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狮》江南蝶

2、第 2 章

　　在医院发了一通脾气，李再安甩下深哥独自离开。

　　等深哥追出来的时候连她的人影儿都瞧不见了，就指着旁边悠哉悠哉玩手机的黄婷婷警告道：“她最多在这里待三年，高考完了就走，你别给我惹事！”

　　黄婷婷掏掏耳朵，顶着被打肿的脸无辜道：“我没惹事啊，这不好好的跟领导您在一起的嘛。”

　　深哥知道跟她讲不通道理，现在就担心落单的李再安会碰上黄氏的人，那就麻烦了。

　　李再安并没有走多远，只是跟来时候的方向相反，她不想去那个破学校，也不想回爷爷奶奶家。

　　天空飘着细雨，她又没带伞，孤零零走在年久失修的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也不认识路，不知道往前是什么地方。

　　几辆摩托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车上的精神小伙回头冲她吆喝，不知道起哄个什么鬼，她听不懂本地话。

　　她心情极度不爽，脑子一抽就朝那几人竖中指，去你麻痹的……

　　精神小伙被她这个手势给惹毛了，调转车头就往回冲，油门拧得轰隆隆响，还从后座拎出手臂那么长的不锈钢管。

　　李再安操了一声，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趁手的兵器，连根像样的棍子都没有，为了自保她就只能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握着，做出攻击的姿势，只要精神小伙朝自己下手就砸过去。

　　“是她了吧？跟黄婷婷打架的发瘟鸡。”精神小伙围住李再安，后座的几个小太妹用本地话大声囔囔。

　　黄婷婷早就把李再安的照片发到了黄氏一众小混混的微信群里，让混混们留意，以后在校外看见就他妈往死里揍。

　　好巧不巧，现在就给碰上了。

　　李再安状态并不好，上午打了两架，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对方能认出她完全是因为那身衣服。

　　发来的照片本也是今天在教室偷拍的，李再安又不是孙猴子，还能七十二变，没回家就能换身新衣服。

　　她听不懂本地土话，但能从对方的眼神和语气猜出这波人多半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淦！

　　她站在原地，死撑着不露怯。

　　对方也没给她太多反应时间，下了车就一窝蜂上，李再安一拳难敌众手，更何况她打架还不怎么样。

　　大城市里的千金小姐，最混也就是在学校里吓唬吓唬同学，努力装出自己很拽的样子，实则都是棉花芯，关键时刻也不顶用。

　　她心高气傲，被围着群殴也不肯求饶，抱住脑袋蜷缩在地上，后背挨了不知道多少脚，疼得她两眼发黑，呕出一口血。

　　她又愤怒又委屈，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

　　从市区回麻镇的车上，坐在最后一排的黄灯戴着耳机在听歌，其他人要么聊天要么歪在座位上呼呼大睡。

　　这些都是麻镇舞狮队的成员，前天跟着师傅带去市区表演，本来昨天晚上就能回来，临时接到通知说市里的电视台要采访，也想请他们额外再表演一场，用来做民俗文化的宣传素材，所以才耽搁到今天下午。

　　“小灯，你今天就不用去学校报道了。”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大家都喊他靶子叔，他既是领队也是所有成员的师傅。

　　黄灯拿掉一只耳机，“瑶皇能同意？”

　　靶子叔点点头，“我跟阿瑶说你这两天累坏了，反正开学第一天也不上课，你就在家休息吧。”

　　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黄灯当然不会拒绝。

　　到了分岔路口，车子就下了二级公路，开进通往麻镇的小公路，两边的茅草和荔枝树将这条路衬托得特别荒凉，绝对是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快到一中门口那段路的时候，司机突然哎哟了一声，“叼啊，这帮人又在这里打架。”

　　其他人纷纷拉开车窗往外看，在路边那块用来堆放石渣的空地，七八个人在围殴另一个。

　　那人侧身抱头缩成一团，毫无还手的余地。

　　司机放缓速度，靶子叔探头看了几眼就缩回来，脸色有些难看，“麻风瘟咯，被打的那个好像是李长荣的女儿，就年前从北京回来的。”

