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挂云枝》血之青

3、相遇

　　宁玉枝望进他深邃的双眼，脊背下意识起了颤栗。

　　他的眼神......怎么会和前世别无二致？！

　　前世的记忆将宁玉枝席卷回那片泥泞中，她面色惨白，仓皇地低下了头。

　　她拼命遏制双手的颤抖，可手就是不听话，连筷子都拿不稳。

　　对视的瞬间裴衍之便移开目光，是以没发现宁玉枝的异常。

　　因为男人的出现，大殿的氛围瞬间火热。

　　一道娇俏的女声首当其冲：“原来是裴将军，都怪二哥将你掳了去，可让本公主好等！”

　　宁傲晴一身张扬的红衣从皇帝身旁的座位冲了下来。

　　她红衣蹁跹，所过之处众女都不敢直视其锋芒。

　　如今吴国皇室的几个子嗣向来张狂跋扈，尤其是三公主宁傲晴，动辄打骂宫人，欺侮世家贵女也是家常便饭。

　　众女虽钦慕裴衍之，却不敢为了他和宁傲晴对上。

　　二皇子宁傲天比裴衍之矮了一头，当下撇撇嘴道：“她从小就这副德行，不过能得皇室宗亲的眷顾，是裴将军的荣幸，裴将军受着便是。”

　　他们皇室向来高高在上，宁傲天也不觉得这话如何唐突无礼。

　　裴衍之眸中暗光划过。

　　宁傲天象征性地向皇帝行了礼，就去找自己的位子坐下了。

　　裴衍之瞥了眼挤到自己身前的宁傲晴，淡淡道：“臣还未曾觐见过皇上皇后，烦请三公主让一让。”

　　宁傲晴刚想要搂他的胳膊，裴衍之就大踏步到了殿中，朗声向皇上和皇后请安。

　　皇上笑着道：“裴爱卿快入席，这新来的西域舞姬最是动人，你可有眼福了。”

　　皇后翻了个白眼，对着裴衍之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放他下去吃席。

　　殿中气氛瞬间暗流涌动。

　　臣子们想要拉拢裴衍之，世家们想要和他联姻，今夜是他的庆功宴，他是最光彩夺目的那颗明珠。

　　宁玉枝掐着自己的手掌心，半天后才回过神。

　　“裴将军着实是丰神俊朗，连三公主都倾心于他......”

　　只见宁傲晴娇滴滴地坐到裴衍之身旁，执意为他倒酒。

　　裴衍之接过那杯酒也只是放到一旁，抬手直接推开了宁傲晴，拒绝她的接近。

　　宁玉枝低下头看了看周围的世家贵女们，她们此刻都支棱起脖子看向男宾席位的裴衍之。

　　男人万众瞩目，就像前世那般。

　　她见无人注意到自己，暗自松了口气，起身拿着食盒想要提前退场。

　　明亮的烛火映照出人心晃动，大殿内男女嬉笑声不绝于耳，世家贵族们声色张扬，显出几分光怪陆离。

　　一旁候着的宫女见宁玉枝起身要走，便勾起脚尖想要绊住她。

　　孰不知宁玉枝心思周全，从一开始就察觉这宫女有些许不对劲。

　　她捧着怀里的食盒，布鞋底狠狠踩在了宫女的脚背上。

　　那宫女面色一变，下一瞬就被宁玉枝用指甲狠狠掐住了手臂。

　　宁玉枝眼见着那块儿肉青了，又重重碾她的脚背，轻声笑着道：“谋害皇室公主，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她一手捧着食盒，一手拿起刚才从桌上顺走的小刀，比量着宫女的脖颈：“你也不要当我好欺负，永宁宫虽然孤苦无依，但是对付你这么个宫婢还是绰绰有余。”

　　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慌道：“公主，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滚吧。”

　　宁玉枝神色一冷，将匕首收回袖子中，快步走出了大殿。

　　刚出殿门，夜风幽凉，将女人脑袋吹了个清醒。

　　明月高挂，宁玉枝回身看了看守在殿前的侍卫，放心地往永宁宫走。

　　她走后，裴真从拐角处走出来。

　　他眉头紧锁，盯着宁玉枝远去的背影，狐疑道：“她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将军明明说他会拖住四公主的啊。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变故？

