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喜央

11、第十一章

　　周栩喜欢谢尔尔，已经很多年了。

　　从他懵懂无知的青春时期一直到现在蜕变成为一个成熟的男孩。

　　周栩的亲生父亲周国友是北京土著，做房地产开发生意的。他结过两次婚，周栩是他的独子。

　　对于这个儿子，周父也算是疼爱有加，只要是周栩张嘴要的他都会给。

　　周栩的抚养权在母亲那儿，所以关于周栩去留的问题，两人各做了一步妥协。

　　他的户口留在北京，在上大学之前，周栩回清瓦村和外婆生活。刚从北京来到清瓦村的时候，周栩的性格要比现在还要古怪。

　　用谢尔尔的话来说，就是孤僻鬼在他身上作祟。

　　他从来不主动和村里的小伙伴攀谈，就算他们主动找他说话，他也只是用最简短的话语来尽快结束这个对话。

　　可偏偏村里的孩子对于那个几百公里外的大都市都充满了好奇，围着周栩八卦时，即使他浅浅的说，就那样，也没能打消他们对大城市的向往。

　　尤其是谢尔尔。

　　她的人生目标就是考上北京的大学，留在北京。

　　她对周栩对于北京的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听到他说那话时，她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木椅上晃着，边晃还边不忘写一道数学题。她转着手里的笔说：“你们问他有什么用，好不好还不得自己去感受？”

　　被人群围着的周栩听到这话，抬起了头，透过人群望向了又埋头做题的谢尔尔。

　　她穿着碎花裙，在阳光下白的发光。

　　话虽这么说，但是谢尔尔碍于黎阿婆的情面，也碍于两家是多年邻居的份上，还是带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一起加入了村里的大部队。

　　就算他不爱说话，不爱热闹，大家发生什么事也总还是会叫他一声。

　　即便周栩回到了清瓦村，他妈妈远嫁去了加拿大，但吃的用的玩的这些方面上，她从没有亏待过周栩。

　　隔三差五的就有从国外、国内各地寄过来的大包裹，有时候是大牌衣服，有时候是国内都买不到的玩具，还有时候是很多他们村里的孩子从没有见过的零食。

　　总之，这样的生活令很多人羡慕。

　　反而周栩倒对这些东西没什么世俗的欲望，他总是慷慨大方的说：“你们喜欢什么就拿去吧。”

　　不仅是其他人，就连谢尔尔也收过他的东西。

　　只是不是吃的喝的，也不是玩的，而是钱——
　　十几张红色的毛爷爷。

　　谢尔尔在当时有生十八年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那会儿最原始、厚的像个大笨钟样的那种电脑，已经开始在市面上流行起来。黎阿婆家是村里最先拥有电脑的人家，是周母从省城定的，直接运送到家安装。
　　村里所有的孩子几乎都涌了过来，排着队的想玩上几分钟电脑。

　　只有谢尔尔没来，她在家刷着卷子，听着隔壁的吵闹声。

　　她烦闷的用卫生纸堵上耳朵，眉头皱成了一座山丘。她有时候很烦周栩，把这种虚荣浮华带到了他们这个朴实无华的村子里。

　　直到夜幕降临，聒噪声才逐渐散去。

　　谢尔尔一直没去周栩家见过那台电脑的真面目，一直到寒假学校放假。

　　除夕夜是她难得的放松时间，她在家吃过年夜饭后，便匆匆出了门准备去和小伙伴放烟花。她拿着帽子和围巾从客厅穿过时，蒋春华叫住了她：“谢尔尔，你把这个腊肠给隔壁黎阿婆家送去。”

　　谢尔尔急着出门，但耐不住母亲追上来，硬是把东西给塞到了她的手上。

　　她只好敲开了黎阿婆家的院门，本想着送了腊肠就立马走，谁知道她却瞟见了那个独自望着窗户发呆的落寞背影。

　　“周栩，你干嘛呢？”

　　周栩闻声回了头，他看了她一眼：“我在看月亮。”

　　“黎阿婆呢？”

　　“我外婆熬不住，先去睡了。”

　　“哦...”

