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都浴池》倚栏观月

1、王教授的临终遗言

　　“呼叫急救中心，呼叫急救中心，泉城508国道发生交通事故，系工程车司机酒驾肇事，造成3车连撞，事故车辆均有伤员被困------”
　　两名率先赶到的交警，联络过急救部门后，顶着冷雨熟练的拉起警戒线。

　　高瘦的警员拍摄事故现场：
　　“急转弯标志比电影院的屏幕都大，这些睁眼瞎怎么考的驾驶证！”

　　矮胖的警员一脸唏嘘：
　　“都是赶着投胎的，工程车载重过大，被撞的私家车损毁严重，里面的人估计够呛了。”

　　糟乱的事故现场，交警指挥疏散的口号，让驾驶位的王文哲恢复意识。
　　眼角流淌着温热的液体，世界似乎在黑夜中正反颠倒。

　　不，我不可以死，窝囊的躲藏一辈子，不可以让王家的秘密，跟着我消散作古。

　　屈辱、不甘交织的怒气，生出一股蛮力，带动着肩膀上没有知觉的手腕，用力戳中手机上的快捷键1。

　　“嘟~嘟~嘟~”
　　白野，好孩子，快接电话。

　　“喂，老王头，什么事儿？”
　　电话顺利接通，对面似乎有些嘈杂，像是喧嚣的夜店。

　　王文哲：“带我回平川冷水村58号，给院子里的桃树浇水，记住一定要浇水！”

　　侧翻的车辆外，溢出焦黑的液体，汽油的味道隐匿在淅沥的雨水中，天际上的乌云隐隐躁动，趁着所有人毫不防备的时候，突然释放出一道急速闪电。

　　“BOOM……”
　　巨大的爆炸，夹杂着火舌，席卷整个事故现场。

　　刺耳的音浪过后，电话陷入忙音：……

　　白野扔下手里的托盘，推门跃出灯红酒绿的欢乐场，冷风吹在额间，让他瞬间清醒，刚刚电话里似乎有爆炸的声音！

　　******
　　两天后-泉城殡仪馆

　　大学生气质的男孩在前台签字，领走了王文哲的骨灰盒。

　　白野叹气：“咱爷俩先说好，人死如灯灭，虽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但老王头你是出车祸死的，可千万别赖在我身上，这辈子欠你够多的，再多……反正也还不上。”

　　殡仪馆推销骨灰盒的工作人员，全程间歇性失明的服务白野，反正他不是第一个，抱着骨灰盒自言自语的死者家属。

　　泉城地质大学—职工宿舍
　　泛滥的爬墙虎近乎野蛮的生长，月光照在森绿的藤曼上，斑驳的光影点缀着龟裂的墙皮。

　　真不知道这些满脑子文化的教授们，为什么喜欢住在这种鬼地方。

　　在白野小的时候，楼外的爬墙虎，是他每天奋斗铲除的对象，后来读书、上大学，不好意思总伸手跟老王头要钱，于是开启白天上学，晚上打工的生活，自然就顾不上满墙的藤蔓。

　　老王头真是没福气，在多活两年，没准我就有出息了，都说养儿防老，他收养我算是亏大了。

　　白野终止回忆，大步跨进职工宿舍。

　　“小野回来啦，哎呦，可怜呦，王教授一走，你又成孤儿喽。”
　　门卫室的赵阿姨站在门禁入口，似乎知道白野今天要回来。

　　白野冲对方点头，勉强算是打个招呼。

　　赵阿姨：“我的老天，你手上拎的是什么？”

　　“我爸”
　　白野手上提溜着装西瓜的红色网兜儿，里面放着老王头的骨灰盒。

　　“哎呀，你怎么把这个东西带回来？多晦气啊，赶快拿出去啊。”
　　赵阿姨嫌恶的倒退三步，冲着白野吆五喝六的。

　　青年拧着浓眉，目光叛逆的盯着对方。
　　“我带我爸回家，谁都拦不着！”

　　虽然赵阿姨是个看大门的，但楼里住着知识分子群体，都是在大学任教的老师，素质修养极高，平时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久而久之，给她惯出来颐指气使的毛病，仿佛职工宿舍大楼是她家一样。

　　“哎呦，白野啊，赵姨从小看你长大的，本来想多照顾照顾你，可是校领导的意思，这里毕竟是职工宿舍楼，王教授既然不在了，领导希望你尽快把房子腾出来，给经济困难的年轻老师们安家。”

　　“知道了”狗腿子！
　　白野冷哼一声，拎着骨灰盒就往楼里走。

　　看大门儿的赵阿姨，仍不死心追过来，试图阻止白野带骨灰盒进楼。

　　白野：“你不是一直想嫁给我们家老王头吗？不如今天晚上，我让老王头去找你，你俩来个人鬼黄昏恋？”