　　而殿内，裴衍之盯着墙角那处消失不见的身影，不动声色推开了几个大臣的酒杯，起身温和道：“在下去如厕，几位尽兴便是。”

　　他礼数周全，气质温润，一时间连几位儒生都赞叹起裴衍之行止周全，端方公子。

　　出了宫殿后，裴真附耳到他身边：“主子，刚才四公主出了殿门回永宁宫了。”

　　裴衍之眯起眸子。

　　前世这个时候，阿玉被三公主派去的宫人恶意泼了酒，被老皇帝呵斥后，这才提前从宴会上离场。

　　但这一世他派裴真解决了三公主派去的宫女，怎么阿玉还是提前走了？

　　男人站在月光下思量半晌。

　　裴真疑惑道：“主子为何这般关注那四公主？”

　　裴衍之没有应声，他转着手上的玉扳指，转而问道：“叫你做的事办好了？”

　　裴真点点头，就见男人身形隐入黑暗处，只留了一句：“我一会儿回来，有人问起，就说我不胜酒力即可。”

　　.

　　吴国皇室延续至今已经二百余年，这座古老的皇城历经风雨，就算连年翻修，也带着一种荼/蘼的繁华。

　　宁玉枝记得前世这时候下了一场雨，遂抱着食盒待在清心湖的亭子里。

　　她带了竹伞出门，等会儿下雨打伞回宫即可。

　　清心湖夜晚空旷，和煦的微风吹动她的发梢，静谧的氛围让人内心平静。

　　“如果，如果明年我能顺利出降......”

　　宁玉枝看着天上的明月，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如果明年能顺利出降，她一定会带着胡嬷嬷和萍儿去过安生日子。

　　宫道上突然传来脚步声，宁玉枝心里一惊，宛如惊弓之鸟般躲在了柱子后面。

　　月光下男人身形高大，当下直直走向亭子处，瞧着脚步是有几分醉意。

　　宁玉枝盯着男人熟悉的步伐，双眼瞪大，裴衍之怎么会在这儿？

　　她呼吸慌乱起来，莺黄色的裙摆在她身子蹲下的瞬间露出一角。

　　裴衍之瞥见女子躲在柱下瑟瑟发抖的身形，心中没什么意外。

　　上辈子她就是这般胆小，听见一点儿动静就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重来一世，裴衍之不敢再像前世那般强硬，生怕她又一死了之，抛下他远去。

　　男人的脚步近了。

　　宁玉枝捧着食盒，身形抖成了筛子。

　　泪水也不知何时溢出眼眶，无措的杏眼中满是恐惧。

　　只要看到裴衍之，她就会想起胡嬷嬷和萍儿惨死时的情形，那样鲜红浓郁的血，那样深切的痛楚，仿佛印在她骨子里般。

　　但“醉酒”中的裴衍之似是没看见地上还蹲着个人。

　　他脚步纷乱地走上台阶，一屁股坐到石凳上，一气呵成卸了上身的软甲。

　　月光落在他疏离的眉眼上，衬出男人的疲惫。

　　宁玉枝胡乱用袖子抹了脸上的泪水，捧着食盒小心翼翼起身，想从他身后绕到亭子的出口。

　　但男人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

　　宁玉枝小心翼翼挪动步伐的瞬间，他揉着眉心的手一顿，掌下生风左臂直打而出。

　　女人娇小的身形被吓得呆在原地，食盒“砰”一声掉了地。

　　夜风吹过，静得甚至能听见她如鼓声雷雷的心跳。

　　裴衍之的手大喇喇横在宁玉枝的腰上，察觉掌心处的那片柔软时，他不客气地直接将人揽在怀中。

　　宁玉枝被强迫坐在他腿上，男人粗糙的手甚至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

　　宁玉枝一瞬间以为回到了前世。

　　他最爱将她抱在身上亲昵，还常常使一些恶劣的把戏捉弄她。

　　宁玉枝身形僵硬，艰难地抬起双手去推拒他，颤抖的嗓音里挤出一分微弱的强硬，冷声道：“我......我是四公主，大胆贼人——”

　　话音未落，便被他嗤笑一声，

　　“没见过哪家公主穿得像你这般寒酸，”

　　男人醉眼蒙眬，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下巴处，一手揽住她腰肢，低声在她耳边道：“也没有哪家公主胆子这般小，同我说话时，抖得要死”

