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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非善 ...


  •   初歌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躲闪无音的凝视。昨晚发生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脑中穿过,他视图回忆起可有任何会被人发现的蛛丝马迹。

      无音审视他手腕处那道疤,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关你何事。”

      初歌抽回手臂,藏在被子里,低下头,悄悄拿余光去找床头的柜子,见上面的锁头依然完好无损,这才勉强心安,又重新拾回了几分底气。

      却听无音又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昨日灵血流失太多,使初歌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尤其惹得体内气息不稳,令他格外心烦意乱,没好气地质问道:“你谁啊?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是——”

      无音突然闭上了嘴,两片薄唇紧紧抿在一起,下颌失控般颤抖起来。

      “你是我的下人!”初歌帮他说完,“请记住你作为下人的本分,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管的也用不着你管。”

      无音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只是用来呼吸,一下又一下吞吐着,好像不这样他就会断气。

      许久后,呼吸声已渐转平和。初歌本以为他还要再纠缠几句,怎料他只淡淡地应了声“好”,这倒让初歌有种枉做小人的感觉,硬邦邦道:“你可以出去了。”

      无音起身,却没有走,话锋一转,问道:“你为何不送平儿去读书?”

      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初歌一时间竟然都忘记纠正他的称呼。

      “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但我知道他很想读书识字。”

      初歌立刻反驳,“不可能,我问过他,他说他不想。”

      无音深深看了他一眼,“他只是不想你花钱。”

      “平儿和你说的?”

      “没有,不过他偶尔会问我些诗文的意思。”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初歌急了,生怕那傻小子不小心说出点什么秘密来。

      “没了。”

      说是没了,但无音又仔细思索了一番后,又补充道:“你总张口闭口嘲笑我是读书人,但我观你写字工整娟秀,除非天纵奇才,不然没个十年八载绝对练不出来。所以,你就是那个天纵奇才吗?”

      这声音明明很平和,却不禁让初歌心里“咯噔”一下。

      无音表情淡漠地勾起嘴角,“我觉得你恐怕不是,那么,你不也是个读书人吗?”

      初歌依旧沉浸在失血后的晕眩当中,不耐烦地问:“你想说什么?”

      无音道:“我想说,你都不需要送他去学堂,但凡你肯花十分之一的心思,他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是半个文盲。”

      初歌认同他说的,可嘴上就是不愿承认,“我怎么教儿子需要你管?”

      说完,他好像看见无音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可还没等看清楚,对方已经把后背留给了他。

      “我只是觉得,你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你身边的人。”

      没留给他任何反击的余地,无音已大步流星出去。

      不过即使无音没有,初歌也想不到任何狡辩的话语。他呆坐原地,眼皮不停抽搐,只在思考无音最后那句话。这话初听刺耳,仔细品来却颇为正确。

      初歌承认,从天界到人间,他的确一向都很自私,包括抚养常平这十年,还真是只要能活着就行,从未真的上过心。

      过完年常平也快十四岁了,而初歌还是二十出头的样貌没有丝毫改变,很明显他们的父子关系再也维持不了多久。这次问诊,他原本只需要一万两银子,但是却跟莫千雪多要了一百两,也算是给常平未来安家用的。一百两在凡间,足够五口之家一生安枕无忧了。

      最多再等两年,待初歌给常平安排好亲事,是时候该把这个包袱给甩掉。

      反正他想要的,蚌精就快给他送来了。

      “我本非善类。”初歌自言自语道。

      他露出手腕上的疤痕,用另一只手在疤痕上反复摩挲,随后陷入无尽沉默。

      午饭后,初歌趁无音在洗碗,把常平拉到外面,板着脸问:“平儿,你可想读书识字?”