　　谢尔尔的步子忽然有些挪不动了。

　　她其实是有些不太想带周栩一起去玩的，反正他也玩不起来，说不定压根都不会去。但是她还是鬼使神差的、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周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放烟花啊？”

　　周栩又看了她一眼，停顿了下像是在思考，然后出乎她意料的说道：“要。”

　　那一年的除夕夜，还没有实行禁烟禁鞭，清瓦村的烟花一茬接着一茬的放。
　　火花乱溅，笑声此起彼伏。

　　周栩头一次加入他们，隔着星光还有从大家口中呼出来的白雾，他盯着谢尔尔看了很久。

　　大年初一，谢尔尔去了周栩家拜年，顺便摸了把电脑，也拥有了人生第一个企鹅号。
　　那时候的七位数企鹅号，谁也没想到在之后会变的特别值钱。

　　谢尔尔第一个添加了周栩为好友，也是在周栩家的电脑上，她找到了人生的理想——成为一名家喻户晓的摄影师，然后赚很多很多钱。

　　这个念头在谢尔尔的脑子里愈发壮大，她开始迫不及待的想拥有人生中的第一台相机。

　　但是高三最后半学期的学业太过繁重，她无暇去顾及这虚无缥缈的理想，转头又投入进了题海中。

　　直到高考后，这个念头才又钻了出来。

　　高考结束后，谢尔尔去给村里的孩子当家教，挣了点钱。她怀揣着高中毕业奖学金还有打工攒下来的钱去了城里，问了相机的价格后，刚冒起的一点念头就被打消掉了。

　　她至少还得再当两个月的家教，才能买得起最基础款的相机。

　　谢尔尔怏怏的回了家。

　　后来还是周栩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和她一起玩4399小游戏时，一向争强好胜的谢尔尔竟然不争了。周栩停了手里的动作，望着谢尔尔问：“你怎么了？”

　　谢尔尔叹了口气：“买不起相机。”

　　“你想买相机？”
　　“嗯。”

　　周栩不动声色：“你还差多少？”

　　谢尔尔说：“一千五。”

　　周栩在板凳上又坐了会儿，才起身从他的衣柜里翻出一个包。他背对着谢尔尔，动作窸窸窣窣，谢尔尔还以为他在找什么别的东西，百无聊赖的在电脑上随意的翻找着游戏。

　　过了会儿，周栩拿了十五张红色的毛爷爷，递到了谢尔尔面前：“给你的。”

　　眼前的人民币太晃眼，谢尔尔握着鼠标的手僵了僵：“周栩，你哪来这么多钱的？”

　　周栩说：“我爸妈过年给的压岁钱，给了很多。”

　　谢尔尔挥了挥手：“我怎么可能要你一个小孩子的钱，你收回去，不用。”

　　周栩的神色暗了些，但手依然垂在身侧不肯动。

　　“快点。”谢尔尔又推了他一下。

　　周栩执意把钱塞到了她的手上：“给你，就当我投资你。”

　　谢尔尔被这句话逗乐了：“你个小屁孩，还懂什么叫投资呐？”，周栩不语，谢尔尔见他这么执着，只好收下了那一叠正正方方的钱。

　　她拍了拍周栩的脑袋：“小鬼，我不会让你投资失败的。”

　　如谢尔尔所愿，她第二天就带着周栩一起去了城里，一举拿下了那款相机。

　　开心溢于言表，谢尔尔回来的一路上嘴都合不拢，她拉着周栩，沿途毫无摄影技巧的给他拍了好几张照片。周栩或许是被这种氛围感染了，那天的照片里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那时他还真不懂喜欢是什么，只是觉得谢尔尔开心，那他就开心。

　　周栩偏过头，看趴在他身边的谢尔尔，早已经睡的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电视机里的爱情公寓还在放着，房间里的冷空气肆意流动，夏天的感觉悄然来临。

　　他给谢尔尔掖了掖被子，刚准备起身，就听见沙发上的人小声嘀咕道：“肖xx..你xx。”

　　周栩抿着唇，看了眼谢尔尔，她睡的很安心，嘀咕完后又沉沉的晕了过去。

　　他放轻了脚步，把空调的温度打到了恒温26度。

　　—

　　谢尔尔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黑。

　　红通通的太阳落了一小半在山头后面，整座山头都弥漫着金色的光芒。谢尔尔揉了下眼睛，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等她醒了会儿神后，才想起来自己在周栩家的沙发上睡着了。

　　她环视了一圈客厅，只有她一个人，周栩不知道去哪里了。

　　谢尔尔狠狠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刚刚做了一下午乱七八糟的梦，现实和梦境交错在一起，让她有些分不清。

　　正当她蹂躏着自己的头发时，周栩家的门“吱吖——”一声被推开了。

　　周栩逆着光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袋橘子。橙红的落日透过院子里的大槐树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后背上，拢出了一圈轮廓，他的身影很单薄，像是再薄一些，光就会透过来似的。

　　天气逐渐升温，他穿着T恤和短裤，站在阳光和夏风的档口，像极了小时候在电视剧里看过的追风少年。

　　谢尔尔看着站在落日里的周栩，朦胧间，有些莫名的心跳加速。

　　“你去哪里了？”她突然对这种相处有些不习惯了起来，开始随便的扯了个话题来掩饰此刻的尴尬。

　　周栩见她醒了，也有些意外。他以为照谢尔尔这种趋势下去，可以睡到月上三竿。他把手里的橘子放到了桌上：“我去隔壁张叔家送喜蛋去了，张叔又给我塞了一袋子橘子回来。”

