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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年有今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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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氛围还算融洽愉快,除了一墙之隔的吵闹声以外。
曼招弟听而不闻,一副漠不关心,事不关己的态度,反倒罗盈春,脸上时不时闪过尴尬不安。
但兴许是顾虑曼招弟,她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地吃饭。
曼招弟对这种友善的眼力见,无一丁点感动。她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爱怎么想是别人的内心活动,她控制不了,所以不会庸人自扰,尽管她可以说些客气话来打破沉默和尴尬,但当中的难堪并不会真正消失,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而且她的注意力全在一猫一狗上。
这两只小东西规矩地围坐在餐桌边,小脑袋抬得高高的,眼睛巴巴地盯着它们的主人,那小模样别提可爱憨厚了。
曼招弟对宠物还是有点爱心的,她问罗盈春,“这只猫叫什么名字?”
“它?”罗盈春闻言,看向白胖猫,“叫鸭仔。”
曼招弟挑眉,微挑起下巴看向白胖猫儿,脸上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嘚瑟与调戏。
拽成二百五的样子,还不是只‘鸭’。
“它们都是公的?”
“是。”
“绝育了吧?””
“嗯,刚捡回来就带去绝育了。”
哟,跟这名字更配了。
鸭仔兴许感知到她的讽笑,全身汗毛倒竖而起,龇着牙朝曼招弟‘喵’了一声。
哼嘿,区区一只阉猫居然会恼羞成怒?
可曼招弟不在意,她是客人,自然有主人家帮忙着教训。
罗盈春果然制止了鸭仔,还点了点它的猫嘴儿,让它别乱喊乱叫,受了委屈的鸭仔猫更气了,嘶叫得愈发大声。
偏偏曼招弟作死火上加油,趁着罗盈春背过身看不见时,故意朝猫儿摆出瞪眼挑衅的表情,惹得鸭仔怒气值狂飙,挥舞着爪子就要向她扑来。
不知内情的罗盈春没了办法,站起身把小猫抱到猫架子上,嘴上还教训了两句,气得鸭仔一直‘喵喵喵’地叫。
这场无硝烟的战争,曼招弟取得压倒性胜利,得意地在心里暗哼,小样的!跟我斗!
可哼完后,她自己先觉无趣了,还说她爸小气,其实她才是最小气最斤斤计较的那个,连猫都不放过。
罗盈春安顿好猫,顺道喂了猫粮狗粮,洗手后坐回来吃饭。
曼招弟已经把碗里的面条吃光了。
“还要添吗?锅里还有面条。”罗盈春问。
“不了。”曼招弟停下筷子,隔壁已经没了吵架声,估计两人都吵累消停了,曼招弟盘算着要不要回去。
这时,她爸打电话来了。
曼荣祥的声音粗犷沙哑,像含了一口老痰,从话筒那头传来,刺耳且难听,光听这声音,已经能想象到那直往外喷的口沫星子。而一墙之隔的屋子里,也同时传来了声音,“你去哪儿了,几点了,还不回来?是不是想学你妈啊!”
曼招弟不在意她爸的声音从话筒泄|出来,板沉着脸反问,“你们吵完了?”
曼荣祥明显哽了一哽,又说道,“我现在要到外头吃饭,晚上你自己搞定吧,家里有米有蛋,煎个鸡蛋会吧?”
曼招弟没应话,听到电话那头和墙壁外都传来关门声时,才脸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罗盈春全程埋头吃面条,一张温顺的脸上,全是大写的尴尬。
曼招弟看了她一眼,莫名觉得好笑,要是现在朝桌子底下看去,这人估计连脚趾头都蜷起来了。
共情能力这么强,是想累死自己?
曼招弟收起手机,背往后靠向餐椅,自在得根本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屋主人,谁才是客人。
“明天是周一,要上学了吧。”罗盈春抬起头,语气热心得像亲戚家的表姐,主动找话题,“你念的哪所学校,是念高中吧?转学手续都办好了吗?”