      眼见初歌不同寻常的严肃,常平下意识地瞥了眼厨房,慌忙摇头。

      初歌不耐烦道:“我再给你次机会。”

      从未见过初歌这般模样,常平不禁被初歌气场震得根本说不出话。

      “回答我。”初歌声音铿锵有力。

      常平傻了,犹豫半天才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怎料初歌脸色更难看了。

      “之前我问过你的,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我,我,我不想爹为我花钱。”常平眼眶瞬间湿了。

      初歌不依不饶道:“如今家中平日开销的钱,大多都是你赚来的,我告诉你,除了最开始几年,都是你在养着我,不要总把自己放在那么卑微的位置上!”

      常平什么都不敢说,大气都不敢喘。眼泪流淌成河,却还在拼命憋着不让自己抽泣出声。

      无音从厨房冲了出来,一把将常平揽到身后,对初歌皱眉道:“你朝平儿发什么疯?”

      初歌理直气壮道:“因为他骗我,我最恨别人骗我!”

      无音突然语塞,好像认同了初歌的理由。

      初歌被无音这一打断,本就冷静了几分,再看常平的样子只觉心中绞痛,便即拂袖而去。

      这回没人跟上来。

      初歌独自来到一条河边。河面没有完全结冰,水面映照出他的倒影。他呆呆看向自己的倒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说谁骗人呢?你才是一个骗子!”初歌面无表情地对水中的自己说,“你配不上这世间任何的美好。”

      木然地盯了水面许久,初歌突然撑起一个笑脸,水中倒影自然而然也笑了起来。

      笑容亲善无暇,却惹得他一阵反胃,不禁单膝跪下干呕不停。河水浸湿了衣摆,他却毫无察觉,依旧跪在原地,随手抄起一块碎石,朝自己的倒影砸去。

      噗通——

      巨响之后,水面散开圈圈涟漪,模糊了他的倒影。正在此时,听得身后一个陌生的声音随着波澜荡漾而来。

      “你还好吗?”

      抬头望去,见到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他身着华丽黑袍,与白茫茫雪地融为一体,好像一副水墨图画,仔细一瞧,气色未免又过于苍白,隐约像有不足之症。

      少年面露关切,却不敢贸然上前。

      “我没事。”初歌站起来,随手拂去身上积雪。

      少年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拱手问道:“可是随缘堂的常先生?”

      “你认识我?”初歌大吃一惊。

      这等于是确认了,少年深深拜道:“多谢常先生救命之恩。”

      九安镇上,初歌只救过一人,他试探着问:“你是莫大少爷?”

      “我是莫千然。”少年肯定地点头。

      没想到莫千然恢复得比初歌想象中还要快,竟然已经可以出门了。

      “你如何认出我的?”

      “小妹和我说起过先生风姿,我原本还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样的神仙人物,但方才见到先生的第一眼,便懂了什么是天上有、地下无。”

      初歌心道这凡人少年毕竟见识太少,若他能见到辰寰,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天上有、地下无。

      初歌道:“过奖了。不过说起莫姑娘,我觉得贵宅的守卫实在松散,竟能由得她偷跑出来两次。”

      “不止两次,”莫千然咧嘴而笑,“我经常偷偷带她出来玩,早已轻车熟路了。”

      这理由让初歌哑口无言,面上还是礼貌笑道:“不知莫少爷何故来此?”

      莫千然再次拱手道:“专程来拜会先生的,没成想在半路就碰到了。”

      初歌望了眼已经转黑的天,问道:“今天初一,你怎地有空乱跑?”

