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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柳沟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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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桑感觉自己快饿死了。
她在山上转悠一上午,才挖出三颗小野菜。
“阿桑,找着吃食没有?”傅婶子在村口拄着拐杖,眼巴巴望着。
可怜的老人家,瘦骨伶仃,站都站不稳。
杜桑挑出野菜给傅婶子看,见傅婶子失望,赶忙安慰:“明天我再去其它山头转转,定能找着更多的。”
“罢了罢了,山上的土匪杀人不眨人,一旦发现你,可不得了!”傅婶子提起土匪,眼里又惧又恨。
如今世道难,遍地是逃兵、流民。
逃兵和流民路过柳沟村,发现柳沟村山清水秀、土地肥沃,山头多还地势复杂,易守不易攻。
于是那群逃兵流民在山顶占地为王,当起了土匪。
当土匪也要吃饭,于是强令村民,每月上缴孝敬粮,不给就杀人。
村民勒紧裤腰带,咬紧牙根,还能掏出孝敬粮。
但半月前,秋季暴雨来袭,上游水库泄洪,洪水直接冲到柳沟村,大半个村子都毁了。
大家没住的睡树上、没吃的啃树皮、没喝的接雨水。
土匪却不可能跟着村民过苦日子。
眼看土匪下山的时日快到,村民顾及自己,也要翻山遍野找孝敬粮。
这不,今天杜桑上山,发现山上能翻的已被村民翻了个底朝天,她自己晃荡一上午,才找着三颗野菜。
“山顶土匪这么猖狂,知府县里的不管吗?”杜桑跟在傅婶子的身边,边走边疑惑。
傅婶子摇头:“你才来不知道,咱们村偏,山高皇帝远的,没人肯来。”
“那就任土匪欺负?我们可以跑啊。”
傅婶子停下脚,看着杜桑叹了口气:“出了这柳沟村还能去哪?外面打仗,刀枪不长眼的,死在外面都没人收尸。现在日子是难,但站自家土地上,心里总归更安妥。”
傅婶子望着远方,嘴里这样说,脸上的皱纹却长出了愁苦的样子,她又叹声气:“咱们赶紧回去吧,家里两个病人,离不开人。”
杜桑心思沉重,跟着傅婶子往归处走。
这边地势高,洪水来时,没遭什么殃。
上了台阶,绕过草垛,推开残缺的门枢,便看到土坯和篱笆围起的房子。
快散架的木门、瓮口大的窗户,还有青苔横生的茅草屋顶。
无一不在细说简陋与贫穷。
这是傅婶子的居所。
也是杜桑暂住的地方。
杜桑不是本村人,十几天前,她还是一个金牌建筑设计师,在工作室熬夜赶项目时,恍惚之中,一个浪猛地迎面打来,灌透她全身,寒冷刺骨。
马上要被淹死时,是傅婶子的老伴游过来救的她。
傅叔是好人,可惜好人没好报,在救她的过程中,被塌下来的房梁砸中肩膀,骨头都碎了。
此刻他正躺在榻上,低声喊痛。
傅婶子听见声音,拄着拐杖颤巍巍挤进右手房门,伺候傅叔换掉肩膀上浸血的草木灰。
“伤口怎么还不好?”傅婶子的面容在阴影中发愁。
杜桑走进左手房门。
这间房子逼仄昏暗,只有一张榻、一条板凳、一架轮椅。
榻上躺着一位肤色异常苍白的成年男子。
傅家二老管他叫傅小郎,傅小郎从小瘫痪下不得地。半月前洪水来时,不知道怎么的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傅家两个病人,一个伤得起不来床,一个晕得下不来床。
村里的大夫,早就被土匪掳到山上,给土匪头子的爹看病去了,村民得病只能靠熬。
傅婶子上山去求土匪,土匪不近人情,将她撵下山,说不和快入土的老婆子一般见识,若再敢哭再敢叫,直接割掉舌头。
傅婶子别无他法,只能用草木灰给傅叔止血。
傅叔往后胳膊能不能好?能不能下地?看天命。
傅小郎每天用米汤吊着命,能不能醒?也看天命。
这一家伤的伤,弱的弱,残的残,还将杜桑收留了下来。
对于这一点,杜桑是打心里的感激,平日里没少帮忙出力报答。
看过傅小郎后,杜桑轻手轻脚走出屋外,麻利收拾出小厨房,准备做午饭。
生活再苦,日子再绝望,也要吃饭。
这半个月来,啃树皮的村民不在少数,傅家大半缸的米全救济出去了,现在只剩了个底。
再加上地窖藏的红薯,自己吃都不够,还给土匪孝敬?
现在秋天还没结束,下次栽秧得等明年春天,那么长的寒冬又吃什么?
绝境迎面而来,她避无可避。
杜桑尝到无力的滋味,牙根子一狠,直接往锅里倒了一捧米。
总不能为了以后的危难,饿死今天的自己吧。
既然要死,为什么辛苦得来的粮食,还要便宜土匪?
