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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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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音洗了把脸,努力凑近镜子,眨眨眼睛。
眼角是洇湿的,还有些微微发红,不过并不明显。等这些痕迹全部褪去,她才抹掉水珠,往房间走去。
又是这样。
情绪一上来,就又忍不住想哭——真是很烦,从小到大总也改不掉的毛病。
她匆匆走着,一步也不想多留。
谢宅坐落在江畔,没有闹市的喧哗。窗外寂静而漆黑,宅子内却灯火通明、装潢华丽。
楼上突然传来试管崩碎的脆响。
谢音猛然驻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步伐太快了。
谢宅毕竟不单纯是个“家”,也更不只是个“宅”。
古老的医学传承几经辗转,最后选择在这里蜗居,已经有了数百年的积淀。孟河学派仍在坚持培养新的青年才俊,同时不断创新,试图推动人类医学的进步。
大宅一共七层,只有前三层算“谢家”。
往上是实验室、会议厅和研讨室,被完整地划归为学术区域,医生与学者来去匆匆,有时也会下楼递送资料。
作为大小姐,她总也不该在外人面前失礼。
于是谢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放慢脚步。她的房间也在二层,离书房有两个走廊的距离,转过拐角便到了。
手腕已经压在房间把手上。然而,她犹豫着往后退了半步——险些忘了,房里还有个安楚汐。
眼角该不红了吧?刚才都洗过好几次脸,更别说走回来时气了一路,早不想哭了。
可安楚汐这人,实在是太敏锐。
——影后的眼睛好看归好看,但也是出了名的毒。大凡看穿什么,她总是直接戳破,半点面子都不给别人留。而你若气急败坏,她可就笑得更开心,故而搭戏的男演员里,就没人不怵她的。
思绪又飘远了,谢音怔了怔。
主要还是她自己做“贼”心虚。
要不还是找个地方单独待会儿吧。她在心里做了决定。
——然而房门顷刻拉开。
谢音半身还撑在门把上,猝不及防,跌入一个嗣候多时的怀抱。
“回来了?”
安楚汐恶作剧般地往前一扑,抱住谢音,然后转身将她扯进门里。歌手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很轻地嗅了嗅,不敢太明显。
啧。好香。
“你没睡?”谢音下意识问道。
同时她心头一跳,不敢同这人对视。
因为她凑得实在太近了,墨色的瞳直对她,像能把什么都看穿。明明只在几秒之间,谢音却慌得厉害,心想她莫非是看出了点什么——
然而安楚汐笑嘻嘻的,把她抵在门板上:“你怎么才回来。”
影后平时不爱对着镜头笑,现在倒毫不吝惜地咧开了嘴,小虎牙在灯下泛着光,显得无辜又纯良。
倘若不看那双微勾的眼角,再忽略她唇边惯常噙着的似笑非笑,这份无辜的可信度恐怕还能再多上几分。
谢音反应过来了。
这话并不是陈述,而是回应。
——你没睡?
——因为你才回来,所以我没睡。
她松了口气。看来安楚汐什么也没猜出来。
谢音有了几分底气。她站直身子,目光很自然地往下滑落,准备板起脸斥她别再闹了、赶紧睡觉……
滑着滑着,就遇上一个大敞的领口。
安楚汐显然已经洗过澡了。修长的颈、微湿的发,大片流畅纤长的肌肉线条,锁骨上下都沾着水珠。
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慵懒、散漫的气息。
谢音脑子莫名空了一下。
她立刻岔开目光,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却突然忘了话题。
……嗯。
安楚汐洗完澡惯常是很“懒”的,浴巾草草一裹,擦也不擦。
至于会不会弄湿衣服?那就管不着了。反正等会儿也会自然干掉的。
这都没问题。
只是,以她俩现在的关系,她再这样大喇喇敞着,似乎不太合适吧。
然而安楚汐浑然不觉。
“姐姐,”她踮起脚,两手扶着谢音的肩膀,凑得更近,“这么晚了,你……”
安楚汐调整着姿势。她身体跟随谢音目光的转移而打转,试图挡住身后的被褥。因为那是她俩花半个小时才铺好的,她一人就给弄得七零八乱。
“——你饿么?”安楚汐眨巴眨巴眼,终于找到了措辞。
谢音:“……”
024:“……”
它怀疑安楚汐是个智障。
谢音身高比她高,视线是条直线,怎么也挡不全的。况且挡住又有什么用吗?挡得了一时、难道还能挡一整晚么?