　　“……”
　　笨拙丰腴的身形尬在原地，赵阿姨突然觉得浑身冷嗖嗖的，下意识的瞥向网兜里的骨灰盒，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死肥婆，难怪我们家老王头看不上你，真是又丑又势力眼。
　　白野跨着大长腿，直奔三楼家属区。

　　两室一厅的房子，按理说应该很宽敞，奈何老王头喜欢收集各种古籍，屋子里常年一股子旧书味道。

　　白野小时候就是在书堆里长大的，真不知道搞学问的单身汉，当初怎么会心血来潮，要收养个孩子。

　　整整塞满二十个打包箱，才勉强将书籍文献收纳好，这么多箱子学生宿舍肯定放不下，要是给老王头卖了，他指定气的重新活过来，白野望着饭桌上的骨灰盒，思来想去拨通电话。

　　“嘟嘟嘟~”

　　“喂，白野，王教授的后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干爹，我爸的后事处理完了，就是他生前最喜欢的书，还需要找地方安置。”
　　现在唯一能求助的人，就是干爹黄林，黄林是老王头的知己好友，也是看着白野长大的长辈。

　　黄林：“大学的职工宿舍不让住了？没关系，你把东西寄到我这里，干爹家里地方大，你也过来吧。”

　　白野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干爹，东西我暂时寄存在您那儿，等开工资我给您买两瓶好酒，我就不过去了，我的作息时间比较乱，过去也是打扰您的生活。”

　　黄林并没有勉强白野，二人简单交代过邮寄信息后，就草草挂断电话。

　　邮政的快递员将书箱搬走后，两室一厅前所未有的空旷，白野将骨灰盒抱在怀里，瘫坐在老王头的书桌旁。

　　古朴的原木桌下，老旧的抽屉被拉开，里面堆放着老王头的花镜、放大镜、撰写的文献手稿、还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年轻的男孩身姿挺拔，绿军装衬着胸前的大红花格外明艳，就是身后一棵枯树略煞风景。
　　想不到我家老王头年轻的时候还挺帅。难怪大院里的单身阿姨，各个都想给我当后妈。

　　照片的背面好像有字，白野翻过来端详，黑色墨水写着：平川冷水村老宅

　　又是平川冷水村，难怪老王头死前让我把他送回去，原来这儿是王家老宅。

　　可是我跟着老王头生活了18年，从没听他提起过老家或老宅。
　　本来还以为老王头跟我一样，也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没想到还有座老宅。

　　白野欲将抽屉里的东西取出，手背却意外碰到抽屉的顶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贴在上面。
　　手指摸索着胶带的接口，指尖用力，嗤啦一声儿，牛皮纸信封袋从顶部脱落。

　　藏得这么隐秘，信件上还封着火漆，难道是存折！
　　老王头莫非还有私房钱。

　　白野冲着骨灰盒抛媚眼儿：“老头儿，你行啊，还藏私房钱，作为你收养的儿子，我就不客气啦。”

　　卸掉火漆，牛皮纸信封里掉出几张薄纸，白野用指腹轻轻摊开其中一张，上面的大红戳引人注目：
　　平川冷水村大队部。

　　房契？！
　　目测是张50多年以上的农村宅基地证明，现在的房产证早就换红本大照，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法律效力。

　　白野又打开另一张叠纸，内容更加劲爆。
　　遗嘱
　　本人王文哲，系泉城地质大学，地质勘察设计学院教授，证件号：5021××××××，经泉城司法公证处公证，现将平川冷水村58号老宅，作为死后遗产，指定养子白野作为继承人。

　　我爸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屯子，给我留了块宅基地！
　　都说三岁看到老，他这是料定我没出息露啊。

　　白野心情很复杂，父爱是他这辈子唯一拥有的亲情，如今彻底没了，昨天肇事司机的媳妇带着孩子，来求他谅解司机的错误，白野一口回绝，他谅解这个世界的残忍，可这个世界何曾谅解过他。

　　“老王头，咱可事先说好，我不打算去建设新农村，毕竟是你们王家的产业，我白吃白喝你十八年，哪好意思再多吃多占，你放心，我一定找到你其他亲戚，把老宅交给真正的王家人。”

　　白野正冲着饭桌上的骨灰盒自言自语，一阵邪风窜进窗口
　　“咣噹！”
　　书桌上的铜胎鎏金镇纸应声落地，正巧压着从白野手心窜出去的遗嘱。

　　坏了坏了，这可是老王头生前最宝贝的铜疙瘩，白野弯腰去捡，发现镇纸正好压在‘平川冷水村58号’这七个字上。

　　白野望向窗外，星河灿烂一片天，哪里有疾风的迹象：老王头你可别吓我，你好歹也是西方极乐世界的子民，为老家的一所破房子诈尸，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镇纸和遗嘱都被小心收起，白野鼓足勇气，用指腹推开第三章纸。

　　《桃树的栽培技术手册》

　　白野：……

　　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家老王头想落叶归根，就算死，也要回平川冷水村58号。
　　老王头临死前的愿望是，让我给王家老宅的桃树浇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