柴火燃出噼啪的声音,杜桑坐在灶边的火光前,面无表情,火光映在眸子里,显出一丝狠厉。
她从小到大,还没这么狼狈过。
稻米在沸腾的水里开花,杜桑切碎刚采的野菜撒进锅里。木勺子一搅和,这顿菜羹就算成了。
野菜羹分成四份,不需要筷子勺子,她捧着碗,吹了几口就吨吨吨灌进肚子。
只有足够的烫,她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全灌进肚子后,杜桑咂摸咂摸嘴巴,胃里仍是一阵空虚,如痉挛一般让她难受。
她穿来半个月,别说沾油荤,喝粥都没喝饱过。
好好一个二十岁的身体,愣生生饿得面如菜色。
凉风转进没门的小厨房,身着单衣的杜桑打了个喷嚏。
粥得快些端出去,不然凉了容易闹肚子。
现在可没条件看病。
右边厢房里,傅叔闭着眼,低声哎哟,怕喊得大声,徒添众人烦恼。
傅婶子坐在一边,神色呆滞的发着呆。
“吃饭了。”杜桑把野菜粥放在桌上,轻声说。
傅叔看见有饭吃了,挣扎着要起身。
“别乱动,我喂你,伤口还在流血呢动什么动。”傅婶子回过神来,对傅叔责怪道。
常年下地的种庄稼的老婆子,不知道何为温柔,但这也是傅婶子最柔和的时候了。
傅叔咳了两声,脸色发白:“小郎怎么样了?”
杜桑回:“刚才我去看了眼,精神还可以,你们先吃着,我去照看傅小郎。”
杜桑说罢,端着碗又去了左厢房。
傅小郎一如既往的躺着,什么精神不精神,都是安慰人的鬼话。
杜桑捏开他的下颌,用勺子舀着菜粥喂下。
傅小郎五官不像傅叔那样国字脸方方正正的,也不像傅婶子柔和寡淡。
傅小郎眉长有形,睫毛浓密,自然透露着一股雅气。
不知道睁开眼睛长什么样。
听傅婶子说过,这傅小郎从小脑子转得十分快,借了村里学堂的书,自己就把书本上的字义认识了。
不仅聪慧还懂事,平时也给乡亲做木工活,换取鸡蛋鸭蛋补贴家用。
如此聪慧之人,奈何腿上有疾,不能参加科举。
后来傅家远方亲戚引荐,请傅小郎去县里当账房先生。坐在柜台后面算算账,别人就看不见他腿上毛病了。
还没等傅老两口送傅小郎去县里呢,就遇到洪水这等事。
现在一个成年男人,整天用汤汤水水吊命,别说醒过来,连活下去都是一件难事。
“小郎眼看就不行了,你再倒了,我可怎么活?”是傅婶子。
杜桑刚喂完,便见听见傅叔的屋里起了争执。
“那就不活了吧!”傅叔梗着脖子回应。
一时间,声音又静了下来。
傅叔喘过气,一字一句说着好话:“我和小郎命是不好,听我的,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带上余粮,走得越远越好!”
傅伯母眼睛红了,半是绝望半是怨恨:“我打听过了,这个月整个村子的人,没一家凑齐孝敬粮,都凑不齐,难道土匪会把我们都杀了吗?杀光了,看谁给他们种粮食!”
“你当土匪这么好心?就都饶了你们?”
“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太婆,要杀要剐随便他们!”
“咱们家还住了个杜姑娘,土匪看见定要掳她去山寨里生小土匪!”
傅婶子听到这句,火发不出来,憋在心里,气呼呼的。
杜桑听到二人提及了自己,只好站出来。
“是我不好,害得傅叔受伤……”
杜桑的难受是真心的。
这半个月以来,她常常感到自责,但傅叔和傅伯母从未表现出对她的怨念,害得杜桑更加内疚。
“婶子、叔,你们放心,无论怎么样,我都会保护你们的!”只要我还在,拼劲全力也要护你们周全!杜桑在心里发誓。
傅叔摆摆手:“不关你的事,当时无论谁在水里,我都会去救。”
杜桑感动于傅家二老的大度,鼻子一酸,险些留下眼泪。
傅婶子看向杜桑,眼里平和宽容:“阿桑,听婶子的话,你别管我们了,你自己走吧,去找你爹你娘。”
杜桑脸埋在傅婶子的肩膀上,摇头:“我不走,我要跟你们在一起。”
她一个人穿越到这,哪有什么爹娘?
傅婶子拍拍杜桑的后背,轻声道:“我以前生过一个丫头,要不是她发高烧走了,现在年龄和你差不多。”
“所以我不走,我要把你们当做家人。婶子、叔,咱们振作起来,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总比困难多!”杜桑强颜为笑,解慰二老。
她年轻,她好手好脚,肯定能有办法。
傅婶子温柔擦去杜桑脸上泪水:“乖孩子别哭,你去看看后面竹林的地窖,数数给土匪的孝敬粮还差多少?”
“好的。”
杜桑吸吸鼻涕,扭头往竹林走去,边走边觉得鼻子又酸了。
怎么办啊?
为什么别人穿越,要么前途无量,要么坐享金山银山。
她身无分文的来了,还害得一个家庭陷入劫难。
要是傅叔没救她,肩膀没受伤,肯定带着傅婶子和傅小郎偷偷逃了。
逃到土匪找不着的地方。
晌午傅婶子在村头那番说词,什么舍不得离开家乡,分明是牵挂傅叔和傅小郎,舍不得自己一个人出逃罢了。
杜桑正内疚着,忽然听见村里一阵喧哗。
“土匪下山了!土匪下山了!”
有人撕心裂肺扯着嗓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