谢音推开安楚汐,捏住她的下巴,擦掉嘴边碎成渣的桂花糕。
“去刷牙。”她把她推进浴室。
安楚汐顺从地被推着走。
再出来的时候,她头上顶着个粉红小兔浴帽,和先前那双拖鞋大约是一个风格,嘴里叼着支牙刷。
却见谢音背向她,坐在窗台上。
她包着满嘴白沫,含糊问道:“姐姐,怎么还唔(不)睡哇?”
“——都快过凌晨一点惹(了),明找(早)里(你)还有个统(通)告呢……”
谢音闻言便下了窗台,转身时,神色如常。
“《响浪》的录制么?”
“不去了。”她语气很平静,中间停顿了一下,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安楚汐就是看得出——
谢音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很不开心。
她突然想问:你真的不难过?
然后安楚汐怔了怔,把这归结为原主留下的情绪和认知。否则也太奇怪了——她怎么会下意识知道,谢音是什么想法?
谢音倒是没表露什么情绪,或者说,其实是在刻意掩饰。
她走到床边,把安楚汐洗澡前脱在地上横七竖八的衣服一件件拾起,在沙发扔成一堆。
“——睡吧。”
安楚汐想也没想,三步并两步跑去把嘴里的白沫吐掉,胡乱漱了口,出来拉住谢音。
她脱口而出:“你别这样。明明你是想去的。”
——你别这样。
——别什么都憋在心里。很难受的。
意识到话里的潜台词,连她自己都愣了一愣。
这也是原主留下的……潜意识么?
为什么从她身上流出得这么自然?
不过也只迟疑了片刻,她还是挡在了床和谢音之间,强迫对方跟自己对视。不同于以往,墨色的瞳中少去几分冷静和审察,反而似乎多了点心疼。
谢音没有立刻回答,而半敛着目光,偏过头去。
从侧面,安楚汐恰好能看到她半扇精致的锁骨,睫毛往下垂着,纤长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起,仿佛确实是难过到了极点。
仿佛本还能装作没事的。
被戳破之后,难过却顷刻间全泄了出来,竟有一点点的泫然的意味。
安楚汐又怔了片刻。
她没来由地想到,倘若这人在她怀里哭起来,眼睛红着,一定还会忍住眼泪拼命否认,那模样……
她甩开这些荒唐的思绪,很快回了神,继续说道:
“《响浪》是摇滚和重金属。而你做的一直是古风……呃,流行化的传统民乐。风格和技法完全不同吧。”
“做了这么多准备,说不去就不去了?”
她看过资料,打出道以来,谢音就没一件事不是认认真真做完的。她对音乐是真的喜欢,起初为一首单曲《雀飞东南》特地学了箜篌,尚且能说是耐心所致。
但在大红大紫后,她录的第二个专辑《柱华年》没找到合适的民乐手,也是自己亲手弹出筝音和瑟音,再用电脑进行分层合成,前前后后花了五个月。
这种做事风格,说得好听点叫较真,说通俗些就是太龟毛。
所以安楚汐就是相信——谢音参加这个节目,绝不只为拿钱走个过场,也不是想增加观众眼缘。
她想转型去做摇滚?
怕是思考很久了吧。不然怎么会选择这么竞争激烈的选秀——不仅是激烈,而且大咖云集,热话题颇多,稍有不慎就会被观众骂。
谢音见她固执,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她解释道:“最近我太累,就不去了。”
还是不肯说。
——又把事情憋在心里。
安楚汐莫名有点窝火,她伸手拉住她的衣带:“别骗我。也别骗你自己了,你明明想去的。是家里不让么?你准备怎么办?”
谢音转身的动作停了一停。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绕开安楚汐,想要上床。
安楚汐还真说对了。
她听到脑海里024“啊——”了一下,然后很快收了声,却收不回那份外溢的惊讶。
关于谢音的家庭和个人,原剧情里其实所提甚少,即便有,也只是说她“性格乖巧”,家里“长辈宠爱”,却没有太具体的解释。
它叫安楚汐远离谢音,也不过因为原主死得蹊跷,谢家或许给猎人行了方便。
况且,谢音入圈时就把流行和传统民乐糅在一起,风格大胆,事业却一直十分顺遂,谢家必然给了她钱和资源。所以,它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谢音和家里有矛盾?
安楚汐是怎么看出来的?
