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GB]》冬至小暑

2、贰

　　2

　　谢婧晗转身离开时走得毫不迟疑，却不知晓那个一身黑的少年站在迷麓书店门口。
　　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散发书香之地，本不是季靖珩该来的地方，只因谢婧晗几天前发过一条朋友圈：
　　【问问大家，从溱城一中出发，哪家书店不需要转车就能到，且路上耗时最短？】

　　季靖珩早在高中开学那天，就用小号添加谢婧晗，还取了个大众名，装成是溱城一中的新生。
　　王威：【迷麓书店挺方便的，有直达车，二十分钟左右就能抵达，我经常来这里买书。】

　　他主动提议，并悉心解答谢婧晗的疑问，有来有回聊了个遍。
　　在确认谢婧晗选定迷麓书店之后，又连续多日来此等待。

　　职高安排的课程很少，季靖珩拥有无数的空闲时间，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没什么正事要干”。
　　即使课多也可以选择旷课，学或不学都没差别。

　　但是谢婧晗不一样。
　　她是重点高中的尖子生，三年后必然要考名牌大学，难得出门一趟也是为了学习。

　　不像他，以“玩乐”为中心，以“浪费时间”为半径画圆。
　　反正没什么正事要干。

　　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按照原定的轨道行进就不会有任何交集，除非某一方擅自做出改变。

　　季靖珩心知肚明，“创小号默默窥屏”这一招拙劣又低级。
　　但他费尽心思也想不到别的方法，直接通过初中群聊添加谢婧晗一定会被拒绝。

　　站在她的角度，“季靖珩”就是个只知姓名不知其他的陌生人。
　　仅此而已。

　　如今终于找到机会和谢婧晗见上一面，还有了正面交流。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值得他镌刻进心底深处，有事没事就扒拉出来反复温习。

　　对于季靖珩而言。
　　并不存在所谓的“幸运偶遇”，唯有“蓄谋已久”这一种。

　　季靖珩凝视着前方。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停靠在迷麓书店站，那道纤薄的身影走上去。
　　彻底消失于他的视野之中。

　　失去焦点，季靖珩的视线瞬间变得空落落的，颇为不舍地追随着公交车一路向前。
　　直至车也变成一个看不清的小黑点，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垂眼。

　　很有意思的一天到此结束。
　　接下来全是用来浪费虚度的光阴，下一次再见谢婧晗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季靖珩其实想一路护送谢婧晗返校，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
　　哪怕聊不上天，只能听见她说“嗯”或者“谢谢”，也好过见面没几分钟就结束。

　　可惜溱城治安良好，外加是在大白天，不到半小时的车程，一下车就是一中校门口。
　　他连借口都找不出一个来。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想招她厌烦，必须把握好分寸。

　　季靖珩垂眼盯着手机，又是截图天气预报，又是哒哒哒打字，忙得很。
　　【没事，就是想提醒你赶紧回学校，我记得你没带雨伞，过一会可能会下雨~[捂脸]】
　　【[图片]】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跳转至15：48，整整过去十分钟，谢婧晗还没有回复。
　　季靖珩轻叹一声后收起手机。

　　他迈开步子往前走，在无意中偏头一看——
　　杂货铺的玻璃门隐约映出少年此刻的表情，略微蹙眉，眼尾向下坠，显得有些沮丧。

　　“啧。”
　　装得还挺像个人。

　　季靖珩倏地嗤笑一声，面上神态陡然一变。
　　眉目收敛，薄唇紧抿。
　　懒倦而病恹，与“谢婧晗面前的季靖珩”完全是两副样子。

　　他摸不透谢婧晗的心思。
　　更猜不准她的喜好，唯一能够明确的就是她讨厌什么。

　　相当于面前放着一个固定好的模具，季靖珩非常愿意将自己嵌合进去，此等步骤施行起来也非常简单。
　　只要掩盖真实的自己就行。

　　季靖珩快步拐过街角。
　　走进一条昏暗的小巷，将热闹且朝气蓬勃的街道甩在身后。

　　他垂手从兜里摸出烟盒与打火机，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火焰一闪而过。
　　烟被点燃了。