　　说着，他的唇就要落在女子面上。

　　宁玉枝“砰”一声推开他，像弹簧一样从他腿上站起来，磕磕巴巴道：“你我素不相识，还是不要为难我，我就是一个弱...弱女子。”

　　实在没勇气说下去，她捡起地上的食盒，因为吓得腿软，走出亭子时甚至摔了一跤。

　　待女子出了亭子，夜空就下起小雨，宁玉枝狼狈跑开的同时也没忘撑开背着的竹伞。

　　裴衍之回味着手上的触感，闭着眼狠狠喘了口气，甚至想现在就将宁玉枝抢到将军府去。

　　而雨中女子的身形已经远去。

　　裴衍之眸中划过几分狐疑，他记得，前世宫宴那一夜，阿玉并未带伞，怎重来一世，她变得这般机警？

　　.

　　宁玉枝是一路跑回永宁宫的。

　　跑到面色潮红，手中的食盒差点又颠到地上。

　　待跑到永宁宫门前的那颗桃花树下，雨幕打湿几朵桃花落在地上。

　　她气喘吁吁地靠在树干上，心火沸腾地盯着黑沉沉的天空，终于意识到现在的裴衍之应当是不认得她的。

　　她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傻傻地落入他的圈套，现在的裴衍之和她，是两条永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真好......”

　　“只要不钻入他的圈套，找到一个驸马，我这辈子就会安安稳稳地过活，”

　　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宁玉枝终于冷静下来。

　　她撑着伞，支起身子回了永宁宫。

　　雨幕深重，萍儿和胡氏却是守着油灯在等她回来。

　　萍儿兴奋地看着宁玉枝，等女子进了屋，她一把搂住宁玉枝，亲昵地问道：“公主公主，你有没有带了好吃的吃食回来？”

　　“小傻子，你看这是什么？”

　　宁玉枝将心中的忧虑藏住，对萍儿笑着说道。

　　萍儿登时欢呼起来，接过食盒就放在桌上，开心地吃食起来。

　　胡嬷嬷年纪大了，不怎么贪嘴，看着萍儿吃得开心，就连忙问宁玉枝的境况。

　　“凤仪宫的那位没难为你吧？”

　　这说的是皇后。

　　宁玉枝摇摇头，“没，她压根没想起来我，您放心吧嬷嬷，过两日我要去太书房上学，只要不惹着宁傲晴，就能顺顺利利的。”

　　胡氏叹了口气，摸了摸埋头苦吃的萍儿的发髻，“只要你们两个好，我心里就高兴。”

　　一夜无话。

　　第二日，春光灿烂。

　　宁玉枝起了个大早去后院干活，萍儿帮她挑拣着柴火，好奇道：“公主，我们这是干什么啊？”

　　“找东西。”

　　“找什么东西？”

　　这时前院胡嬷嬷的声音传过来。

　　“公主——萍儿——尚宫局来人了。”

　　宁玉枝动作一顿。

　　前世宫宴后永宁宫生活照旧，她不记得尚宫局派过新的丫鬟。

　　前院胡嬷嬷的催促声传来，宁玉枝连忙应声，拍掉手上的泥巴，和萍儿往前院走。

　　尚宫局的女官满面笑容，手里端着一袋银子交到胡嬷嬷手里。

　　“皇后娘娘近日体念公主即将出降，想着永宁宫人手短缺，就命奴才来送些人手，这些是一百两银子，是这个月四公主的月银。”

　　胡嬷嬷闻言微愣。

　　皇后那个毒妇什么时候能这么好心？要知道宁玉枝的母妃就是她害死的。

　　她狐疑地掂量着手里的银子，再次塞回了女官手里。

　　“我们永宁宫势弱，可要不起这银子。”

　　那女官急了，将银子强硬地塞回胡氏手中：“哎呦喂，您要是不要，我不好交差啊。”

　　宁玉枝老远就看见了那一兜子银两，登时眉心一跳。

　　趁着胡氏没推拒，她立刻对女官福福身道：“这位姑姑辛苦了，还要多谢你。”

　　说话间，不动声色将银子塞入胡氏的怀中。

　　胡氏不解她何意，但当着众人的面也没有驳斥宁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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