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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买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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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今日便是宁玉枝与文太傅相见的最后一面。
晨午清风吹拂,宫道上弥漫着御花园的花香,几只蝴蝶顺着飘香味附着到宁玉枝发鬓上,她心下觉得有趣,一边抬手去拨弄,一边往太书房走。
阳光并不刺眼,厚重的宫墙根生出阴凉地,太书房内空无一人。
讲台上文太傅将一摞高的医书打包好,等着唯一的学生出现。
“太傅!”
片刻后,窗外传来小姑娘轻灵的喊声,她怀中抱着一个布兜,对文太傅用力挥了挥手。
老人捋着胡子,笑看她绕过窗子跑进屋。
宁玉枝周正地行了礼,与他打过招呼后,就将鹤形图从布兜里拿出来。
平平无奇的包裹里露出一角白色的纱制绣品。
但片刻后,随着女子拿出的动作,一幅山水飞鹤图映入眼帘。
阳光透过窗棂直射在那冠羽清绝的仙鹤上,青松水流掩映在鹤羽之下,那仙鹤头顶红冠,羽翼高振,仿佛随时要飞走,姿态超然飘逸,让文太傅一时忘记了呼吸。
若不是近看,根本察觉不出这是一幅绣图。
老人颤抖着手去抚摸那只仙鹤,怔然间却听小姑娘低声道:
“太傅,太书房教习多年,您对弟子颇有照顾,但世事艰难,此后一别,怕是余生无法相见,我虽为皇室,却声名不显,无能软弱,唯有一手绣工勉强上得台面,这双面绣,是弟子唯一能给得起的谢师礼。”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如此纯粹的情谊让文老眼眶湿润,他不由得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老朽无才无德,临了却能得你这般看重,四殿下,此等贺礼,老朽愧不敢当啊。”
五天时间内要绣出这么多细节,纵使文太傅没尝试过绣工,也能想象这艰难。
宁玉枝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针眼,闻言依旧欢欣地笑道:“您传授弟子学识,只希望此后天高路远,您莫要忘记我。”
文太傅平复好心绪,珍重地接过那绣图放在了讲桌上。
随后,未等宁玉枝离开讲台,他将身旁的书匣子推到她面前。
“四殿下,这是老朽家中所能得来的全部医书,你且收下。”
宁玉枝接过那书匣看了半晌。
“多谢。”
两世为人,唯有文老是真心实意。
她轻声道了谢。
思及此,她心中愈发不舍,未等泪洒便掩面回了角落处。
陆陆续续,二皇子和三公主及伴读都来了学堂。
宁傲晴正抬步坐到座位上时,却瞥见讲桌上那副格外引人注目的双面绣。
她眸子一眯,就看向角落处低落的宁玉枝:“喂!”
宁玉枝下意识抬头,眼眶还带着伤心难过的红意,她以为宁傲晴又要折腾她,连忙起身问:“怎么了?”
“那是你绣的?”
文太傅咳嗽两声,想要替宁玉枝遮掩。
谁料后者坦然道:“是我绣的。”
她和文老对视一眼,继续说:“若是三殿下需要,我也可以给三殿下绣一幅。”
宁傲晴眯起眸子打量着她,确定宁玉枝没藏着什么坏心思后抬起下巴道:“八天后是我的生辰,给本宫绣一对凤凰出来,若是完不成,”
她冷哼一声,“听说你很看重那个叫萍儿的丫鬟?”
宁玉枝面色不变:“三殿下说的是,您生辰那日我亲自送到凤仪宫。”
宁傲晴这才重新坐回位置。
文太傅摇着头叹气,开始讲课。
因着是最后一节赋诗课,今日寅时中便下学,窗外蓝天白云被风吹拂着,宁玉枝帮文太傅整理物什,亲自将人送到宫门处。
待老人的身形消失在宫门处,宁玉枝才抱着书匣子转身。
有路过的宫人看见她发髻上簪着的红宝石凤簪,连忙行礼问安。
待她们远去,宁玉枝听见轻微的谈论声。
“凤仪宫的那个宫女在宫道上被三殿下打死了。”
“哎呦,可怜啊,身上抽的全是鞭痕,三殿下也真是心狠,”
“听说不止用鞭子,是拿石头砸死的,”
“啧啧啧。”
宁玉枝脚步一顿,她抱着书匣回头看向那群消失在远处的宫人,眸子倏地染上暗色。
下一个,便是宁傲晴了。
微风吹起她灰色的绫缎衫,女子的身形消失在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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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衣局。
管事的女官一早就看见了来求针线的女子,女子站在屏风后,怀中抱着书匣,等着女官取来针线。
宁玉枝是公主,虽然被皇后不喜,但地位依旧尊贵,除了御膳房,其他人是不敢欺侮她的。
女官瞥见她的身影,在册子上快速地写着什么,随后才拿起一个盒子,恭敬地迎了出去。
她笑道:“这针线是京城流行的式样,去库房取来耽误了些功夫。”
宁玉枝前世并未和尚衣局的人打过交道,得了想要的针织丝线后就从尚衣局回了永宁宫。
在她走后,那女官驻足半晌,便回屋告知了刘尚宫。
刘尚宫是裴府的人,裴衍之回京后她就被上面提了上来。
“大人,方才四公主来取了一些丝线。”
女官低声禀报道。
刘尚宫讶异地抬起头:“往日永宁宫都是那胡氏来取,怎的今日公主亲自来了?”