曼招弟很反感别人打听她的事,心里闪过一抹别扭,加上曼荣祥那通电话让她处于烦躁中,并没有出声回答,而是直接站起身来。
“谢谢招待,下回我再请客吧,先走了。”
罗盈春闻言也赶紧放下筷子,跟着站起身,“不客气,只是一碗面条而已。”
一猫一狗见着两人动身,走了过来,曼招弟背上包,看到罗盈春顾着抱猫又要顾着挡住狗,手忙脚乱,便说道,“不用送了,就两步路。”
说完后自己打开门,离开了。
把猫狗的呜叫声和罗盈春的‘好’,一并关在门后。
回到家,曼荣祥和那个女朋友已经出去了,一打开门,是满地的狼藉和扑鼻而来的酒臭,曼招弟看得眼紧,只恨不得一把火将所有的东西全烧光。
早猜到曼荣祥喝酒了,不然不会吵成这个鬼样子。
踢开脚边的啤酒瓶子,曼招弟走进自己房间。
尽管两户房子打通了,但中间的承重墙还在,绕过承重墙后,是曼招弟的房间。那是一间小套房,里面有曼荣祥帮她改装过的卫生间和小阳台,除了没有厨房家具,什么东西都齐全,就连独立的饮水机、洗衣机都有,而且房间与客厅、主房隔得远,她的房门是一道很重的木门,门一关上,就是两个空间。
搬回来的第一天,曼招弟就让她爸出钱在房门上装了一把新锁,而且是最新款的指纹密码锁。
反正她爸不缺钱。
反锁房门,曼招弟把包丢到床边的地毯上,从里头拿出今天到学校取的新校服。
新学期,她转到镇上的高中念高二,为了方便上下学,她挑了离家最近的七中。
九岁才离开这个村子,她自然清楚七中有着怎样的师资和口碑。简单来说,就是能出一个考上211重本的,都光宗耀祖,威风全镇了。以她的成绩,念这么一所学校简直是堕落,但她不想住学校宿舍,只能将就了。
反正现在才高二,实在受不了再转学吧。
把校服丢到洗衣机里洗,又整理了书本和文具,收拾妥当后,洗了澡刷了牙,曼招弟看了一会儿书,便躺到床上睡觉。
不知多久后,家门打开了,曼荣祥回来了。
客厅传出的声响大,把浅眠的曼招弟惊醒了,曼招弟用被子捂住脸当听不见,偏曼荣祥用力敲响她的房门,大着舌头,话说得囫囵吞枣,“招弟,有夜宵,出来吃。”
听这声音肯定是喝了多少酒,曼招弟厌烦极了,扯着嗓子朝外喊,“不吃!别吵!”
曼荣祥没再敲门了,但动静一点也没减少,在客厅里大声地抱怨自语,“好心给你带夜宵,就这么个态度,白眼狼啊白眼狼......跟你妈一模一样!”