　　村里的人就是这样，有来有往。用谢母的话来说，这样是维系关系最好的办法，反倒是谢尔尔这一代人在大城市里呆的，已经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

　　“哦..”谢尔尔抓了抓头发，“我好像睡了很久。”

　　周栩抬眼看了眼客厅墙上挂着的钟表，然后说：“还好，四个半小时罢了。”

　　谢尔尔噤声，没接话。

　　四个半小时在他周栩的眼里来看，还好？

　　鬼信。

　　她知道周栩在说反话，所以故意不接话。

　　周栩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没有一点儿青色的橘子，灵活的剥好后，掰成两瓣递给了谢尔尔：“很久没吃过家里的橘子了吧？”

　　被周栩这么一说，谢尔尔想的确是这样，不光是橘子，很多家乡这边盛产的水果，在她去北京以后都很久没吃过了。

　　北京的物价贵，水果也贵。动辄买一点就上百。虽然她在北京挣得多，但是抠门的毛病是一点没改。

　　谢尔尔塞了片橘子进嘴里，汁水在口腔中爆开：“哇，好甜！”

　　“是吧？”周栩从袋子里拿了一半出来，装进了另一个塑料袋里，“这些你待会带回去。”

　　谢尔尔没和他客气，点头应下。

　　吃完一整个橘子，谢尔尔彻底醒神了。她也没理由再赖在周栩家里，但又不想回去，只好在沙发上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从沙发上站起来。

　　她不想一个人回去，于是在脑袋里绞尽脑汁想办法留下：“呃，周栩..你晚上还没吃饭吧？”

　　周栩说：“我待会下碗面就好了。”

　　见这招不成，谢尔尔又换了一招：“那阿婆晚上不在家，你一个人一定很害怕吧？”

　　周栩摇了摇头：“我..不怕啊？”

　　“周栩，你怎么听不懂我的暗示呢？”谢尔尔逐渐开始暴躁，“我不想回家。”

　　“为什么？”
　　“因为我那个难搞的妈。”
　　“噢..”

　　周栩甚至要比蒋春华还早知道谢尔尔谈恋爱了。

　　蒋春华嘴里藏不住话，见过肖泊亦后，村里的人都知道谢尔尔在北京谈了个准备结婚的男朋友。人是长得又高又帅，对谢尔尔也好。周栩每年寒暑假回家，都能从蒋春华的嘴里听到最新的八卦。

　　有时候经过谢家，蒋春华还会拿他打趣：“小栩年纪也不小啦，该在北京谈个对象啦。”

　　周栩也总是抿嘴只笑，不接话。

　　这下谢尔尔分了手回来，蒋春华自然介怀这事，非要让谢尔尔说出个分手的所以然来。

　　周栩还没来得及开口接话，谢尔尔自己先接了自己的短：“你知道我分手了吧？”

　　“嗯？”周栩没反应过来，但随即很快又“嗯”了一下。

　　“你知道我上一段恋爱谈了很久吧？”谢尔尔又问，见周栩没反应，她又说：“你不是大一就加了我微信吗？”

　　周栩没想到谢尔尔这么直白，他只好点了点头。

　　“我妈是不是在家里说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放了很多话，这下我分手了，她脸上面子挂不住了？”

　　“呃..我不知道。”
　　“周栩，你撒谎。”

　　“...”

　　周栩在谢尔尔炽热的目光下抵不住了，他老实说道：“其实也没说什么。”

　　“好了，你不用帮她辩解了，我最了解她了。”谢尔尔为此翻了个白眼，她换了个话题，“周栩，你真一次恋爱没谈过？”

　　“没有。”周栩突然被问懵住了，他直直地盯着谢尔尔。

　　谢尔尔坐了下来，和周栩面对面。她忽然凑近了些，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常人的安全距离，周栩有些紧张，不动声色的咽了下口水。

　　那双眼睛，亮亮的，里面好像有谢尔尔从未见过的光。

　　周栩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悄悄的背到了身后，攥成了拳头，他这一刻似乎太紧张了，紧张到连呼吸都放慢了下来。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沁人的香味围绕着他，他无法分心再去想任何事，他盯着那张脸，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以为自己再和谢尔尔有交集是收到她的婚礼请柬，绝非现在此刻这样。

　　谢尔尔问他：“周栩，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周栩愣了几秒。

　　他盯着她，眼神交错在一起，所有为她建立起的高楼大厦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压抑许久的情绪猛的迸发而来。

　　时间静止了很久，周栩终于开口：“有。”

　　他的嗓子因为过度紧张而干涸，嗓音也沉沉。

　　“我有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