“不知晓,公主怀里还抱着书匣,这个节骨眼应该是刚下学。”
“还是同裴大人说一声才是。”
刘尚宫若有所思道。
裴衍之对四公主颇为上心,她们自然也不敢怠慢四公主。
她接过女官记下的信息,起身拿腰牌去了趟金吾卫的岗位处。
裴真虽是裴衍之的家奴,但身份上入了官籍,如今在宫中充任骁骑统领,直属于裴衍之麾下。
此时刚过寅时,天还未黑,刘尚宫不敢与裴真说太多,低声交代完事情后就回了尚衣局。
等到夜幕四合,裴衍之忙完政务出了值房大院。
“主子,是尚衣局来的信,”
裴真跟在他身后低声道。
“怎么回事?”
二人出了宫门,站定在宫门前交谈。
“是这样,文太傅的事情办妥了,但上次太书房上学,他将告老还乡的事告知了四公主,四公主感念师恩,特意为他绣了一幅仙鹤图。”
裴衍之下意识问:“是双面绣?”
宁玉枝前世为了学这个,手差点被戳成马蜂窝。
裴真惊讶道:“主子怎么知道?的确是双面绣,听说四公主女红针织极为出色,那幅绣品栩栩如生,送完谢师礼后,竟然被三公主相中,命四公主为她的生辰绣一对凤凰。”
前世这些事情并未发生,裴衍之想起宁玉枝单薄的身形,遂沉声道:“最近盯紧宁玉枝,她可能要对三公主动手。”
“啊?”
裴真一愣。
听裴衍之的语气,似乎没有前段时间那般心悦宁玉枝,下一瞬便听他道:
“看好永宁宫,若是三公主对宁玉枝有威胁,直接杀了便是。”
裴真回过味儿来:“四公主柔柔弱弱的,怎会要对三公主动手?”
男人轻笑一声,眸中情绪却发冷。
他有时候都不知道该哭该笑,宁玉枝对她那个丫鬟比对他还要掏心掏肺。
前世便是这样,萍儿死后宁玉枝心血被熬干,若不是他强逼着她进食,只怕都撑不到天宝二年。
他瞥了一眼裴真:“兔子逼急了还要咬人,何况三公主还想动她的心头肉。”
心头肉?
裴真不解其意,但看见裴衍之已经翻身上马,他连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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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宫,油灯幽幽燃起。
身穿里衣的瘦削女子坐在灯下细细密密地缝着针脚。
一旁酣睡的萍儿下意识蹭着她梦呓道:“公主,公主......好吃的,好吃的,”
宁玉枝瞥了一眼她睡得坨红的面颊,轻笑一声继续干着绣活。
但许是夏天到了,越到晚上屋子里就越热,宁玉枝拾起帕子给萍儿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热汗,就拿着针线盒走到屋外。
她一手端着油灯放到石凳上,一边披着衣服坐在院子里绣着凤凰的雏形。
她柔顺的长发披在颈侧,在发觉月上中梢后才回了屋中。
翌日清晨,宁玉枝支使着萍儿去尚医局买些药材回来。
今日天色阴沉,云彩低低盖住阳光,天空中灰暗一片,瞧着像是又要下雨。
宁玉枝将伞递给她,低声嘱咐道:“若是那太医问起这药方子用来干什么,你就说是宫里的嬷嬷伤了腿脚用来治伤,别说是我让你去采买的。”
前世尚医局的太医和裴衍之沆瀣一气,今生这个时候保不齐他也安插了线人。她害怕用她的名义去买药,会被裴衍之抓住马脚,这才让萍儿替她去尚医局。
萍儿乖巧地点点头,撑着雨伞轻灵地跑出宫门。
胡氏站在宁玉枝身旁,不由得感慨道:“为难你来回打算,为了永宁宫这些人筹谋。”
宁玉枝的那几幅方子含着制成牵机的主要材料,胡氏见她以自己的名义行事,应当是打定了要对三公主动手的主意。
萍儿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灰蒙蒙的天空便划过闪电,瞬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大雨倾盆而下,宛如雨打芭蕉,让人心悸。
两人站在雨中,任雨水浸湿衣袍。
宁玉枝攥紧双拳,轻柔的声音染上几分冷:“嬷嬷,前些日子我在梦中曾遇见一位师长,那名师长告诉我,只有软弱的猎物才会张牙舞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深宫,谁能活着,谁才是最大的赢家。”
这是前世裴衍之将她压在榻上,一遍一遍索取时最爱说的话。
他笑她比那猎物还要软弱,最锋利的爪子竟然只能划在他的后背上。
大雨滂沱,宁玉枝带着胡氏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