　　烟雾缭绕间，季靖珩极其熟练地倾吐出三两个烟圈来，风一卷，迅速消散。
　　又寻了个破落石凳坐下。

　　向后靠到墙面上，起伏不平的石头硌在季靖珩后背，单薄的T恤根本抵挡不住。
　　确实不太舒服。

　　可他偏要选择用力地贴上去，皮肉和尖石相磨，激起一阵难以忽略的刺痛感。
　　估计要不了多久便会破皮流血。

　　季靖珩承认自己脑子不太正常，不闪不避，竟然还觉得很爽。
　　不必装出“人模人样”，他身上紧绷着的肌肉立时放松下来。

　　一根烟燃至尾端。
　　他摁灭烟头，下意识地抬手准备丢掉，又猛地停顿于半空——
　　两秒后，默默收进另一侧空的裤兜。

　　微烫的触感紧贴大腿，烟灰扑簌簌落了季靖珩一手。
　　再拿出来时，他忍不住暗骂自己一声白痴。

　　谢婧晗最讨厌随手乱丢垃圾的人，也不喜欢不讲卫生的人。
　　不管选哪边，他总会沾上一个减分项，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不丢垃圾就只能弄脏口袋了。

　　季靖珩微阖双目，下定决心要戒烟，彻底丢开这些坏毛病。
　　为了能“偶遇”谢婧晗一回，他特地将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

　　结果人一走就打回原形。

　　手机忽然间振动起来，季靖珩立刻睁开眼睛去翻兜。
　　一划屏幕，置顶联系人那一栏出现红色的小圆点。

　　婧婧：【知道了，谢谢。】

　　这个备注堪称胆大妄为。
　　季靖珩不敢当着谢婧晗的面喊出来，只好在私底下过把瘾。
　　无人知晓的小秘密。

　　“季靖珩”已经成为谢婧晗的好友，看来“王威”那个账号接下来是派不上用场了。
　　他随手删除账号。

　　【不客气呀~】
　　季靖珩飞快打字回复。

　　他连一秒钟都不愿意让谢婧晗多等，明知对方不会在意，却还是固执于此。

　　屏幕上短短五个字。
　　季靖珩颠来倒去看了许多遍，唇齿开合间，哑声呢喃细品。

　　“知道了，谢谢……”
　　她对他说谢谢，今天说了不止一遍，拢共有三次。

　　季靖珩当即低笑出声。

　　以拳抵唇也压制不住，他笑得身体前摇后晃，像是几辈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谢婧晗……”
　　季靖珩小声念叨着她的名字，纯粹是在自言自语，“谢婧晗。”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指尖轻点后重新亮起来，那条窄短的白色方框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知道了，谢谢。】

　　无论如何也看不够，仿佛强迫症一样，目光黏连于其上。
　　季靖珩眯起那双黑亮的眼睛。

　　唇边的小梨涡再次出现，半点不显乖巧，反而透着股疯劲。
　　他只在谢婧晗面前装模作样，哪敢透露出一丝半点的真面目来。

　　后背的疼痛已不足以令季靖珩清醒了，虚幻的幸福泡沫包裹住他的全身。

　　谢婧晗没再回应。
　　可季靖珩早已自顾自地经历一场颅内高|潮，缓过劲来之后，他居然想不起自己是何时疯到这种地步的……

　　好喜欢谢婧晗啊。

　　季靖珩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谢婧晗的，这种事情也掰扯不出具体的时间地点。
　　等他察觉到不对劲之时，已经挪不开目光了。

　　他和她同班三年，早已数不清暗戳戳偷瞄的次数有多少。
　　装模作样谁不会？
　　更何况，他掩藏得很好。

　　季靖珩第一次见到谢婧晗，对方站在校门口的布告栏前。
　　小小的一只，宽大的书包将她的后背遮了个完全，隐没在人群之中，费劲吧啦地仰起脑袋。

　　只要拥有溱城本地户口，不管小升初考得如何，都能升入溱城五中，算是市里很不错的初中。
　　季靖珩就是这么“混”进来的。

　　他并不关心自己被分到哪个班，成绩极为稳定，永远的垫底选手。
　　在哪都一样。

　　但不知怎的，瞥见女孩拼命挣扎、努力寻找姓名的模样，季靖珩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听见他的声音便扭过头。
　　巴掌脸，眼睛炯炯有神，留着齐耳短发，皮肤也白。

