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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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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隐大人,您的子民们已经准备好了。”
米德闻言,从书桌上抬头“嗯”了一声,起身去拿披风。
她还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今天只是她成为该隐的第三天,也是她正式接手这片封地的第三天。如果对方是人类,应该会管她叫做“德拉蒙子爵”,一个曾经属于她父亲的头衔。
——德拉蒙,和词语“魔鬼”的发音只差一个音节。
“您不能就穿这个。”
霜色阻止她道。
霜色是城堡的管家、她的剑术教师,也是父亲生前身边唯一的得力干将,血族的二把手。
“人类贵族的华服太脆弱了,在箭矢和长枪面前没有任何用处,您必须把软甲穿在里面。”
她用仅有的左臂,从衣帽架上拆下软甲,递给米德。
“应该没必要吧。” 软甲即使是软甲,米德也嫌弃它们太重,迟疑道,“人类又不知道我们要出走。”
她抚摸着父亲留下的红色披风:“他们大概以为我还被蒙在鼓里,以为我还不知道,父亲的死是他们造成的。”
米德没有看到父亲的尸首。但霜色拖着血淋淋的残肢,把父亲的尖牙带了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她从父亲的尖牙中继承该隐血脉后,决意抛弃封地、带领子民出走的原因。
——奥地利的皇帝查理六世,不再满足于仅仅与血族维持合作的关系。他知道血族的血脉压制,如果能控制该隐,就相当于控制了整个血族。
因此,子爵被召去维也纳、觐见皇帝、进宫述职,这本身就是一场鸿门宴。
“您父亲自我了结的时候,要求我保护您的安全。”霜色冷冰冰地说。
这句话简直是对她的杀手锏。米德知道霜色是除伊芙莲外最可以信任的人,但也许是童年阴影的缘故,她还是经常被她的身上的冷气所怵,不敢再反驳。
她顺从地钻进软甲:“好吧。伊芙莲在哪里?”
“还在替你应付皇帝的使者,装作惊讶于你父亲的死讯。”
“等使者一走,我们就离开。”米德有点烦躁。“对于我父亲的死,狗屁皇帝编的什么理由?”
“乌卡尔克莱蒙.冯.德拉蒙子爵,在维也纳酗酒闯入马戏团,被五只大象活活踩死了。”纵然霜色平常没什么情绪,说到这里也冷笑起来。“要不是一直在暗中跟着,我还真信了。”
确实有够离谱,米德心想。
她笑不出来,只是闭上眼睛沉入精神域,看到形态各异的156个小火苗——每一个都代表了一个活着的族人。
其中有一朵火苗是特殊的蓝色,那代表着她的伴侣,伊芙莲。她们之间有精神链接,共享精神域。
米德向所有人传达了“整装待发”的最终命令。
她再也不想多看这座城堡一眼。过去的324年中,她如今统率的族群一直安顿于此,换取安宁的代价是“卖艺”——他们把这称之为卖艺。
本质就是,适时地出现在人类民众面前,配合展现各种“神迹”,帮统治者愚弄教众。
安宁的日子到此结束了。
在余光中,米德看到霜色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把长剑,在空气中随意挥了两下,挽出一个角度奇异的剑花。
“我没什么要带的。”她听到霜色的叹息,“就这把剑吧。”
午夜的月光照在剑刃上。
随着走路的节奏,银白寒光一闪一闪,霜色沉默地走在最前面,自动承担了开路者的角色。而米德与伊芙莲身手挽着手,带领子民,跟上她的步伐。
米德听到了远处的钟声。
山口不远了,走出山口就相当于走出波西米亚森林,血族离开了封地,也离开了奥地利皇帝的控制,他们即将开始流浪。
伊芙莲握了握米德的手,朝前面努嘴:“亲爱的,你看那把巨剑。”
米德:“嗯?”
霜色背着的剑很特殊,一是沉重且长,只有血族的力气才能挥舞得动;二是剑的握把很怪,只适合左撇子——简直是为霜色量身定做的。
她舍不得丢下也很正常。
伊芙莲:“她背得不累嘛?八十磅重的精钢诶——我小时候就听说霜色有特殊的血脉天赋,我一直以为是冰冻,没想到原来是负重啊。”
米德没听明白:“冰冻?”
