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幸运餐厅》和璞之

1、香草煎蛋卷

　　苏简简坐在板凳上，这是她价值最高的财产之一。除此之外，她还有件小一号的巫师袍子，穿上去像滞销的雨衣。一个水晶球，里面储存了五百部魔女动画片。

　　她今年87岁，是人类和恶魔的混血，按照人类的年龄换算，大概是16岁到36岁之间。理论上苏简简是一个女巫，因为血统，巫师界习惯称呼她为“不眠的魔女”。

　　看到大屏幕上显示班机延迟，要到九点才能起飞。苏简简左手提着板凳，右手拎着蛇皮袋子溜出机场。

　　根据位面转换法则，这是少数没有改变的法则，苏简简来到她目前唯一的去处——幸运餐厅。

　　这个去处是经过严格讨论的。

　　“你爸呢？”

　　苏简简掐指一算，“他五十岁时死于瘟疫，现在我的侄子在卖黄色明信片，外甥女卖……有利于男性家庭和谐的药物。他们是撒旦教的信徒，很善良，每天都在祭拜我。”

　　“对了，”她补充，“我外甥女希望她女儿的婆婆死早点儿。”

　　白袍女巫的钢笔尖差点折断，她换了根羽毛笔，“好吧，其实你可以回你妈那儿？”

　　苏简简这回没掐算，她不太灵活地翻出个白眼，“得了吧，我的十打弟弟妹妹为了勋爵爵位争得风云变色，现在只剩下两打了。我要是回去，他们会把我的颅骨当保龄球，肋骨当球棒，大腿骨当……”

　　“行了！”白袍女巫的眼神很绝望，她究竟为什么要升职，当这个学生安全管理处处长？

　　“我可以去二十三舅舅那儿，”苏简简热切地说，“他是个邪神，说不定缺个护法，人间代理人什么的。”

　　那根羽毛笔断了，白袍女巫叹了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完成准备动作后她拍桌而起，“不行！你还只是个孩子！”

　　她换了最后一支秃头铅笔，飞速写好一封推荐信拍到苏简简脸上，“以前有个餐厅承包我母校的勤工俭学项目，很适合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女，你就给我去那里吧！”

　　金色的强大咒印凝刻在苏简简额头，直到抵达适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女的餐厅，才缓缓消散在空中。

　　餐厅建立在古战场的遗迹上，本身也像是遗迹的一部分。用一个合格的建筑系毕业生的眼光来看，宇宙幸运餐厅很像螃蟹褪掉的一层壳，半死不活地窝在沙泥里面。

　　即使是生下来就能胡说八道的恶魔，也不好意思说这个长得像废品收购站的餐厅，和“宇宙”“幸运”有什么关系。

　　苏简简一对玻璃珠似的浅褐眼睛冰冷下来，她伸手，在空气中招了几下。

　　空气中的魔力很稀薄，但诡异地维持在使用法术的最低浓度以上。既不会因为毫无魔力感到不适，也不会因为魔力充沛而深刻认识到自己不能修习高级法术。

　　苏简简的唇角弯起，那个多管闲事的处长说得没错，这里很适合她。

　　她曾经是个天才，但是当世界的法则改变时，一批像苏简简这样无法适应法则改变的女巫被学院清退，善良的处长给她找了份工作。

　　在幸运餐厅当女服务生，食宿全包，每月三百铜币。

　　除了推荐信，躺在蛇皮袋子里的还有一张成绩单——雅歌学院初级烹饪课程A＋，因为当时教这门选修课的老师很英俊，所以她学得挺认真的。

　　后来那个梳金发马尾的英俊巫师迅速变秃，长啤酒肚，让苏简简毫无继续深造的念头，她转投雕刻课程。教授雕刻的老师一身肌肉，雕刻的模样比他雕刻的作品更美。苏简简至今收藏以他为原型的大理石像。

　　令人难以忘怀的愚蠢岁月啊。

　　她曾经坐在极乐鸟上，向无数俊美男子吹口哨。曾经用一支挖耳勺斩杀魔龙，救下被囚禁的王子。她四处留情，大言不惭地宣称：“血肉之躯的青年男子英俊貌美，总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得和女神短暂的爱情欢乐①。”

　　苏简简离开学院前，问那位白袍女巫：“我的那些男朋友去哪儿了？”

　　气急败坏的女巫忽然静下来，神色怜悯，“去别的女神、公主、贵妇那儿。”

　　*

　　门口叽叽喳喳的麻雀侍者，看了推荐信后，叼着苏简简的蛇皮袋子，领她去员工宿舍。

　　“幸运餐厅今天歇业，”麻雀把苏简简的蛇皮袋挂在门后，“晚饭可以到厨房去做。”

