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都浴池》倚栏观月

51、看在钱的份儿上

　　“不开眼的东西，给神荼门的弟子灌‘情殇’，早知如此，当日就该把孟婆架在业火上，烧个三五百年。”

　　阮茶从沙发上起身，愤而摔碎满屋子的茶盏，即便中断同秋言的共情，但是对方回忆中的煎熬和苦楚，仍旧让她心头的郁结，久久不能疏散。

　　自己放在心肝上养大的徒儿，竟然被人如此哄骗和欺辱，我当真是枉为人师。

　　地上假装打盹儿的花纹大老虎，安静的卧在一旁，在受到自家主人的杀气后，不自觉往后缩爪子。

　　花文福抖抖耳朵，低着脑袋心道：得亏孟婆死的快，否则不知道要怎么倒霉呢。哎，太阴山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养出来的人物，长相皆是风华绝代，性格却个个睚眦必报，谁要是碰上这对黑心肝的师徒，自求多福吧。

　　花文福憨厚道：“主人，黄泉驿站大部分的魂魄，已经自行进入轮回，相信不会流窜到人间为祸，还剩下一部分手头富裕的魂魄，我让四大美人一一登记在册，现如今都发展成咱们浴池的客户了。”

　　“嗯，看在钱的份儿上，暂且就不挖孟婆的祖坟了。”
　　但是术门百家那帮废物，多多少少还是要付出点儿代价。阮茶眸色深深，饮尽杯中苦茶。

　　花纹福舔着后背上立起来的寒毛，琢磨着主人好歹是位仙君，虽然现在因为天罚的缘故，排场不如从前风光，但好歹也是一代宗师，究竟是怎么变的见钱眼开呢？

　　哎，修行真是一门学问。

　　沉寂地下千年的黄泉驿站重见天日，就连世间最后一位孟婆都在此陨落，千年来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术门百家，纷纷赶来凑热闹，秋言望着人潮汹涌的梅龙河遗迹，不禁哑然。

　　“这哪里还是黄泉，分明就是个嘈杂的菜市场。”
　　自己睁眼就躺在红都浴池的职工宿舍里，按照白野那小子的话说，是阮茶亲自抱着我回去的。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女子公然抱着男人，走街串巷，登堂入室，这是盘算着要将我绑在红都浴池的贼船上，也不知道安的什么贼心。

　　孟婆虽然是个阴差，但熬得时间长，多少也是个半仙，即便在我千年前修为鼎盛的时期，与她一战尚且要花费些力气。

　　偏偏病歪歪的浴池老板娘，关键时刻出手直接将孟婆绞杀，我倒是没瞧出来，她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病秧子和神荼门必然有牵连，偏偏我没有证据，原本想着来黄泉驿站找找她使用法术的痕迹，却意外遇到遇见这么多碍眼的废物。

　　脾气实在不太好的秋言老祖，转身离开前，在梅龙河的泉眼上，甩出几张沉水咒，祝愿这帮凑热闹的半吊子，在梅龙河里好好洗洗脑子。

　　秋言：“但愿你们喝脏水后，能多在床上躺几天，免得跑出来丢人现眼。”

　　当日傍晚，凡是去过梅龙河、企图进入黄泉驿站的法师，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屁股掉进水里。

　　倒是没有出现人命伤亡，但都灌入不少脏水，如今都躺在医院里洗胃输液呢。

　　“夏季天气酷热，近日有许多居民自发到河边游泳，造成多起溺水事件，但据官方统计，暂未出现人员伤亡，泉城防汛办警示居民，如果想要游泳，要选择本地的正规游泳场所……”

　　一桌子人听到今晚的新闻后，先是神色各异的互相打量，然后又不约而同的将尴尬的目光，投放到眼前的涮羊肉上。

　　黑脸的李逵，正挥舞着两板大斧子，为满桌子食客片羊肉。

　　秋言：“太阴山幅员辽阔，不知道阮老板在哪一处修行？”

　　修行？太阴山？白野瞪着滴流圆的眼睛，下意识去打量花经理，花经理巧妙的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哎呀我去，就不能消停的吃顿饭吗？为了避免吃了这顿没下顿，在场其余众人都选择性失聪。

　　阮茶夹着一片绯红的羊肉，正想往铜锅里扔，就被秋言一个眼神堵在半道儿上。

　　阮茶：“秋言法师过奖，我这也是虚张声势，我一个姑娘，还拖着病躯，经营这份家业，总得在外面留些唬人的假象。”

　　秋言一阵掌风推出去，刚刚还咕嘟咕嘟冒泡的铜锅，瞬间结满冰碴子。

　　一桌子人心情沉重，得，幸亏吃的块……

　　黑炫风李逵：“俺滴个亲娘啊，恁能不能吃饭别老拿锅撒气！”
　　李逵一把扯掉身上的碎花围裙，不情不愿的钻到桌子底下去点火。

　　阮茶：“话说来也巧，我年少顽劣，早早就叛出山门，实在惭愧。”
　　“后来听说神荼继承太阴灵脉的衣钵，他是个有风骨的仙君，自然不会跟你们这些小辈，讲我们这些前辈的荒唐事迹。”

　　秋言：“前辈？叛出山门？你瞎话还真是顺嘴就来。”
　　“阮老板也不怕风大闪舌头。”

　　阮茶：“你瞧你，我不说非要听，听了你又不信，哎，毕竟差了几万岁，代沟还是深点儿。”
　　这会儿我就是说实话，你也根本不会信，孟婆茶都敢喝，哪里还记得你师父我的模样。

