”，非常沉稳又安静。
两个哥哥比她大五六岁，他们沉迷于赛车玩具、在泥地里滚来滚去的时候，她已经抱着绘本看得有模有样。
比起各式各样的玩具、玩偶，小小年纪的谢婧晗显然对书本更有兴趣。
每天晚上吃过饭总会乖乖坐在书桌前，准时聆听录音机播放的故事。
后来长大了，谢家老幺就是最老成的那一个，一张精致的小脸总是表情淡淡。
而两个哥哥即使从警了，私底下还是不太稳重。经常为了一些小事情就吵起来。
谢婧晗其实也有过高兴雀跃、情绪波动较大的时刻。
比如外出跑步偶遇可爱的狗勾、碰巧看到最漂亮的晚霞、撞进风的怀抱里。
再比如此时。
她听见季靖珩说“车座也调好了，是最适合你的高度”，有短暂的一瞬间感到震惊。
这个不算多么熟悉、透着些许陌生的少年……
总是这般悉心谨慎，提前考虑到那些连她都会忽略的细节。
谢婧晗下意识地说出“谢谢”，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二哥谢清岩以前说过的话：
‘小婧啊，表达善意的方式有许多，但微笑是最简单的一种，说太多谢谢反而会让人感觉到模式化、没有诚意。
‘假如你碰到了帮助过你的人，也不要忘记对他们笑一下哦！你总是冷冰冰地板着小脸，看起来有点凶……’
于是谢婧晗轻扯嘴角，露出一个“弧度极其微小，乍一看更像是冷笑”的笑容来。
她自认为这笑多半读不出感谢之意，别扭且不自然。
谁知出乎意料的是——
身侧的少年似是被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砸中，一双墨色眼眸变得晶亮无比，连眨数次眼皮。
音量也拔高了不少。
“谢婧晗！你刚刚是对我笑了？你告诉我，我没有看错对吗！”
谢婧晗微顿了下，极为简短地答道，“……对。”
“哦吼~耶！”
前不久还显得成熟稳重的男孩顿时发出一声不小的欢呼。
他绕着谢婧晗转了两圈，向她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管看几次，这份独一无二的灿烂依旧让谢婧晗难以适应。
少年唇边隐约浮现而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总能轻而易举地攫取她的注意力。
他真的好开心。
但谢婧晗不太能理解“开心”的缘由是什么。
仅仅因为她冲他笑了一下吗？
“……”
人与人之间很难做到感同身受，尤其是对不上天线的时候，谢婧晗只能保持沉默。
“谢婧晗！”
季靖珩正准备绕着谢婧晗转第三圈，猛然察觉到不对劲，“我……”
他于半路刹车停住，轻咳两声，重新站回原处，背脊一挺，试图挽回几分形象。
“咳咳，忘记说了，谢婧晗你笑起来很好看！可以试着多笑一笑~”
哪怕季靖珩止住傻乐出声的行径，那双眼睛也如弯月一般，潋滟的水波轻荡。
他的愉悦无从隐藏。
谢婧晗不想再琢磨太多，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弄清原因。
而且“快乐”貌似是可以传染的，她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松快。
“嗯，好。”
谢婧晗如是回应道。
她终于坐上自行车，两腿往旁边一伸，正好踩在地上。
属于不高不低、能够稳住身形的情况，证明季靖珩调试得刚刚好。
谢婧晗想了想他说的那句“多笑一笑”，颇为认真地点点头，还特地补上了一句：
“我努力。”
“你……哈哈哈哈！”
一旁的季靖珩听见她一本正经的回答，扫码解锁的时候险些拿不住手机。
他单手扶着车座，不仅笑得手抖，还差点笑得直不起腰。
“又怎么了。”
那位清冷少女微蹙眉头。
她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他的笑点会低到谷底，压根不用别人戳就能笑个没完没了。
这是合理的吗？
季靖珩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抬手抹去自眼角渗出的泪水。
他颤着声线开口，“谢婧晗，因为你实在是太——”
残存的理智敲响警钟，季靖珩险而又险地咽下“可爱”这个词语。
以他们现在“半生不熟”的关系而言，一说出口就会显得很奇怪。
季靖珩承认自己的胆怯。
他好不容易才博得靠近谢婧晗的机会，必须掌握好分寸、谨言慎行。
绝对不能惹她厌烦。
可惜季靖珩的词库储备太过空乏，不足以提供更高级的用词，只能干巴巴地接道：
“——太搞笑了。”
谢婧晗：“？”
少女微皱的眉头立刻放平，明确感觉到他们之间存在沟通的代沟。
既然对不上天线就干脆不说了。
她不再关心季靖珩因何傻笑，默默点开手机上记录骑行路程的app，脚下一蹬骑向自行车道。
“走吧。”
季靖珩登时面色一肃，长腿一扫跨上车，蹬车前还不忘举手敬礼：
“遵命！”
此等声势颇为浩大。
引得路过的行人频频侧目。
谢婧晗：“……”
她决定收回之前对季靖珩的评价——
“成熟稳重”跟这家伙没有任何关联，他更像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笑点还低到离谱的那种。
谢婧晗一声不吭地加速。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季靖珩单手握把操控方向，另一手取出手机来。
微晃的镜头朝向前方。
只听“咔嚓”一声。
画面就此定格。
溱城的秋天很冷，风又大，天色总是阴阴的。
但十月三号这天，算是难得的艳阳天，阳光落在身上很舒服。
郁郁葱葱的大榕树之下，身形纤薄的短发少女骑在一辆蓝色的自行车上面。
她腰背直挺，小白杨似的，一如当初的模样。
此生难忘的一抹浅粉。
季靖珩垂下眼睑。
指尖轻戳几下屏幕，将这张刚拍的照片设为桌面壁纸。
他到底是胆量不够。