　　她道了一声谢，肚子恰好有点饿。机场的套餐焦得和煤块一样，几乎无法下咽。

　　接受现实，从吃饱饭开始。

　　员工宿舍的东西很齐全，衣柜是老得发黑的老木碗柜，床是长方形餐桌，床头柜是煤油桶，桌子干脆是一块巨大青石。

　　苏简简匆匆打量一番，让麻雀领着去厨房。

　　厨房是现在流行的日式太空飞船风格——两眼一抹白。食材储藏在虫洞里，随手掏，是什么就吃什么。

　　她蹲在一个大概是柜子的地方，掏出两个鸡蛋，手气不错。再掏，掏出来一把不知道名字的叶子，很好闻。

　　做道香草煎蛋卷吃吃。这道菜简单，而且新鲜鸡蛋怎么做都不会难吃。

　　她把认识的几种叶子——柠檬薄荷、罗勒、紫苏洗干净，剪碎放碗里。

　　苏简简看着颜色雪白的鸡蛋，真是漂亮啊，苹果花一样敦实的洁白。打散的鸡蛋放在碗里，黄油在煎锅里融化，冒出滋滋的烟。

　　剪碎的香草倒进锅里，煎出热蓬蓬的香气。再把打散的鸡蛋倒进去。透明的蛋清凝固成白色，在锅上铺开，浑圆的蛋黄咕嘟咕嘟。

　　就像一个宇宙的诞生。也许我们都生活在造物主的平底锅上，所谓的审判日就是他进食的时刻，苏简简想，人类、神、恶魔、妖精，都是他随手洒下的调料。

　　鸡蛋开始凝固，苏简简用铲子翻动两下，金黄的蛋液和碧绿的香草组成随意的图案，就像朝霞和山脉。

　　翻动两次后，蛋皮已经半熟，她撒上胡椒粉和盐，香草煎蛋卷就做好了。

　　没有盛盘，她就着锅吃蛋卷。

　　鸡蛋很嫩，香草很经咀嚼，将这样的蛋卷趁热送入口中，食物是公平的，天才和普通人的蛋卷都一样美味。

　　蛋卷吃完，苏简简忽然想起自己的初恋情人。

　　她很喜欢谈恋爱？倒也不是。只不过是为了模仿恶魔老妈。她身为恶魔的女儿，也应该继承放荡的血脉才对。

　　初恋情人是半人马族的。

　　两个人都没钱，很能吃，总是逃学去离学院最近的小镇吃烧烤。搞得小老板一看见他们就喜笑颜开。作业本上都是胡椒粉，调配出来的魔药一股酱汁味。

　　他后来去哪儿了？

　　苏简简挤了一大堆洗洁精，费劲儿地回忆着。魔女一走下坡路，就喜欢回忆往事。

　　好像回老家继承农庄了。妻子生了一个女儿，最爱吃草莓。

　　她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但记得他们在一起吃的东西。

　　吃的最多的是鸡蛋。赶作业的时候吃生鸡蛋拌热米饭、约会看电影吃鸡蛋松饼、分手时吃蒸鸡蛋，蒸好的蛋羹随便加上什么，她加酱油，他加清汤。

　　一共吃了多少颗鸡蛋呢？苏简简把锅里的泡沫冲走，思索这个问题。

　　*

　　她用雪白抹布擦干净手，把抹布放回原位时，看到一只老鼠。

　　不是平常出现在厨房的那种老鼠。这只老鼠很神气，穿一件豪华的呢子西装，西装上的口袋插着一支米粒大小的花。

　　西装老鼠首先向她问好：“晚上好，魔女小姐。”

　　“晚上好，你是？”

　　他威严地咳一声，“我是宇宙幸运餐厅的经理杰克。”

　　“噢，我是明天正式上班的服务生。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杰克很满意她谦卑的态度，捻着胡须说：“虽然有推荐信，还得经过经理的面试才行。”

　　“那面试需要我做什么？”苏简简也知道她那张成绩单拿不出手。

　　杰克想了想，没有什么好主意，“就来杯喝的吧”。

　　苏简简这回在虫洞里掏出一瓶酒、百香果和柠檬，辣椒和卷心菜。

　　“我们可以喝杯鸡尾酒。”她看着材料说，“你喜欢看动画片吗？”

　　“还行，怎么了？”杰克问。

　　“现在快到我看动画片的时候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到员工宿舍里拿水晶球过来吗。就在蛇皮袋子里。”

　　杰克去拿水晶球。苏简简在切百香果。成熟的百香果外皮是紫红色，切开后露出琥珀黄的透明果肉，铜绿的果核，闻起来像暴雨后的池塘，湿乎乎，亮闪闪。

　　用勺子把百香果果肉挖出来，倒到朗姆酒里，加入冰块。最后在酒杯里放一个红辣椒，像浮在海面上的红色月亮。

　　杰克还没有来，她自己先喝一口。加了百香果的朗姆酒味道更清晰干净，就像洗完澡的夏夜，迎面吹来一道风。

　　等杰克把水晶球拿过来，魔女和老鼠喝着百香果朗姆酒，看水晶球播放的《侠盗魔女伊丽莎白》

　　“其实我最近离婚了。”杰克说。

　　“伊丽莎白的换装真好看呀。”苏简简说，上帝他母亲的，我可不想知道领导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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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用自《金枝》
香草煎鸡蛋的做法参考了森茉莉《我的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