　　白野见氛围不太好，借着火锅壮怂胆：“小叔叔，阮老板，不如咱们聊点实际的，这次的保洁订单顺利完成，咱们单位还签约不少新客户，那提成？嘿嘿。”

　　阮茶：“自然要给，你们叔侄二人都不易，按照绩效，每人都可以领一份奖金。”

　　白野：“谢谢阮老板，那您先前答应我，就是让我当搓澡工的事情？”

　　阮茶笑道:“花经理，明天给白野法师安排新岗位，年轻的人才要好好培养啊。”
　　花文福：“欸，我记下了。”

　　因为秋言生气，整张桌子都上霜了，桌子下面打火的李逵，灰头土脸的爬出来，吵吵着也要换工作岗位，被花经理一个眼神瞪回去，气呼呼的扛着半只羊躲回后厨。

　　红都浴池经此一役，彻底扬名立万。

　　白野如愿成为搓澡工，虽然只是初级的原味搓澡工，但是薪水可是实打实的涨了很多。

　　唯独秋言从黄泉回到浴池后，四肢上的恶疽痕又开始发作，免不得要去浴池泡泡澡，或者找两个不顺眼的客人，随便教训一通，将恶疽痕上的煞气转移在绞杀。

　　阮茶对于秋言这些行为，不闻不问。

　　下面当差的伙计时间久了，就琢磨出秋言叔侄二人不是一般的关系户，对于浴池里偶尔丢几个客人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也太平。

　　阮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大方，将这个月的分红，送一部分给了方秀秀，还总是在秋言面前有意无意的念叨。
　　阮茶：“小方法师日子过的清贫，你是修习咒术的，都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是不是真的？”

　　秋言：“阮老板今日喝水的时候，可以多体验一下塞牙的滋味。”

　　混账冤孽……
　　阮茶：“我也是苦日子出身，只是感同身受。听说我前些天刚叫人把奖金刚送到，他家就遭了贼，说起来，方秀秀法师的倒霉劲儿，实在是匪夷所思。”

　　穷苦出身？花文福想想太阴山上堆满金蛋的酒窖，又想了想他家主人挥金如土的调性，实在难以想象‘感同身受’这个词儿，是啥意思。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白野在秋言的授意下，主动联系了如今神荼门的独苗苗-方秀秀法师。

　　二人趁着清晨阳光不强，带着礼品，大包小裹的来到方秀秀的住所。

　　倒不是二人不请自来，而是出发前秋言不让白野事先打招呼，白野抱着一堆礼物，突然有种带老师去同学家做家访的感觉。

　　偏偏快走到的时候，又碰见了熟人，阮老板和他忠心的花经理。

　　阮茶笑的明眸皓齿：“还真是巧，一大早出来遛弯也能碰见。”

　　白野无语：“呵呵……这犄角胡同的……还真是巧啊……”

　　秋言不知道是料到，还是习以为常，对于阮茶主仆二人的偶遇，并没有太大的惊喜。

　　奇怪，最近见到病秧子，总想起那日在伥鬼的幻境中，她幻化出的执念，竟然是一模一样的我，难不成法术下降，道心也会变得乱七八糟，秋言抿着唇继续前行。

　　四人堪堪兜了八条巷子，终于在胡同儿的尽头，看到一座年久失修的宅院，大门的横梁上贴着红纸，端端正正的写着‘神荼观’。

　　花文福抻着脖子惊奇打量：“造化，世间居然还有神荼观！”

　　阮茶也瞧着稀奇，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啊……

　　秋言对于自己下意识总去观察阮茶的习惯，莫名觉得非常抵触。

　　但用宽胶带粘着的神荼观招牌，以及周边将其环绕的废品收购站，让他深以为办正事要紧，坏习惯可以忍忍再改，

　　阮茶指着门牌子唏嘘：“虽然法术不济，但总归有勤俭持家的优点，你瞧瞧这大红牌匾，啧啧，逢年过节都能省下一副新对联。”

　　说话间，秋言迈着大长腿已经闯进去。白野有些懵逼，但还是提着大包小裹的追上去。

　　四人进门后，瞧见方秀秀正对着一堆纸壳子使劲儿。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儿，一回头就瞧见秋言，然后整个人除了灰扑扑的，还生出灰头土脸的羞臊。

　　秋言：“你…在…捡…破…烂。”
　　每一字都是从牙缝里总结出的精华。

　　方秀秀突然心虚，尽管他什么都没做错。
　　“不是，不是捡破烂儿，老祖，我打算卖破烂儿……”

　　阮茶躲在一边看热闹，一抬眼，却瞧见正厅里的香案上，供着一块门板，门板上的画像让她彻底不淡定。

　　阮茶：“小方法师，敢问观里供着的？”
　　是个什么东西！

　　其余三人这才瞧见，陈旧的门板上贴着一张画像，画上有颗龇牙咧嘴的大桃儿，鼻子、眼睛、耳朵一样不缺，就是没有个人样。

　　方秀秀骄傲的指着门板上的画像：
　　“案上供着的是我家神荼仙君的神像。”

　　“师傅说过，我家神荼仙君虽是个桃子精，但是心系苍生，刻苦修行成仙，颇为励志。”

　　刻苦修行的桃子精……
　　还真是励志……

　　阮茶抓着花文福的胳膊：“我有点儿胸闷气短……”

　　花文福紧张：“您没昏过去，可见身体比以前见好……”
　　最近的虚汗，怎么总也淌不完啊。

　　白野：“小叔叔，咱们家祖上，真是桃子精变的？”

　　秋言：“方秀秀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息怒，息怒，再不济也是门派千年传承下来的独苗，实在不宜一句话就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