　　季靖珩的文化水平有限，不足以用更高级的词汇来形容谢婧晗的长相，但……
　　她的确长得很好看。

　　十三十四岁的年纪，早就有了分辨美丑的能力。
　　那会儿的季靖珩只是单纯地觉得，帮她一下也没什么。
　　举手之劳。

　　‘谢婧晗。’
　　女孩如是回答道。

　　季靖珩点点头。
　　从初一一班开始找起，没多久就看到了她的名字。

　　原因无他，太过优秀。

　　【初一五班，谢婧晗，入学考试299分。】
　　语数英三门考试，满分300分。

　　季靖珩短暂地哑然一瞬。
　　想起自己那不到200的成绩，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比人跟狗的差距更大。

　　‘你也在五班。’
　　季靖珩将结果告知她。

　　‘谢谢你。’

　　女孩临走前又回眸瞥他一眼，眼神毫无波澜。
　　季靖珩没看懂是何意。

　　自此以后，他一走进教室就习惯性地看向第一排，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谢婧晗的身影。

　　女孩总是坐在最前面，腰背挺得直直的，恍若一棵笔挺小白杨。
　　其余人昏昏欲睡、摇头晃脑之时，只有她全程保持专注认真。

　　初中三年，坐在最后面的季靖珩一直遥望着谢婧晗。
　　女孩的齐耳短发变作高马尾，随着转头的动作，时不时晃悠两下。

　　似是隔空扫在他心口。
　　泛起一阵莫名的痒意。

　　结果没过几天，谢婧晗又剪短长发，重新变回齐耳的长度。
　　搞得季靖珩怅然若失多日，再也看不到女孩“灵动活泼”的那一面。

　　季靖珩坐在靠近后门的位置上，与谢婧晗的座位正好能连成一条对角线。
　　即使待在同一个教室里，也似是身处于两个世界。

　　谢婧晗周围的人都是积极向上的好学生，时常在课间拖住老师问问题。
　　一派其乐融融。

　　而他身边……

　　‘靖哥，都下课了你还待这干嘛呢？走走走，打球去啊！’
　　相隔一条过道的男生弯腰捞起篮球，随意顶在指尖拨转，流里流气地笑。

　　季靖珩趴在桌面上，能够闻到对方身上的烟味，不由得烦躁拧眉。
　　烦得要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一同玩乐的人是这种水平，显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靖珩直起身，换了个方向继续趴下，不想看见那个男生。
　　‘不去了，今天没睡够，快滚。’

　　男生顿时嘻嘻哈哈地乐出声，习惯性地开黄|腔。
　　‘哎呀，我们靖哥是不是大晚上磨枪熬夜奋战呐？看上哪个女孩了？居然累成……’

　　话音戛然而止。

　　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锁定在男生脸上，令他一瞬间忘光了想说的话，很是尴尬地致歉。
　　‘不好意思啊靖哥。’

　　男生轻拍两下自己的脸，以示惩戒，一连串地说：
　　‘算我口无遮拦，你放心，我再也不说了。’

　　季靖珩轻扯嘴角。
　　他皮笑肉不笑道，‘嗯，你最好是。’

　　不再去管那群男生呼朋引伴相约打球，季靖珩重新将脸埋进臂弯里，打心底感到恶心。
　　——对于那些轻浮流氓似的玩笑话。

　　喜欢一个女孩就要在背后意|淫人家吗？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季靖珩每回想和谢婧晗说上一句话，都得斟字酌句好久，生怕次数多了惹人厌烦。
　　帮忙拖个地还得先装睡，再假装被吵醒。

　　她是皎皎天上月，不染纤尘，他怎敢乱想。
　　谁都不配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