　　早年就在北京发家致富当上大老板的李长荣在麻镇也有很高的知名度，同时也背着一个骂名——不孝子。

　　原因是他有钱之后别说老家这边的同族亲戚，就是亲爹亲妈都不认，结婚的时候没让老两口去，后来有孩子了，李家老爷子说什么都要去看一眼孙女，哪曾想千里迢迢到了北京，儿媳妇连面都不见，让保姆把老两口给拦在门外。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本地响当当的人物，哪里受得了这种冷遇，就带着老妻气呼呼回了麻镇，再没跟李长荣有任何联系，只当没这个儿子。

　　谁知道年前李长荣突然带着女儿回来，把人丢给李老爷子之后就走了，听说是在外找了个小老婆。

　　老爷子生气归生气，但对还没见过面的孙女那是真的疼爱，逢人便说他孙女长得好，学习也好，就算是屎也能夸成一朵花儿来。

　　靶子叔跟李老爷子有几分交情，过年的时候去李家还见过李再安，总不能看着她挨打。

　　“她们几个是黄氏的。”见靶子叔要下车，黄灯适时提醒。

　　她也姓黄，按照划分她跟那几个小太妹还得是一个圈的，但她家老早就从村里搬到镇上了，所以这些世仇斗争跟她扯不上多大关系，只要平时别多管闲事，就不会有人来找她麻烦。

　　黄李两姓那点破事儿，外人最好别沾手，不然总会得罪其中一方，以后就别想有消停日子过。

　　黄灯打心眼里不希望靶子叔掺和这些事，她想起上午看到的班群消息，大概能猜到李再安为什么会挨打。

　　“没事，我心里有数。”靶子叔坚持。

　　黄灯想了想，还是给通讯录里备注为‘瑶皇’的人发了一条消息：转学生被黄氏的人堵在石渣坪群殴。

　　她也不想麻烦那位，但靶子叔的威望不足以让黄氏这帮人放过李再安，所以就只能找一个能镇住场子的来了。

　　李再安缩在地上像条死狗，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屈辱和狼狈过，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打死的时候，经过这条路的大巴车突然停了下来。

　　她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皮，本来是想看看谁会下车救自己，TMD，她居然很没出息的哭了。

　　疼啊，太他妈的疼了！

　　靶子叔看了眼地上被殴得满脸血的李再安，“怎么回事？”

　　为首的黄氏烂仔拿下挂在耳朵上的烟，点了抽，抖着腿吊儿郎当瞟了几眼大巴车，然后才说：“哟，听说你们去省城了啊，黄灯在不在？这姓李的还是你班同学，要不要下来看看啊。”

　　已经极力在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黄灯暗骂一声，叼老母，她只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根本不想沾惹镇上这些斗争。

　　黄氏烂仔知道她就在车上，不露面就是不给面子，他们骂骂咧咧不肯让靶子叔带走半死不活的李再安，一定要黄灯下来说个话才行。

　　别看都姓黄，逢年过节也都共用一座宗祠、祭拜同一个祖宗，但人跟人也是有差别的，烂仔永远都是烂仔，而黄灯则是全村的骄傲。

　　她知道这帮烂仔太妹为毛爱找自己茬儿，谁让她打小就优秀，中考全省前20名里就有她的名字，省城的重点高中都找到她家来了，是因为想继续在舞狮队训练，所以才没有去省城的高中。

　　为了培养她这棵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深哥没皮没脸三顾茅庐去瑶皇家，把只是暂时辞职回来陪老人的瑶皇给强拉到麻高当老师。

　　因为没有人比高考黑马、重点大学毕业、在读期间还放弃保研机会的瑶皇更适合担任这个职位。

　　不要问为什么，问了深哥也只会说：特殊情况就得特殊对待。

　　黄灯的优秀不仅体现在学习方面，打小就练童子功的她跟着舞狮队走南闯北，参加过很多比赛，拿过很多奖，被很多电视媒体采访过，还上了去年本省电视台的春晚。

　　不读书就出来混社会，还混得不怎么样的小太妹最不喜欢她这种优秀孩子，酸得要死，又拿她没办法，所以逮着机会就和烂仔一块挑衅。

　　她要是跟这种人认真计较，那也太跌份了，没必要。

　　“姓李的发瘟鸡先动手打我妹妹，镇上的规矩靶子叔你不会不知道吧？还是你想替姓李的出头？”黄氏烂仔非常嚣张。

　　靶子叔拧眉，还真不敢一声应死，这事麻烦啊。

　　躺地上快疼死过去的李再安抓起手边的石渣朝那伙人砸过去，她今天够丢人的了，死就死！

　　顶着差不多要破相的脸，她咬牙骂道：“操，你，妈！”

