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笙歌尽言欢》森路

9、第九章

　　一连数日，甄氏拗不过笙窈，陪着逛了好几日的京城，只是这城还没逛到头，人已累得趴下。因而今日甄氏便打算在府中休息，这边将将用完午膳，永宁侯府的厮役便送来请帖，言夫人邀请太仆寺少卿夫人携家中女眷于明日至京城南苑赏花品茶。

　　拿着那张请帖甄氏乐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激动了好一会儿才消停，做梦都没想到她也会有这种殊荣，立马便开始琢磨明日她和笙窈该穿什么衣裳，该配什么朱钗首饰方才彰显身份。

　　这种贵妇之间的宴会，甄氏在苏州时也参加过不少，但那都是些小门小户，多不在意什么，可这京城就不一样了，不但能多结识京中贵人，还能让姑娘见见世面，指不定被哪家高门看上也说不一定。

　　这一琢磨，就忙了一个下午，待确定好了明日的穿着打扮，甄氏想起了王妈妈前些日子的那番话，于是赶紧吩咐王妈妈去福熙阁一趟，叮嘱二姑娘也准备准备，明日随她去南苑。

　　“母亲，那个庶女，你也要一并带过去？”笙窈心中暗恨，不知母亲为何要做这个决定。

　　甄氏正忙着，瞧了一眼脸色发青的笙窈，忙道：“我并非有心带她，但她素来乖巧懂事，带过去那些夫人见了，自会夸我们何家姑娘好，你也收收这大小姐的脾气，别被人笑话了去。”

　　“可我不想同她一块去。”笙窈气呼呼的往凳上一坐，心里十分不愿，就因为笙歌安静乖巧，自小亲戚见了也会跨上两句，加上她长相也秀丽，到时候她一个嫡女万一给一个庶女比了下去，那多没面子。

　　知女莫若母，甄氏晓得她的心思，佛口婆心道：“我的祖宗，你也同母亲一般糊涂，前几日王妈妈便说了，这些年，二姑娘受了亏欠，你父亲是打从心里要想去弥补她的，带她去，一来她乖巧懂事，能为你博得一些好名声，二来你父亲知晓了，也定是欢喜，你父亲高兴，什么事成不了，再则，她一个死了亲娘的庶女，哪里又能把你比下去。”

　　笙窈一听甄氏的话，也觉得颇有道理，虽还是不情愿，仍旧撇嘴点了点头。

　　福熙阁门口，秦妈妈送走了王妈妈，便返回屋子道：“夫人竟会想着姑娘了，这样的好事，她可从来只记得她那女儿，啥时候想到过姑娘，连平日里一些好的吃食，也先紧着她那亲生的女儿，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晨曦笑道：“看来姑娘要转运了。”

　　锦绣接过话，眼中闪烁，“听说每年南苑的海棠宴，实则是个联姻会，那些还未婚嫁的公子姑娘们，也能趁着此次宴会，找到门当户对的心上人，说不定我们姑娘也能碰上个如意郎君。”

　　“锦绣，休得胡说！”笙歌微微带着一丝警告，“你以为夫人是诚心想带我去的？”

　　“若不是真心想带姑娘，又何必多此一举。”锦绣不解。

　　笙歌搓了搓有些发凉的玉手，细道：“你们莫非忘了当初他们让我早早成婚的缘由。”

　　秦妈妈登时明了，“我就晓得那妇人没那么好的心肠，左右也是觉得姑娘懂事，带去给她那亲女儿长长脸罢了！”

　　笙歌倒是笑了笑，委婉道：“装得懂事一些，便也好过一些，明日去看看也无妨，权当是赏花玩乐即可。”

　　秦妈妈笑着点头，忽又转了想法，叮嘱道：“姑娘去了，也别只顾着赏花玩乐，你以为侯府夫人真是为了邀请大伙去看看花儿喝喝茶的？那言公子我们也见过，听闻他还有个弟弟，言夫人此举，大抵也是为了两个儿子的婚事。姑娘，那些糟心事都过去了，你若真能遇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才叫我开心，女儿家的总得嫁人生子，平平淡淡的过下半生，再说这何府，将来哪里会有你的一席之地，这里的一大半家业，都是夫人带过来的，你以为就凭你父亲为官这些年，便能攒下这些家业？”

　　晨曦闻言轻嘘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这叫什么，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原是因为这样，夫人在府中才这般强势。”

　　锦绣也认同晨曦的话，“所以说，这男人就不能用女人的嫁妆，不然，有理也说不通了。”

　　笙歌敛了笑意，侃侃道：“人们常说，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从古至今，不管哪家姑娘，最终都逃不过嫁做人妇的命运。

　　夜里，清漪轩堂内，程姨娘正哀求着何覃闵，一袭薄衣楚楚动人，“老爷，这不是偏心是什么？二姑娘都能一并带着去，为何我们的笙娴和笙茹便是晾在一边不管不顾，虽说都是庶出，也是你的亲骨肉，你就这般不疼。”