锁屏还是用系统自带的风景图，严严实实地遮盖住。
季靖珩没耽搁太久，收起手机一踩脚踏。
他很快跟上前方的女孩，还不忘仔细观察。
谢婧晗并不认识骑行的路线，骑得比较慢。
她时不时打量几下周围的环境，眼眸格外明亮，平添几分灵动之感。
季靖珩非常喜欢她的眼睛，有一种涉世未深般的纯澈。
大多数时候却也是坚定的，目光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
“不用担心。”
季靖珩有意迁就谢婧晗的速度，跟在她斜后方的位置。
他的嗓音里带着难掩的笑意。
“谢婧晗~自行车道上很安全，可以稍微加快一点哦！”
十六七岁的年纪，总是很容易满足，譬如与心上人共度的每分每秒，悠然惬意。
就连迎面吹拂的风都变得柔和许多，不再像夜晚那般劈头盖脸地扇过来。
季靖珩恨不得这时间能够拖长一点，最好永远都不会结束。
掰成几瓣，再细细品味。
“好，我知道了。”
谢婧晗简短应声。
她听从季靖珩的建议，加快蹬踩的频率。
小蓝车“嗖”地飞出去老远，一下子就和身后的少年拉开距离。
一股脑撞进风中的感觉很是奇妙，被全盘包容。
她逐渐迷上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天地之大任我行。
周围的风景在眼前一掠而过，却没能给谢婧晗留下太深的印象。
她无意识地偏过头，想要寻找某个高挑少年的身影。
“谢婧晗，你是在找我吗？”
那道熟悉的男声落在耳畔，下一秒就看见那张俊逸的脸庞，面向她弯唇轻笑。
饶是冷淡如谢婧晗也必须承认，季靖珩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有种张扬夺目的帅气感，纵然隐没在人群之中也能一眼捕捉到。
季靖珩轻松地超越谢婧晗，一路疾驰向前。
行至一条微陡的坡道，还不忘拔高音量提醒她：
“注意下坡——”
在谢婧晗给出回应之前，这家伙已然加快速度俯冲而下，紧接着发出一声欢呼。
“哈哈，好爽啊！”
谢婧晗自然不会同他一样大喊大叫，只不过眼神变得亮晶晶的，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她很少会这样“玩”，一点点松开刹车，并时刻关注往来的行人。
凉风助力他们前进。
向来审慎克己的谢婧晗难得无所顾忌一回，学着季靖珩的行事方式——
接连超过其他的骑行者，一举冲在长坡的最前头。
无数人闯进她的视野，却一掠而过。
只有那个少年是唯一的焦点。
季靖珩似乎毫不畏冷。
谢婧晗目前还没见他穿过长袖，行走的巨型火炉大抵就是如此吧？
不过敞着怀，任由肆意的风扑过来，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她能感觉到风擦过脸颊，触感轻柔。
谢婧晗加速蹬踩两下。
直直望向前方——
少年略微俯下|身来，腰背微弓，形成一道矫健的线条。
当他的袖口被风吹开时，流畅的肌肉也清晰地展露而出。
由于车速较快，直面而来的风顺势钻进季靖珩的衣摆。
这会儿兜了个满满当当，导致他黑色的T恤向上鼓起来，“肚子”一下子变得圆滚滚的。
说不清楚是怀胎几月。
总之算是行动不便。
谢婧晗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觉得很是有趣。
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盯着季靖珩的背影看了良久。
她忍不住思考。
这风什么时候才能放过他，滑稽的形象再维持下去就彻底忘不掉了。
“谢婧晗——”
长坡已至尽头，高大挺拔的少年任由小蓝车自主滑出去一段距离，着急忙慌地转头来寻谢婧晗。
待到成功锁定目标的那一刻，他便笑着挥挥手。
“我在这里等你！”
谢婧晗做不到扬声高呼，却也不好全程无视季靖珩。
她犹豫了一会儿，幅度极小地抬手一挥，以示回应。
二哥还说过，不能让那些对她释放善意的人伤心。
即使是再热情的人，遭到太多冷遇也一样会退缩。
不多时，谢婧晗骑行至季靖珩身侧，习惯性地向他道谢。
“谢谢，劳你久等。”
黑衣少年微抿唇角，无奈一笑。
“没关系啦~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
谢婧晗不知该说什么。
季靖珩的确和她想象中的“职校男生”完全不一样。
他身上没有难闻的烟味，讲礼貌、守规矩。
更不会开一些“自以为幽默，实则是冒犯”的玩笑。
而且性格也很温和，不具任何攻击性，总是细心地照顾她。
比如用热水烫过的餐具、提前调好坐垫高度的单车。
谢婧晗也想不太明白。
她和季靖珩算得上是朋友吗？
要说接触的话，加上先前的两次偶遇，他们确实在私底下见过许多回了。
关系普通的、已经毕业的同学会这样吗？
若是论起朋友之间应有的聊天交心，或者是共同爱好之类的东西……
似乎根本不存在？
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如同一个晃动不止的天平，究竟会向左摆，还是向右摇。
谢婧晗决定不了。
但无论如何，季靖珩在她这里，“陌生人”的标签早已撕去。
比起犹豫不决，更应该直白地问出来，征求一下对方的意见才对。
“季靖珩。”
短发少女抿了抿唇，一张精致的小脸略显严肃。
“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念到名字的人面露震惊之色。
他无措地拧住车把，导致车铃叮叮咚咚一阵响。
季靖珩缓冲了好半天才回神。
他直勾勾地望向谢婧晗，黑曜石般的眼眸只映出她一个人的模样。
语气中饱含着惊讶与期待。
“谢婧晗，我真的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