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陈醒介

34、结局

　　杨老爷子所在的屋子周围树木环绕，像是保护着屋里的人一般，密密的围成一圈。

　　白狐抱着杨杨走近了，那树木就自动的分开，让出了一条道给白狐进屋。

　　白狐把昏迷的杨杨放到了杨老爷子身边，便静静的看着杨老爷子。杨老爷子还是和白狐离开的时候那样躺在那里，只不过好像生命大量流失了一般，印堂带着死气。

　　然而，杨老爷子精神却还不错。

　　他看了看杨杨，看到自己这一世的孙子平安无事了，心里安心了不少。只是，想到自己命不久矣，杨杨恐怕从此就要孤零零的了，他心里又有些不忍。

　　就算不忍，又能如何呢？

　　这一世，他和杨杨的缘分已尽。

　　是的，他全想起来了。

　　他是迷谷，招摇山的山神。只因救了一只不容于天的白狐，善自改了命数，所以被罚轮回九世。这一世，就是最后一世了。

　　每一世的最后，他会回想起自己的过去，今生的，前生的，甚或更早的。

　　上一世的时候，他是一个书生，死在招摇山的石洞。

　　那时候，是白狐的天劫，断了白狐的希望，却点燃了他的希望。从此，他可以朝朝暮暮的陪在白狐身边，一日一日的看着白狐，不用带着小心，不用偷偷摸摸的只为了那惊艳的一瞥。

　　那时的自己，是幸福的吧？
　　哪怕白狐从没有醒过来。
　　尽管他是希望白狐能够醒过来的。

　　后来，这种希望渐渐的没有了。
　　因为他老了，老的步履蹒跚，自惭形秽。

　　他每天期盼着白狐醒过来，每天又害怕着白狐醒过来。
　　白狐依旧是面容绝世，而他已经是风烛残年。
　　两厢对比，让他情何以堪？

　　每一天，每一天，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度过。

　　后来呢？

　　他淡然了，时间的消磨让他已经能够平静的对待任何事，更因为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石洞中度过自己的一生，他不悔。
　　唯一后悔的却是，他到底没有等到白狐苏醒的那一刻。

　　临终前，他也像今世一样，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原来，书生这弱小卑微的一世，不过是山神迷谷的短短的一个转世。
　　他见到了曾经救下的白狐，并且阴差阳错间，对白狐已经有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短短的一世啊，既相逢，却匆匆。

　　他让糊涂把迷谷枝留在了石洞，只要白狐想要去找他，只要白狐仔细的看了石洞，白狐就会和他在今世重逢。
　　可是，千算万算，没想到白狐来的却是这么的晚。

　　他，还是老了，有了儿子，还有了孙子。

　　白狐出现的时候，杨杨看见了，其实，他也看见了。

　　临到老了的时候，以前的记忆慢慢恢复过来。前世的记忆里，白狐模模糊糊的身影，在白狐出现的时候，越发鲜明。

　　但是，他没有认白狐，宁愿装作没看见白狐，也祈祷白狐不会发现自己就是书生的转世。

　　只是，那天的细雨破坏了他的伪装。
　　只因为看到了白狐淋湿了的衣发，心中不忍，装作不经意的扔出一把伞。
　　然后，白狐就知晓了。

　　不愧是白狐。
　　若白狐不明白，又怎会特意说出“外表从来都是做不得准的”的话来？

　　其实，白狐什么都明白的。

　　罢了，罢了。
　　一向淡然的迷谷山神怎没会如此患得患失起来？
　　转世的时候，到底还是受了人类心性的影响吧。

　　这一世的杨老爷子，已经是最后一世了。
　　之后，他就该回归仙位，重新做他的招摇山的山神了，如果仙界没有别的指派。

　　那么白狐怎没办呢？
　　他想，还是要让白狐修仙才是。

　　上次的天劫失败了。
　　除了因为几个凡人过来捣乱，更是因为糊涂不分轻重随意给白狐输了仙力。

　　这一次，他会好好看着白狐修仙，然后护着白狐平平安安的度过天劫。

　　转过头，杨老爷子，现在应该说是迷谷山神，看见白狐仍是平淡无波的看着自己。

　　白狐淡淡恶说道：“下一世，我还会去找你。”
　　白狐无喜无悲，淡淡的，好像眼前的人死不死都是没有什么区别。

　　不管之前杨老爷子怎么无视白狐，白狐都没有在意，自说自的话，也不管杨老爷子是否有回应。
　　难道白狐就没有想过，杨老爷子完全不在意他的可能性吗？
　　难道白狐就没有想过，他这样可能是一厢情愿吗？

　　迷谷想笑。
　　是了，白狐就是这样的一个闷葫芦。
　　不过，他知道，白狐言出必行。
　　白狐或许不会说，但白狐会做。

　　以前，白狐想去找糊涂的时候就是如此。
　　现在，白狐想去找书生的时候还是如此。

　　迷谷忽然想起来，白狐还是以为自己是书生吧？
　　白狐还不知道书生只是迷谷的一次转世而已。

　　对迷谷来说，自己作为书生的存在的时候，或许只是一场梦。
　　对白狐来说，恐怕未来的一生就要去找这个不存在的梦了，生生世世的找下去。

　　真是个傻瓜！
　　明明那么精明的，怎么这时候就这么死脑筋？
　　然而，迷谷心情却非常好。

　　迷谷看向白狐，说道：“一直都想告诉你，我的名字是迷谷。”
　　什么书生啊，杨老爷子啊，那些名字都是浮云了，要告诉白狐的话，自然还是自己的真名。

　　“我是招摇山的山神，迷谷。”

　　一瞬间，白狐的脸色很精彩，迷谷看的很享受。
　　什么时候，温和的迷谷山神也这么坏了？

　　感到自己生命的流逝，迷谷知道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供他欣赏了。都怪那蛇妖冲进了杨宅，还带着迷谷枝。迷谷枝一感受到迷谷山神的神力，马上就开始生长发芽，整个杨宅也受山神的影响，变成了一片丛林。

　　他以凡人之躯承担神力的结果，就是阳寿缩短了。尽管神力外泄不是他的本意，但还是阻不住杨老爷子生命的流逝。

　　迷谷没有时间和白狐细说了，只能尽量简短的告诉白狐：“回石洞吧，在招摇山等我，我会回去的。”

　　石洞啊，曾经是迷谷的家，后来是糊涂的家，再后来是白狐的家。
　　以后，恐怕就是“我们”的家了。

　　迷谷闭上了眼睛。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的。
　　但是，还是算了。
　　留待他回到石洞的时候再说吧。

　　回到石洞，有用不完的时间去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