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陈醒介

33、心事

　　赶到杨宅的时候，杨宅已经起了很大的变化。参天的树木蓊蓊郁郁，林立在杨宅，把本来的房屋全部掩盖，藤蔓缠绕，灌木遮路，整个杨宅变成了奇异的原始森林。

　　只是离开了一会就变成了这样？

　　想到不知去向的蛇妖，白狐拨开灌木，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朝杨老爷子所在的屋子走去。

　　“不用急了。”
　　糊涂一反常态，平静的说道。

　　要是杨老爷子出事，最着急的应该是糊涂吧？就算杨老爷子没有出事，平常最爱一惊一乍的也是糊涂。怎么这时候它反倒这么镇定？

　　糊涂的一反常态，让白狐不由得顺着糊涂得视线看去，只见那个逃走得蛇妖高高得挂在树上，显然已没有了生机。蛇妖的胸口本来插着的迷谷枝，生长发芽，变成了粗壮的树干，生生的把蛇妖钉在了树上。

　　原来这蛇妖自发现杨宅的与众不同后，就对住在里面的一老一小起了心思。既然整个杨宅妖气侵入不得，那就是说，这宅子里必有高人。可蛇妖暗地里观察了很久，也没见这祖孙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这蛇妖便猜测这祖孙中必有贵人转世。

　　平日里为了提高修为，这蛇妖没少掳了人类去□□血。若这祖孙二人真是仙人转世，那可就是极品大补药了。因着妖气一直侵入不进杨宅，蛇妖怕那杨宅里有什么其他防护，不敢轻易进入宅子，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于是，蛇妖便盯紧了宅门，等着里面的人出来。那小的从来不出宅门，这老的每次出去都是白日里阳气最盛的时候，还总往人堆里钻，让蛇妖无从下手。

　　今日看见小的那个跑出了宅子，蛇妖欣喜若狂，马上就把人给抓了去。本想着吃了极品“补药”，修为来个大提升，可没想到却招来了两个煞星。如今小的那个是吃不了了，自己又险些被打回原型，这蛇妖便动了心思破釜沉舟，过来抓老的那个。

　　只要吃了老的那个，他便有机会东山再起！
　　就算这宅子真有什么厉害的防护，他也顾不得了！

　　可没想到的是，蛇妖刚一跃进杨宅，胸口的迷谷枝就像是在他心脏里生了根一般，开始迅速生长，身体的力气也仿佛都被吸了过去。与此同时，整个杨宅的地面也开始震动，一棵棵大树破土而出，瞬间就把杨宅吞没到了一片树林里。

　　这蛇妖千算万算，最后小命到底还是没有保住，就这么当了肥料。

　　白狐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整个事情的经过，不过也大概能猜到几分。
　　看着糊涂一点惊讶也没有，白狐问道：“杨老爷子，不，书生，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白狐早就想问糊涂了。

　　一开始，糊涂出现在狐仙庙，为的就是进石洞，而进石洞，又为的是书生。看糊涂的样子，不可能是那时候刚认识书生的，否则又怎会坚持到连转世都要去寻的地步？

　　糊涂抬头看着蛇妖胸口的迷谷枝，道：“你不是早该想到了吗？”

　　石洞里的迷谷枝，杨宅凭空生长的树林，本该魂飞魄散的丽娘的重生，书生的身份有些清晰了，却反而又更模糊了。

　　只不过，有一点，白狐确实明白了。

　　“你飞升可是为了他？你走后一直杳无音信可是为了他？”

　　糊涂不语。

　　“你……虽然收养了我，但……你可是恨我？”

　　白狐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他修仙，他想找狐仙，不仅仅是因为痴迷，更是想要问狐仙，他是否恨着自己？

　　如果不恨他，为什么狐仙看着他的眼神时时带了怨恨？

　　如果不恨他，为什么狐仙对别人总是慈爱，对他却是淡淡的疏离？

　　如果不恨他，为什么狐仙飞升之后，却再没有了音信，放着他强敌环绕自生自灭？

　　如果不恨他，为什么狐仙再出现的时候，却是认也不认他？

　　“我只是受人所托，照看你。”
　　糊涂没有看着白狐。

　　对白狐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
　　它怨恨过白狐，如果不是白狐，迷谷山神不会离开招摇山。
　　可它到底照看过白狐那么久，就是养盆花花草草，也会养出感情的，何况是一直依赖着它的小白狐？

　　再次看到白狐，看到他一直面色淡然，无喜无悲，糊涂的心不是没有疼过，但也只微微的疼，还不至于让它对着白狐说，我回来了。

　　当看到狐仙庙真的坍塌的时候，而且是被白狐亲手毁掉的时候，糊涂的心才真的有些疼，但是，它也只想说，不值得的。

　　它照看白狐，是因为山神迷谷的嘱托，他对它而言，不过是一个任务，是一个包袱。
　　所以，白狐如此，是不值得的。

　　就像它自己，几世苦苦寻找迷谷的转世，守着迷谷的转世，到底值不值得呢？
　　或许不值，但是这是它甘愿的。
　　白狐，怕也是如此。

　　白狐淡淡的说道：“以前，总想着去找你，可真见着了，又不知该些说些什么。现在的我，也说不清楚当初为什么一定要修仙了。”

　　糊涂静静的听着，不知为何，它甚至有些紧张。

　　白狐继续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的。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活不到今天。”

　　如果不是迷谷，白狐恐怕连活的机会也没有。
　　糊涂有些自嘲的想到。

　　“谢谢。”
　　白狐郑重的说道。
　　其实他又有什么迷惘的呢？
　　一直想找狐仙，不就是为了感谢它的养育之恩吗？

　　话说出口，白狐感觉轻松了很多，像是多年的枷锁突然断了一般，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是啊，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糊涂的心突然有些空空的。

　　白狐抱着杨杨转身走了。他答应过会带杨杨去找杨老爷子的。
　　该解决的都解决了，该说的都说完了，白狐的步伐轻松了许多，地上的灌木和藤蔓也不再是什么阻碍了。

　　糊涂愣愣的看着白狐的背影。
　　什么时候，那个孱弱的小白狐已经有了这么坚实的身影？

　　看着周围参天的大树，糊涂鼻子有些发酸。

　　白狐已经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了。
　　这次之后，山神也会回归仙位了。

　　而一直没有进步的，好像只剩下自己了。
　　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糊涂的身姿开始发生变化，胖嘟嘟的小狐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胖老头，和当初狐仙庙的石像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没有了那种嬉笑的表情。

　　成长……吗？

　　糊涂抬头望着生机勃勃的树林，层层的枝叶间露出了澄澈的天空。
　　这么说，京城的妖气也消散了呢！

　　糊涂狠狠的吸了口气，新鲜的空气好像冲淡了心中的郁结。
　　再抬头时，眼中露出了淡淡的怅然和新生的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