伊芙莲:“对啊——冰冻。喏,她个子那么高,又冷冰冰的像座雪山,再这么piu地低头瞅我一眼,我要被冻成冰雕了。”
伊芙莲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在说到“冷冰冰地像座雪山”的时候,米德看到霜色的步子微微停滞了一下,好像有点不自然。
米德唯恐霜色听见,压低了声音:“嘘,小声点。”
她可不想再被丢进冰窖里练剑术了。
然而霜色突然停住了脚步。米德顺着惯性往前走,撞上了“雪山”的脊背。她一边“哎呦”地揉鼻子,一边心虚抬头——
霜色用冷冰冰的蓝色瞳孔看着她们。
“我有点不太好的预感,”霜色仍面无表情,顶着张冰块脸,但语气里有明显的担忧,“你父亲的死我始终有地方没想通,我怀疑人类皇帝的目的。他也许并不只是想把我们改装成他的特殊军队,他……”
后话被一道破风而来的箭矢击穿了。米德的战斗本能使她立刻做出反应,旋身把伊芙莲扑在身下。霜色则更加老练,失去的一臂并未影响她的速度,立刻反身抽出长剑,进行格挡。
“山上。”她沉声道,“人类的埋伏。”
米德迅速开启精神域,把敌人位置的信息传达下去。
最初的一击只是试探,在确认没能将新继任的该隐一击必杀之后,大面积的箭矢呼啸而来。后面的部众立刻抛下行李,在原地翻滚躲闪。
血族只有寿终正寝、不存在苍老和迟缓一说。成年者把孩子护在怀里,其他人更游刃有余,中世纪弓箭的速度有限,无法给这些敏捷属性极高的血族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骑兵很快从山上俯冲下来。带刺的铁鞭像毒蛇般从马背上垂下来,在他们之间穿梭,见人就咬。
月色晦暗,到处有火把在吱吱燃烧。血族一向是安静的,人类骑兵也没有大声喊杀,一切就像被遮掩在黑夜的帘幕之下悄无声息。
米德很快听到了同族接连的闷哼。她和伊芙莲默契地爬起,分别绕到队伍的两个侧方,从小腿绑带上摸出匕首,加入混战。
该隐独有的精神域中,代表血族的一个个小火苗在摇曳晃动,有些骤然熄灭。米德强迫自己做深呼吸,她回手拽住马镫,用力一扯,把人类士兵掼在地上,夺下他手中的铁鞭。
“砍马的膝盖。”一路杀进人群,再次相遇在战局中央时,她们背对背靠在一起。米德感到心脏要从胸腔里跳到外面,她气喘吁吁。“别的地方都有铠甲包着。”
伊芙莲侧过头,下巴挨着她的肩膀,低声回到:“红胡子。”
伴侣的默契让米德瞬间心领神会——先擒首领,红胡子是头儿。
如水波扩散般,含着信息的涟漪再次在该隐的精神域中出现。全体血族的攻势开始改变方向,不过半秒,他们由四处混战变为朝着一点猛攻。
人类的反应并未让他们如愿。
在骑兵源源不断的补充下,红胡子被掩护着,迅速撤出战场。不再需要摸黑隐藏,山侧的火把亮起一大片,士兵身上铠甲锃亮地连成一片。
“对不起。”再次与伊芙莲相遇时,米德苦笑地看了眼山口的方向。她知道他们永远也走不出去了。“也许没有比我更差的该隐了。”
她从父亲那里继承该隐血脉,同族无条件地相信她、服从于她、遵从她的决策。然而不到四天,她就带领他们走向了灭族。
“如果留在城堡,可能也只是晚半天被围剿而已,但我们现在至少在战斗。”
“在血腥誓言中死去总比在睡梦中死去要光荣。” 她听到伊芙莲的喘息,“即便是你父亲,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来自伴侣的纾解正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精神域中,缓解了过度使用力量的阵痛。
看着天色微微开始泛白,人类士兵还在源源不断地补充,而属于血族的火苗数量已经灭了大半,米德突然有种释然的轻松。
“至少和你死在一起。”她说。
伊芙莲也扔掉了匕首,回头看她。
“我可有点不甘心,我从小好奇到大,到现在还不知道‘冷冰冰女士’的特殊血脉天赋是什么呢。”伊芙莲说,“不过算啦,就是死一下而已。”
她脸上挂着笑,那双绿眼睛依旧清澈,一如她们钟情之时。
米德突然察觉不对:“等下,冷冰——霜色去哪了?”