曼招弟更烦躁了。
一夜过去。
今天是上学的日子,曼招弟收拾好后走出房间,顿时被呛鼻的烟味和酒臭冲得眉头紧皱。曼荣祥昨晚一直在吵闹,自己睡着前,他的埋怨声仍未停止,也不知道昨晚喝了多少酒,才能喝到一屋子酒臭味。
曼招弟连忙锁上房门,又开了屋子的窗户散味,脑子里估算自己还剩多少钱,够不够买一台空气净化器。
现在才早上七点,曼荣祥自两年前拿到巨额赔款后,便辞掉了工厂保安的工作,在村里承包了一亩鱼塘养鱼,每年成本进去了,收益却寥寥,但好歹有点事做打发时间,这个时候,闲散的他还在呼呼大睡。
曼招弟出门了。
南方夏日的早上七点,天已全亮,曼招弟在路上买了两个烧卖当早餐,边走边吃。
七中离她家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她查过手机地图,坐公交车四站地,不算等车的时间,要花五分钟左右,骑自行车的话大概十分钟,她打算等熟悉了学校环境,就去买辆自行车代步。
要花钱的地方可真多。
她今天没有穿校服,背着书包乘上公交车时,车上已经有不少七中的学生。
M市的校服是全市统一的,一个字概括就是:帅。
毕竟她明天也要穿,需要自欺欺人。
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了,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正郁闷车内真挤时,意外地望到了对面马路,正带狗子散步的罗盈春。
罗盈春绑了高马尾,带着头戴式耳机,拽着狗绳慢跑,阳光下,那张白润的脸染上了薄红,一身米色的长袖长裤运动套装,显得她活力朝气。
曼招弟一直盯着那道身影看,直到公交车拐弯进了下一个街区。
到了学校后,她先到教职工办公室找她的班主任。
新学期已开学一周,她是插班进来的,昨天来报道递交资料时,年级主任直接将她调进了重点班,她选的是文科,念的是高二一班,但昨天是周日,高二一班的班主任没在,见不着人。
快到早读时间,曼招弟不好再耽误,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一排老师齐唰唰地抬起了头,比用逗猫棒还整齐。
曼招弟顶着各类浓郁的早餐味儿,出声问道,“请问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在吗?”
一位靠门口最近,稍年轻点的男教师往后看了一眼,“温老师没在,应该是领早读去了,要不你直接去高二一班找她?”
曼招弟有些郁闷,她不知道高二的班级在哪儿,说好了在办公室等,这班主任走得倒是挺快。
索性开口,“老师,您能告诉我高二的教学楼在哪儿吗?我不会路。”
男教师点了一下头,走出走廊,指着一楼最角落的教室,“看到最左边的那间教室吗?那就是高二一班。”
曼招弟道了谢,便要离开。
“你是刚转学来的那个曼招弟吗?”男教师看着她,问道。
曼招弟说是,离远了两步,眼神隐隐带着戒备。
“原来就是你。”那名老师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看过你高一的升级成绩,你的成绩非常好,我还以为你会选理科。”
曼招弟看着眼前的老师,他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清澈且善良的愚蠢,猜他一定是刚毕业实习不久,被学渣们毒打过一番的可怜虫。
但早读时间快到了,曼招弟急道,“抱歉老师,时间快到了,我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别迟到了。”那名老师像看国宝一样看着曼招弟,晃晃手让她赶紧去。
优等生常常有这样的待遇,曼招弟已经习惯了。
走到高二一班的走廊前,班上果然在早读了,明明早读的时间还没到,隔壁的二班仍是一片嘈杂热闹,曼招弟往一班里头扫了一圈,看到她的口班主任正双手交叠于腰部,一副大爷作派站在班级的最后头。
那表情,那神态,那站姿,容嬷嬷都直呼内行。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走到走廊上。
她的班主任姓温,看样子该有五十岁了,却不是那种和蔼可亲的老教师,看着十分严格刻薄,就差把‘威严’二字刻在额头上,想必是靠经验带班高二,然后下一年直跟上,继续带高三。
曼招弟从小有给人打分审判印象的坏习惯,通常第一眼不喜欢,后头往往都会带着偏见。
而这个班主任,曼招弟只看一眼便知道这偏见是带定了。刚才自己从教室外走过,留意到这位老师做了一个微偏头,望向走廊的动作,也就是说,这个人已经看到自己了,偏不出来。
明摆着要下马威,曼招弟也学着不紧不慢,既然不出来,那就耗着吧,看谁耗得过谁。
不怪曼招弟叛逆跋扈、我行我素,她自小聪明,在邻市重点中学跳级免考直上高一后,更是愈发的孤傲。有好成绩作基础,也懒得装好学生,反正学霸从来都是不羁的。
尤其是十六岁的学霸,叛逆的青春期姗姗来迟,她多的是借口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还没成年,不成熟是标配。
终于,班主任走出来了,满脸的黑沉不满。
曼招弟睨了她一眼,低头看手表,才八分钟,也就这个程度,还以为这人打算耗到早读结束,最好耗到年级主任来。
“你是曼招弟?”班主任上下打量她,“几点了不知道?早读时间已经到了,你迟到了。”
“我来的时候,早读时间还没到。”曼招弟不卑不亢说明情况“我先去了办公室,里面的老师可以作证,来到这儿时,才七点二十六分,我拍了照片,不信您可以看。”
眼见班主任脸色更黑更沉,曼招弟继续说道,“而且年级主任让我在办公室等您,我是等不到您才过来的,责任不在我。”
又拽又有理,气得班主任紧皱眉轻,换别的方向攻击,“你的校服呢,怎么不穿校服,今天是周一,要升旗,你穿成这样,能出操吗?”
