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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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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侯府。
金玉门户,檐牙高啄,门前大理石雕琢的石兽扬首欲驰,奕奕若生。一进大门,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的四合大院,布局规整,端方有序,精致雅韵又不失大气磅礴。后院花木扶疏,曲径通幽,平添朴拙静谧之感。
这边正堂上座坐着一个年逾四十的妇人,一头青丝挽成简单的随云鬓,一袭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栩栩生辉,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左手倚靠木桌轻抚额头,格外娴雅端庄。那张已过盛年的脸仍旧艳丽,可想而知年轻时的容颜得有多惊人。
身旁六旬老妪云嬷嬷见她愁眉不展,关切道:“夫人别想太多,二公子这般大了,自个儿的婚事有自个儿的打算,你一天天的操这份心,也不见得他领情。”
言夫人云氏可不这么认为,只见她起身对下坐的妇人道:“你家言珏和琛儿一般大,成婚已四年,那孩子都快打酱油了,我怎能不急,琛儿已过弱冠之年,却迟迟不肯谈论婚事,我当真是拿他无法。”
下坐的妇人持手绢捂了捂嘴,轻道:“弟妹太超之过急了,琛儿虽二十有余,但这些年,他心思都在军务上,如今已是二弟的左臂右膀,大抵是忙了些对婚事自是不放心上,你数数有几回了,哪次不是被他一口回绝,碰得灰头土脸的。”
开口的是永宁侯言祁大哥的夫人林氏,林氏生得一副慈爱和谐的脸,一袭淡橙色华衣裹身,外披黄色纱衣,很是矜贵。
二十年前,言祁大哥言旸作为侯府嫡长子袭了爵位,作为武将,言祁一直跟随大哥南北征战多年,兄弟俩埙篪相和,手足情深。只可惜,十五年前言旸不幸染病去世,临终前将爵位传与弟弟言祁,留下遗孀林月瑢和幼子言珏托孤与弟弟,因此多年来,大房一直跟着言祁住在侯府,受尽尊崇。
言夫人气得坐回凳上,天下父母,哪有不为儿女婚事操心的,况且这孩子已过了成婚的年纪。
林氏又道:“宫里头的长公主容嫣,儿时开始可就倾心于琛儿,弟妹也不必着急,将来娶一个长公主做儿媳,那是多美的事,我要是你,我就安安心心的享福,想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言夫人不允,反道:“虽说公主身份尊贵,可不见得适合做人妇,太后膝下就一子一女,皇上就不说了,这公主咱们可是看着长大了,骄纵蛮横,凡事多不讲道理,我家悦儿虽贵为皇后,作为她的皇嫂,哪里受过公主的一丝尊重,还不是仗着太后撑腰,唯我独大。”
林氏见言夫人不喜这个长公主,心里随即乐开了花,虽是妯娌,可她多年来一直对当年言祁袭爵之事耿耿于怀,加上独子言珏只娶了一个四品官的女儿为妻,心里一直是愤愤不平,自是见不得他们比她好。
她故作打趣道:“当今公主都过不了你的眼,也不知这世上还有哪家姑娘能让你满意。”
言夫人被逗笑,认真道:“娶妻娶贤,自古不变的道理,能孝敬公婆,操持家务,对夫君相爱相惜,那才是一个好娘子。我们言家是武将出生,没有那些文官之家的繁文缛节,我并不是非得看女儿家的家世如何,主要是看这个姑娘的人品德行。我瞧着大嫂嫂家的那位便是这样,我还羡慕大嫂嫂你呢!得一个这么懂事乖巧的好儿媳。”
“我家这个媳妇,哪里有弟妹说得这般好,不过就是性子软,看起来乖顺罢了!”林氏继续笑道。
这时,言夫人眉目舒展,似是想到什么,挥手对云嬷嬷道:“南苑的海棠应该盛放了,这几日抽个好天,邀请京里头四品以上官员的夫人带着府中的姑娘们一起去赏花喝茶,我也正好瞧瞧,哪家姑娘好。”
云嬷嬷颔首笑道:“这倒是一个好法子,那明儿老奴将京里头四品以上官员夫人的名单列出来,让夫人先过过眼。”
言夫人点头说好,和林氏又相互闲聊了会儿,林氏才以要回去看看孙儿为由辞了身。
回西院的路上,林氏和贴身老仆潘嬷嬷唠叨起来,“当初珏儿可没见她们这般操心过,放着京城高门显户的贵女不要,随便就订了那登州知府的女儿,这山高路远的,还不就是怕咱们和京里头官僚上的人多亲近,若我家老爷还在,哪里还轮得了言祁袭这爵位,这侯府的一切还不都是我珏儿的东西。”
潘嬷嬷谨慎的往周围瞧了瞧,后伏在她耳边悄声道:“夫人有话,回我们西院说去,这侯府人多口杂,万一给他人听了去,传到侯爷和夫人耳中,那还了得。”
林氏义愤填膺,紧紧捏了捏手上的丝绢,“高处不胜寒,走着瞧!谁还没有摔下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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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府,何覃闵直接去甄氏的栖云轩用晚膳,夫妻二人一边吃着一桌饭肴,一边闲聊,聊着聊着,何覃闵忽地来了一句,“我准备将赵妈妈接到京城来。”