　　何覃闵扶额，心里也有自个儿的盘算，夫人甄氏原本就不喜程姨娘的几个孩子，从小到大，笙窈和笙茹一见面就像猫见老鼠，几句话不对就开始掐，原都是这些年他太宠程姨娘，加上程姨娘生了何家唯一的男丁，功高自傲，竟也嫡庶不分了。此番倘若让甄氏一并带了去，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那还了得，甄氏性格较急又护短，到时候管不住几个姑娘不说，连她自个儿都要跟着搅这趟浑水。真闹成那般，不用多想，满京城都会传遍，何家姑娘同室操戈，乌合之众，姐妹之间早就不睦这样难听的话。再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到时候也定会说何家家风不正毁三代，在府中关着门怎么闹都行，但是出了这大门，他实属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眼下，无论程姨娘如何哀求，他仍是不动声色。

　　程姨娘见使出了浑身软磨硬泡都打动不了何覃闵，索性掩面痛哭起来。

　　何覃闵心下又软了软，“笙娴性子温和一些，我去同夫人说一说，把笙娴撩上，至于笙茹，反正这两年还没打算让她嫁人，就好好呆在府中学学规矩。”

　　程姨娘见何覃闵松了口，以为自个儿的手段又奏效了，还想继续辩上一辩，结果话没出口倒是被何覃闵微微发怒的眼神憋了回去，心里只想这样也好，总比最后一个都去不成的好。

　　清早起床，晨曦早早给笙歌挑了一件娟纱金丝绣花衣裙，外加一个素绒绣花衫，锦绣选了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作为头饰，还有一对精致的金宝翡翠耳坠，这些，都是近来老爷赏给姑娘的，全是上好的东西。

　　笙歌瞧着眼前二人精心挑选的衣裳头饰，深觉不妥，径直去取了一件素色的长锦衣，换了羊脂色茉莉小簪和一对小珍珠耳坠。

　　二人奇怪且不解的目光看着笙歌，开口道：“姑娘这是为何？”

　　笙歌淡淡的说：“今日在场的，都是京城中的高门显户，虽说父亲是个四品官员，但和今日各府的夫人和姑娘相比，我们身份却是最末的，且我又是个庶女，在这些公侯伯府夫人跟前，还是要自持身份，不要逾越了好。”

　　秦妈妈投来赞赏的目光，“从前不曾见过姑娘这般心思缜密，也确是的，冒尖出头引人注目，并不见得就是好事。”

　　.

　　四月海棠正盛，人比花娇。

　　南苑的海棠开得娇艳动人，花团锦簇，道不尽的旖旎温柔。

　　笙歌走马观花似的跟在一行人的最后，前面带头的妇人是言琛的母亲永宁侯夫人，她身旁的妇人都是一些在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衣香鬓影，珠围翠绕，她们时而谈论得认真，时而又发出一些嘤嘤笑声。

　　姑娘们则安静的跟在妇人的身后，柔桡轻曼，妩媚纤弱。

　　那些自家儿女已到了成婚年纪却还未成婚的夫人，堪堪聊得火热，言夫人身旁紧紧围着的那三两个妇人，不多想也晓得，她们膝下都有还未出阁的女儿。

　　此时甄氏确是插不上什么话来，只能跟在一群妇人后面听她们谈笑风生。

　　笙歌一直以为言琛一个男子长得一副惊人的容颜有些不同寻常，今儿见了言夫人才晓得，母亲这般姿色，孩子们自是不会差到哪儿去。

　　她晓得甄氏带她来这里只是作陪衬，走走过场，安安静静的等宴会结束便可。

　　笙娴对于这种走走停停只为了看几朵海棠的事感到无聊的紧，程姨娘还非得求爷爷告奶奶的哀求父亲在甄氏这里来说的情，早晓得这般无趣，还不如装病不来了。

　　此时，海棠园旁边的蹴鞠场传来了喝彩喊叫的声音，瞬间吸引了这边赏花的一行人。

　　笙歌循声望去，那边已聚集了十多个青年男子，从衣着上看，个个锦衣绸缎，非富即贵，绝非普通人家的公子。

　　言夫人往那边瞧了一眼，对着几个妇人笑道：“是琛儿，许是又带着你们各家的公子来玩蹴鞠了。”

　　这话登时引起众人瞩目，姑娘们看着蹴鞠场，皆露出娇羞的一面。

　　那几个妇人也是笑着望向自家儿子，武安侯夫人余氏道：“这几个孩子，都这般大了，还是毛毛躁躁的，我如今就盼着赶紧给他们找房娘子，我好将府中上下交给媳妇去管事，我也乐得轻松。”

　　言夫人笑道：“你倒是想得开。”又顺势瞄了一眼身后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也不知哪家姑娘能遇上你这般好的婆母。”

　　武安侯夫人故作道：“你还不知我的心思。”