　　就李再安这种蠢啦吧唧的做法，只会招来更加猛烈的殴打。

　　车上的黄灯搓搓额角，心想这叼毛TM也太猪了吧，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威风，真是大城市来的大傻逼。

　　黄氏的人轰上去要干/死李再安，就算不按照规矩来，他们这么多人，靶子叔也没法拦。

　　车上舞狮队的几个人对视，“要揽？”

　　他们也不想跟黄氏的结梁子，但靶子叔是他们师傅，这份情不能不要。

　　“不用，那边来人了。”黄灯从座位上起来，双手搭在前座椅背处，冲车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成员们往那儿看。

　　打头的是十几辆改装过的大摩托，紧随其后的是一辆红色悍马，人家这阵仗比黄氏这帮烂货傻逼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浩浩荡荡飞来的摩托车将黄氏的人团团围住，车上载的都是一身腱子肉的大汉，手中的开/山/刀晃得人眼睛都快瞎了。

　　最前头的男人悠哉点烟吸了一口，然后才冲黄氏的人喊道：“你们几个叼毛不回家帮你们老豆翻地种木薯，在这里闹闹哄哄的干什么，吃撑了啊。”

　　车上舞狮队的成员都忍不住笑出声，“叼啊，彪叔好威水啵！”

　　黄氏的没太将靶子叔放在眼里，却不敢跟眼前这伙人硬碰硬，他们给自己找理由，“是姓李的发瘟鸡先惹我们，按照镇上的规矩，我们找她算账也是应该的啊，你们也没……也没……也不能管……”

　　最后那几个字在嘴里转了两圈黄氏烂仔头才敢说出口，说的时候还下意识往后退两步，生怕对方的开/山/刀砍过来。

　　彪叔瞄了依旧缩在地上、存在感已经极低的李再安一眼，然后回头看向红色悍马车，在等车主表态。

　　车内，刚打完吊针的苗琅昏昏欲睡，“烦死了……”

　　苗瑶推开车门，“等五分钟，我们就回家。”

　　“镇上的规矩？”苗瑶直接过去将地上的李再安扯起来，“不能找学生麻烦这条被你们当屎吃进肚了？”

　　“是她先……”黄氏烂仔还想狡辩，对上苗瑶的冷眼之后就自觉收了声。

　　苗瑶敛回视线，“学生打架归学校管，这个我带走了，你们要不服随时来找我。”

　　“……”他们敢？

　　被粗鲁的丢进车里，李再安疼得直抽冷气，“操，你谁啊，就不能轻点儿吗。”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她侧躺在后座，努力睁眼想要看清楚前面坐的是谁，但身上真的太疼了，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慢慢地她就闭上了眼。

　　副驾驶的苗琅回头看了眼这倒霉蛋，啧了一声，“屁本事没有，脾气倒不小，被打也活该。”

　　李再安被黄氏的人打到昏迷进医院的事成了麻镇的大新闻，李老头带着警察上那几个人家中要说法，小太妹和烂仔早早听见风声躲出去了，家里头就只有不清楚来龙去脉的父母。

　　那段路没有监控，双方又各执一词，但李再安现在还躺在县城的医院里是不争的事实，李老头放话一定要让黄氏那几个进去吃牢饭。

　　深哥气得要死，召开校会的时候骂了足足有半小时，把之前喜欢在学校打架的挨个点名训了一遍。

　　作为当时在场的人之一，黄灯也被警察找过两次，她说自己没看清，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作业给我抄一下。”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黄婷婷一点事儿都没有，现在还找黄灯要数学作业抄。

　　黄灯直接说没写，对方还不信，没经过同意就开始乱翻她的书桌抽屉，发现数学作业本真是空的之后才撇撇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