甄氏一听,差点没被嘴里的那口饭咽住,没好言的道:“接她来做甚?咱们家又不缺管事的人。”
何覃闵咽下一口参汤润了润喉,才道:“我瞧着这几个女儿,忒是没规矩,一个个平日里也不知学甚,一点女儿家该有的样子都没有,天天的只跟着学了些明争暗斗,赵妈妈来,也能给她们纠正一下这种风气,你看她们现在,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甄氏放下碗筷,脸撇到一边去,“我这当家主母,难不成还管不了这些人,这也是因为老爷你,宠得那个贱人无法无天,如今都不知天高地厚了。”
何覃闵被这话堵得一点食欲也无,也跟着放下碗筷,“你这人,就这不好,凡事只会往别人身上泼,难道你就一点错处都没有?这些年,你心里可容过别人?眼里可还看得到别人?除了笙窈,你平日里对我也是使脸子的,何时放在眼里过。”
甄氏回过头来,语音凄然,“那老爷眼里可还看得到我?当年好好的一个黄花闺女嫁给你,平白无故成了个妾室,那苏氏死了才多久,你便非要这个贱人进府,种种糟心事,我身子才那般孱弱,要不然我那儿子能死吗?还没出生就……”说着说着,顾自伤心的落起泪来。
“夫人!”何覃闵见甄氏落泪语气缓和不少,“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你旧事重提又是做甚,我晓得你心里苦,可这人能整日活在仇恨中吗?你放心,笙窈的婚事我记在心底,必定给她找一个好夫婿,定在几个姑娘之上,几个孩子里,我就这么一个嫡女,我能不疼她吗?可你作为嫡母,也该心胸宽广一些,对待这些孩子也应包容一些。”
甄氏轻叹一口气,道:“你以为我想?成天的和那贱人置气,我自个儿也不舒坦,即便那贱人给你留了后,可这何府家业,也有甄家的一半,将来笙窈出嫁,嫁妆可得备厚实些。”
“是是是,都尽听你的。”何覃闵应允着,又道:“话说回来,若不是当年你父亲出钱打点官场上的人,松动关系,我能有今日吗?我既无背景又无殷实的家境,能奔出头实属不易,这也不是靠着你父亲我岳丈大人的帮衬,我绝非忘恩负义之人,这些我都记得牢牢的。”
甄氏这才露了笑脸,“算你有良心,你可得记着今晚的话。”
何覃闵起身揉了揉甄氏的肩膀,“夫人放心,我绝不会忘。”
甄氏满意的点了头,又别有心思的忖了忖,道:“老爷,我瞧着永宁侯府那公子不错……要不……”
何覃闵还在替甄氏揉肩的双手顿住,不假思索一口打断:“你就免了这心思吧!永宁侯府,那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高门,即便在天子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你拿什么跟人家比,门不当户不对的,痴心妄想啰!”
甄氏无奈的叹着气,其实她也晓得是她痴心妄想了些,这才绕回开头的话,不免又担心起来,“赵妈妈那个人来了也好,原先是跟了老太爷一辈子的管事,老爷你也喝过她的奶,算是半个亲娘了。只是我还是担心,赵妈妈素来严厉,刚正不阿,虽出生贱籍却性子傲得很,对待主子下人一样直着腰板,笙窈自小被我宠得骄纵,怕是受不了赵妈妈的管教。”
何覃闵不由轻拍桌子数下,觉得甄氏实在见识太短,“我的夫人,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如今我们搬到这京城,你既已想在京城给笙窈物色婆家,京城的高门显户数不胜数,笙窈这脾性,能过得了这些人的眼?再则,不说那言家,京城中其他世袭的爵位也有十多个,你难道就不想自个儿的姑娘嫁进去,将来做个有爵位的夫人?”
甄氏这才恍然大悟,自嘲道:“怪我妇人之见,一切听老爷安排便是。”顿了顿,又道:“笙歌只比笙窈小了三月,也该看看婆家了,要不咱们也给她在京城找个人家,先让她嫁过去,她素来乖巧懂事,又曾嫁过人,懂得婆媳夫妻的相处之道,大可先嫁出去给姐妹们做做榜样,别人见了也只道何家姑娘好……”
何覃闵原本还在想这甄氏也是懂理之人,可她后面这些话却如冷水泼了他一身,令他登时恼羞成怒,厉声打断,“笙歌的事就不劳夫人费心了了,当年也是应着这个理由委屈了她一回,作为父亲,我是不会再委屈她第二回了。”
道完这句,他满面失望的离开了栖云轩,转身去了清漪轩。
甄氏是一下欢喜一下愁,晓得自个儿说的话,又惹得老爷不高兴了,对一旁的王妈妈道:“我这辈子,就是输在这张嘴。”
王妈妈看她软了脾气,这才语重心长道:“夫人既已这么说了,就容老婆子我说两句,当年你逼得苏氏做了妾,后又亏待了二姑娘,老爷心里都明白的很,如今老爷认了二姑娘,那就证明老爷心里对二姑娘是亏欠得紧,你何不顺着老爷的心对二姑娘宽待些,老爷看了也高兴,夫妻之间的关系自然就好了。程姨娘不就会使这一套,懂得屈意承欢,不然老爷又怎会宠她!”
甄氏喟叹一声,轻道:“就是因为想着那些前尘往事,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实在喜欢不起来笙歌那姑娘,看到她就想起苏氏……和那段不堪的往事!”
“夫人就是装也得装得喜欢!不为别的,就为了咱们大姑娘,莫不然哪天老爷不高兴了,指不定家业都给清漪轩那人了,毕竟老爷唯一的男丁是那女人生的,夫人难不成想便宜那边的人?”
甄氏立刻跳起身来,狠狠道:“想得美!做她的春秋大梦吧!只要我还没死,那贱人就别想过舒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