　　一旁的平南伯爵夫人笑了笑，接过话来，“余姐姐的心思还不都在言忻那丫头身上，夫人你莫是装作不知。”

　　言夫人抿笑，摆了摆手，“忻儿那丫头性子太野，今儿本来叫她一同来南苑，她非说无趣，怎地都不肯来，她父亲还说，过些日子送她到她长姐身边去，让宫里的老嬷嬷教教她规矩，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免得将来嫁了人，说我堂堂永宁侯府教出个野丫头。”

　　众人都笑出了声，言夫人扭头对云嬷嬷道：“待会午膳，叫公子们都来一同吃顿饭，这么好的风景浪费了多可惜。”言下之意，是让这些公子哥都来瞧瞧这群姑娘，有没有对上眼的人。

　　云嬷嬷自然晓得，躬身去了蹴鞠场，一行人正准备往屋内去，却忽闻一声尖昂的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言悦头戴九凤冠，脸上带着一丝薄笑正往这边过来，一身明黄凤纹长裙纬地显得尊贵无比，端庄之余颇有幽兰之姿，只那腰身沉重，看样子似是要生了。在她身后，嬷嬷四人，宫女八人，还有数名侍卫和两名御医一并同来，都恭恭敬敬的站着。

　　众人赶紧福身行礼，道：“皇后娘娘安！”

　　在场的夫人，大多见过皇后，并未有多惊讶，倒是甄氏和笙窈略显紧张，笙娴也有些被吓住的憨样，笙歌面上虽是冷静，心里却也跳得厉害，毕竟从未想过这辈子会见到一国之母。

　　笙歌好奇，不由微微抬头多看了一眼皇后，她的眉宇之间像极了言夫人，也是个顶尖的美人儿。

　　皇后伸手扶起言夫人，“母亲不必多礼！”

　　言夫人担忧道：“皇后怎地突然出宫，你临产将近，不应随便走动。”

　　皇后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心，御医说一切安好，想着还有一月的时间，正好听闻母亲在南苑邀大家赏花，也想来瞧瞧，就当省亲了。”

　　言夫人还是担忧，“那也得多注意，龙胎要紧。”

　　皇后顾自挽起言夫人的手臂，扶着她往屋内走去，“母亲忘了，我们是武将出生，自小随父亲舞刀弄枪惯了，哪有那么娇弱，且女儿也想见见哪家姑娘能让母亲和弟弟动心。”

　　言夫人最晓得这个长女的性子，轻道：“你贵为皇后，不可胡闹。”

　　进了屋内，长桌宴上已摆齐各种名贵珍酒菜肴，多是笙歌未见过也喊不出名字的。

　　皇后于上座坐下后，众人这才恭敬的坐下身来。

　　笙歌依旧最后，坐在紧挨着进门的位置，宴上众人相互闲聊，她和笙娴相视一眼，都不敢开口说话，生怕礼数不周得罪人，又第一次见贵人，也都有些拘谨。

　　但过不久，就瞧见那一行玩蹴鞠的公子哥欢声笑语入内，先行向皇后和夫人们行了礼，方才找位置坐下，姑娘们的头低得更低了，娇羞的红了一片。

　　恍惚间，一个身影在对面坐下身来，笙歌抬头，竟是言琛。那本就七上八下的心，更添了一丝不安。

　　皇后瞧着这边道：“你坐那么远作甚，还不到前边来。”

　　言琛起身拱手道：“娘娘，臣喜清净，坐在后面自在。”

　　言夫人见此对皇后道：“随他去吧！娘娘你也晓得他的脾性。”

　　皇后笑了笑，不便多言。

　　笙歌瞅着对面的人内心如坐针毡，连动一下都觉得别扭，送到口中的饭菜登时也不觉得香了。

　　而对面的那人，细嚼慢咽，满脸的轻松，时不时还扬起嘴角。

　　笙娴对言琛没什么好印象，气鼓鼓的埋头吃饭，只晓得此前因他同船进京，在船上闹了好大的阵仗，她还因此被父亲罚跪，总之，第一次见他就不是好事。

　　笙窈时不时往这边看几眼，甄氏晓得她的心思，她看一眼就蹭她一下，这种人物，她何家确实高攀不上。

　　此时，原本还在和言夫人闲聊的皇后，忽地眉间一锁，双手紧紧按着隆起的肚子，只片刻，额头已是溢出颗颗冷汗，她的脸色渐渐苍白，白得如同那宣纸，开口也是有气无力，“本宫肚子好疼！”

　　众人一惊，倏地立身而起，都有些手忙脚乱，慌忙的围了上去。

　　言夫人心下一沉，急着如热锅上的蚂蚁，忙道：“御医呢！快宣御医！”

　　笙歌瞧着惊慌失措的一干人也跟着紧张不已，但见皇后被扶到屏风后面的贵妃榻上，嬷嬷宫女和御医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