安楚汐无声地看着歌手。
谢音不回她。她迟疑了两秒,还是抛出最后一句。
“你不仅难过,而且很生气。又气在他们,又气在自己——”
这一下,像终于砸碎了烧开的壶,谢音猛然转过身。
她腰间的衣带不长,一角仍握在安楚汐手里,在惯性的作用下猛然抽开。
浴袍散了。
谢音却没有在意。
她转身盯着角落里那只琵琶,紧抿着唇,神情冰冷,面色发白。
琵琶上有道摔痕,因为伤在弦轴,所以完全不能修了,只能扔在角落当摆设。她不讨厌琵琶,也不讨厌练习,只是单纯讨厌自己“被强迫”的事实。
更可恶的是,即便她早就已经成年,这个事实也没有丝毫动摇。
……
“摇滚对你不合适,风险太大了。”
书房里,谢音默不作声,盯着父亲的手指,一下下叩击桌子。
她其实知道的,她长得很“乖”,不像个“做摇滚的人”。而且,民乐和摇滚,毕竟差得太远。
参加《响浪》的消息刚传出时,没人认为她想转型。只有几家媒体籍此嘲讽,说“天后复出待遇大不如从前”,沦落到连“不对口”的通告都要抢。
她本就不很在意舆论,当然也无所谓。
但那些负面声音撤销得太快,谢音才心头一咯噔。
——她父亲已经知道了。
“既然非要唱歌,”家主继续命令道,“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那就不该偏离最适合你的发展方向。”
“好好做流行和民乐,其他就别想了。” 他一锤定音。
总是这样。
家主从不会与人商量,只会把他认为“最适合”的事情强加给别人。
小至童年时无关紧要的衣服、玩具,大至一个成年人该过怎样的生活。她们父女间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谈”过什么,仅仅是她单方面在试图折腾,而父亲岿然不动。
但谢音还是忍不住争辩:“这只是小的舆论风险,对艺人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即便真被骂了,影响也不大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真正想说的话一股脑全吐了出来:“您的目的恐怕不止如此吧?您明明是怕我名声上留下瑕疵,以后即便退出娱乐圈,也不利于谢家的发展吧?”
“如果哥哥还在……”
谢音提高了音量,却说不下去了。
父亲虽然一直严厉,却是在哥哥死后,才开始用如此强的控制欲干涉她的人生。他甚至直接表态,想让她退出娱乐圈。
——她当然不能接受。
而且,自打哥哥死后,她一直就想转型,去做摇滚。
这欲念像燎原的火,越克制就燃得更激烈——她或许能说清是为什么,却不想跟任何人解释。
然而谢家的家主站起来,平静地打断了她的思绪:“秘书已经把你的通告退了。现在,你该回房休息。”
……
谢音垂着眸,看着地上。
两个女人的影子叠在一起,糊作一团,安楚汐静默着站在身后。她微微抬起手指,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动了动,却显得十分倦怠。
也许她确实早不该“任性”了,谢家再是专断,也给过她许多普通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资源,她理应承担与之相对的责任。
可她总在逃避,总是不愿。
一方面又总不服气,总是在想——用家族的名义绑住一个人的人生——不论是当初的哥哥,还是现在的自己,这难道就是对的么?
那,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所以心烦意乱。
所以宁可憋着、宁可装作无事,也从不和别人说起家里。
然而,所有这些伪装加起来,在安楚汐面前,只是一层薄薄的玻璃纸。
“你很生气,你讨厌自己活在别人的控制里。可你拿来对抗他们的能力,又是借他们的资源才得到的。”
“你觉得自己很没用,又觉得自己是个白眼狼。”
墨色的瞳锐利地盯着她,拆穿得丝毫不留情面。
作者有话要说: 谢音和她爹之间矛盾大,这事比较复杂,肯定不是单一原因的。老爹虽然在某些方面表现得令人窒息,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后面会慢慢涉及,包括哥哥的事情。
*注明两个来由:
(1)《雀飞东南》:“……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出自《汉乐府》,原题《古诗为焦仲卿妻作》,通称《孔雀东南飞》。
(2)《柱华年》:“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出自唐代李商隐《锦瑟》。
应该都是比较有名的,不知道现在语文课本里还有没有。
多啰嗦两句。我有个习惯,自己觉得文有问题就会先攒着,好几章都不发,一定要找到毛病改掉。所以虽然菜但依旧更新慢,海涵,海涵。谢谢大家还愿意捧场,如果多给评论就更好了。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