“引爆我。”
霜色的声音异常疲惫,从精神域中传来。
“引爆我,该隐。”
伴侣共享精神域,伊芙莲也听到了。她们同时抬头,看到霜色被红胡子虏在马上,军刺抵着她的喉咙,而红胡子的另一只手还在挥臂举旗、指挥士兵。在微微亮的天光之下,她冲她们露出一个笑。
这笑有点僵硬,像用冰块堆出来的假笑,但终究是个笑容。
“引爆我。”霜色重复道,“教你的最后一课,该隐必须为族群负责。”
——
不过是在刹那——
血雾漫散。
——
天光已然大亮。
米德在高地上勒住缰绳,她身边还有活着的四十八名血族。他们骑着从溃散的敌人身下夺来的马匹,回头朝山谷望去。米德麻木地立在日光下,感到脸上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在流淌。
但那个会冷冰冰地朝她说“没出息”的人已经不在了。
“是我引爆了她。”她听到自己说,“我是该隐,是我激活了血脉压制,我引爆了霜色……”
伊芙莲从身后轻轻地抱住米德。
“下一站,我们去哪里?”良久,她轻声问道。
“维也纳。”米德低声重复道,“维也纳,我们去维也纳。”
去维也纳的好处不言自明。当这群“可疑的不明人口”在市井(贫民窟)落户时,由于周围流动的商贩、酒鬼、占卜师鱼龙混杂,几乎没什么人来查验他们的身份。
他们伪装成人类乞丐,靠偷获得了第一桶金。然后米德拿这笔钱去贿赂军官,获得了一个皇家侍卫的名额。进入皇宫后,她在那些“人类小子”面前略显身手,威望颇高,托关系给其他血族也谋了工作。
期间伊芙莲收养了一个人类流浪儿。
“这小屁孩没啥本事,拽是拽死了”——据她形容,“说话冷冰冰的,有时候叫我觉得,是那个人回来了。”
收养人类。这本来是件争议很大的事情,那天米德刚站完岗回家,就有血族态度激动地和她提意见。但后来米德进屋看了一眼,默默地走了,赶走小男孩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确实很像,她想。
可惜是个人类。
因为有了这么一出,闲暇时米德也会没来由地思考:如果有可能,血族也可以和人类结成伴侣么?精神链接、共享精神域……相互纾解什么的。
就像她和伊芙莲那样。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谁都知道这是不容许发生的。
生活的平静在米德升职为内廷侍卫那天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她们收养的小男孩毫无征兆地陷入了昏迷。伊芙莲对人类的疾病一无所知,她准备出去找个人类巫医,却恰好迎面撞上被同僚“扛”回家的米德。
“该隐学会。”她表情痛苦地闭着眼睛,被抬回帐篷的时候,他们听到她在反复念叨这个词。“该隐……该隐学会。”
把她裹在三层麻布里扛回来的大兵耸耸肩,把米德丢在门口,就赶紧往后退了三步。“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个很能打的女战士突然昏迷,倒在皇宫的走廊上,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的,像极了鼠疫。“在岗上突然昏过去的,就算她能活过来,工作也已经丢了。”陪同者补充道。
说完后他们就走了。
伊芙莲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她把同样昏迷不醒小男孩丢给旁人,抱着米德进了房间。冬天很冷,但维也纳的金色阳光从天窗洒落到床上,她们身体的每一寸紧紧相贴,伊芙莲进入了米德的精神域。
紊乱的该隐精神域像个巨型梦魇。她看到霜色死的那天,看到犹如噩梦般的那场战斗,黑夜与白天的场景在精神域中交错闪烁。看到支离破碎的断肢,看到血液涌出族人的胸膛,还有历代该隐的记忆片段,从血脉深处翻涌出来,破碎地搅在一起。
最后,她在皇宫的角落里找到了米德。
“该隐学会。”她闭着眼睛蜷缩在那里,脸上都是泪水。“我知道霜色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了。”
她在看到了父亲的尸首。他赤|裸地躺在冰棺里,被带着乌鸦面具的皇家巫医围在中间,身上雪白的皮肤支离破碎,五脏六腑裸露着,血管和筋络大敞在空气中,像极了被扒光衣服的贵族小姐。
他们在“研究”他。
“他们成立了一个组织,叫做‘该隐学会’。”被伊芙莲拉出梦魇后,用一种沉静得可怕的语气,米德这么陈述道,“人类并不是想控制我们,而是想把我们抓走,剖开肚子、脑子,研究为什么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伊芙莲沉默着。
理智告诉她这并不令人意外。人类这种生物是卑劣的,一旦遇到超出自身的力量,在最初,他们会将之奉若神明、五体投地地进行崇拜;然后,他们反过来试图弑神。
再然后,他们失去了所有敬畏,开始研究如何造神。
“那个、那个小屁孩,”伊芙莲的声音有些艰涩,“他们说得对。他是人类,我晚上会把他赶走。”
“——不必了。”破旧的木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那个人类小男孩站在门口,冷冰冰的眼睛盯着她们,像只毫无感情的鳄鱼。
但他的眼睛,冰蓝色里掺进了血的红,妖异地变换着。
“我的血脉天赋不是冰冻,是转生。”
“他”用两个人都异常熟悉的语气说道——还是硬邦邦的,丝毫没起到开玩笑的效果。
“米德,我辅佐的第二十三个该隐,你终于激活了我。现在,忘了霜色,这辈子我的名字叫雪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讲上一任该隐的故事,米德是二十三任,安楚汐是二十四(但她们继承血脉的方式有很大差别)。该隐学会的由来,以及,霜色转生成了现代的谁,应该很好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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