      “家中宴会有小妹在即可,于我原本也没什么关系。”莫千然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好像在讲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听他这般说,初歌记起莫千雪提过,莫千然在莫家处境基本算半个外人,全家上下都不把他当回事,甚至他生病,也不过表面上大张旗鼓寻医,实则若非莫千雪奔波,他可能早已命丧黄泉。

      眼见莫千然一片淡然,反倒初歌的心被揪起,看上去比当事人还难受。正巧一阵冷风经过,钻进初歌半湿的衣摆,他被激得一个哆嗦,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莫千然见状,立马解下了自己的毛绒披风,将它裹在初歌身上。

      “莫少爷大病初愈,切不可着凉。”初歌咳嗽着,试图拒绝。

      “先生才切莫逞强,你衣服都湿了,我送你回去。”莫千然扶住初歌道。

      初歌挣脱未果,甚为沮丧,没想到自己的力气还不如对面这个病秧子。

      果然他自己才是头号病秧子。

      从河边到随缘堂的这条路并不远,但他们好像走了很久,初歌一路上都低着头,突听莫千然问道:“是前面那个挂着灯笼的吗?”

      抬头望去,只见随缘堂门口的两个灯笼前,还站着个人,正朝他这边眺望,没待初歌看清他的面容,他已经奔了过来。

      “你去哪了?”无音额头冒汗,说话间已将初歌从莫千然怀中拽出。

      眼见莫千然脚步踉跄,险些跌倒,初歌忙上前问道:“莫少爷,你还好吧?”

      “没事,”莫千然爽快地拍拍袖子,朝无音拱手,“这位是?”

      无音显然没有回答的意思,甚至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初歌只好帮忙解释,“他叫无音,是我随缘堂的伙计。”

      得知无音的身份,莫千然脸上毫无异样,照样深深作揖,“无音兄好身手,可是练家子?”

      初歌继续代为解释道:“他学过一点,不多。”

      莫千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好像对并不打算理睬自己,不由尴尬一笑。

      初歌道:“莫少爷不妨进屋一叙。”

      莫千然刚要点头应下,却见无音目光不善,仿佛传说中黑店头目一般,心里立马打了退堂鼓。

      初歌见状,直接横在二人中间,用身体充当他俩间的屏障,再次发出邀请。

      可无音的个头本就比初歌略高一些,只消稍微向外探头,凶恶的目光便即又落在了莫千然脸上,吓得他实在迈不出去脚。

      “啊,今天太晚了,未免叨扰,我改日再来拜会先生。”莫千然将一个信封递给初歌,“这是此间地契,小小心意,还请先生收下。”

      初歌本不打算收下,正待出言拒绝,可莫千然竟将信封往他怀中一塞后转身就跑,跑到不远处还不忘回身再次作揖,然后才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无奈,初歌只能收下。转身一进门,就看到常平正战战兢兢地立在院中央,两眼红肿,俨然哭了许久。

      此时初歌情绪已经平复许多,回想下午之事心头悔恨,他突然觉得无音说得很有道理,明明是自己疯症发作,何苦责怪常平?

      走上前去轻抚常平的肩膀,想了好半天都不知该怎样解释自己的心境,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最简单质朴的一句,“对不起。”

      说完觉得这句式好像有些耳熟,正巧无音从面前走过,心中哑然,这不就是前阵子无音总说的话吗?

      转念间,无音已经拿了条披风过来,二话不说就将初歌身上的披风给解了下来,丢还在地上,再把自己手里这条给他披上。

      初歌中邪般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一样任由无音折腾,等穿戴完了他才缓缓开口念道:“无音。”

      无音抬头,二人目光相对。

      初歌踌躇道:“你可愿做平儿的师傅,教他读书写字。”

      无音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而且还一反常态地用了请求的语气,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愿意。”

      初歌低头对常平一笑:“平儿,你可满意我给你请的你这个师父?”

      常平用力点头,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初歌伸手帮他拂去眼泪,“刚才是我不好,我只不过是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跟你无关,别和你爹一般见识,好吗?”

      常平没有说话,而是用力抱住了初歌。

      初歌不自然地回应他的拥抱。两具冰凉的身体相拥必然只会传递加倍的冰凉,可初歌却觉得有团火在心中烧。

      上一次如此被人依赖是什么时候来着?初歌记不清了。只觉眼前的常平,依稀化作了另外一个男孩梨花带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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