一大早就要承受接二连三的炮轰,曼招弟的语气也变得不耐烦,“可年级主任说了,允许我今天不穿校服。”
“别什么事都搬出年级主任,我才是你的班主任!”眼前的女人在发怒的边缘游走,“每个班有每个班的规矩,你转到高二一班来,就要听我的。”
曼招弟憋气,看着她,“那要不我现在回家换?”
班主任当即被哽了一下。
呵呵,曼招弟在心里暗讽。
“算了,今天就这样吧。”幸好这位班主任还有点理智,“明天记得穿校服,先进教室吧,从后门进去,别影响其他人。”
曼招弟走进教室,班上读英语的声音没有停止,一个个念得有气无力跟拉稀似的,她听着这兑了水、掺了乡音的英语口语,有些想笑。
难听成这样,到底是谁影响谁。
走在前头的班主任指了指靠近卫生角的位置,示意曼招弟坐。
曼招弟看了一眼,坦然地走过去,坐下来了。
班级是双人拼座,只有第七排是挨着窗的单人座,曼招弟的位置在最后一个,是班上最偏最远的靠墙位置,离黑板特别远,而且挨不到窗,空间也少,那课椅要是多往后一步,几乎能碰到角落处的抹布架。
曼招弟倒无所谓,只要不跟别人拼桌,她坐哪儿都行。
班主任没想到曼招弟会乖乖坐下,不好发作,转身回了讲台。
因为曼招弟的到来,班上不少人频频回头看,班主任索性让课代表停下来。读书声停止,她拍了拍手,朝全班说道,“今天我们来了一位新同学。”
班上一阵小骚动,班主任继续说道,“新同学的名字叫曼招弟,来,招弟,站起来。”说着,还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三个字。
足足占了大半边黑板。
曼招弟眯了眯眼睛。
她很生气,尤其是听到班里不少人毫不遮掩地议论她和她的名字,而讲台上的人一言不发压根不打算出声阻止时,那莹莹眸光仿佛闪过危险与尖刺,让她心中戾气渐盛。
这个恶臭名字的背后,暗埋了各种封建劣俗不言而喻,可作为教育工作者,竟然没有对学生进行正确的指正引导,反而任由所有人对这个名字,还有背负这个名字的她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曼招弟终于确定这位班主任是故意的。
故意为难自己,针对自己。
曼招弟心口盛起一团怒火,火星子烧得她整个人快要炸了,她慢慢站起身来,眼睛紧瞪着教台上的人,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明知故问,“你姓什么?”
班主任似乎没料到曼招弟会如此无礼直接问她的姓,极度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头,那张惺惺作态的脸上带着假笑,“新同学居然连班主任姓什么都不知道,来,同学们告诉她。”
“温老师。”全班整齐统一地喊道。
曼招弟脸上无半丝笑意,眼神露着精寒,如盯猎物般狠厉,半晌后冷言自语,“我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