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轮》丹羽雪乃

6、第 6 章

　　“那……那个，七濑同学……”

　　“嗯？”优一回头，看见面前一脸腼腆的男生，顿时心中叫苦不迭。

　　不是吧？！

　　“那个，我……”男生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在附近以后，才继续结结巴巴地往下说，“我……我一直……”

　　看到他不停地擦着手心，脸都憋红的模样，优忽然有些同情他了。告白果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但是有必要紧张成这样吗？搞得她像个怪物似的！

　　男生的心里当然不会这么想，所以他是不会猜到优现在的心理——本来嘛，这个女生的意想能力本来就是会让人莫名其妙。

　　作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男生还是没办法说出最关键的那个句子，好比“我喜欢你”，或是“请和我交往”，或者流畅一点两句一起蹦出来。优看着他“我”了半天，隐隐有些不耐烦了。

　　该不会是没想到哥哥会出现拦截，所以没有准备好吧？

　　想到这个，她不由得不佩服一下学生会会长的情报网。宏一为了能将她身边的苍蝇统统赶走并永诀后患，不惜每次都亲自为她挡驾。不过今天人到哪里去了呢？

　　该不会是有异性没人性，有了女朋友就把她丢了吧……

　　优的额角同样划过一滴冷汗。往常这种情况都是宏一帮她强制处理，她还没有亲自拒绝过别人。待会儿要怎么说才不会过分而且合情理呢？

　　还是干脆先跑再说？

　　“那个，同学，请问你有什么事？我现在正在赶时间，不好意思。”她摆出宏一特授的社交笑容，两眼都成了月牙，“请你抓紧时间好吗？”

　　对，一口气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拒绝他，然后开溜。眼下她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啊～啊～要是妙子或宏一在身边就不会这么麻烦了。她对这种情况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边已经不再一直站着某个人了。

　　妙子的离去，对她的打击不大不小。一下子突然不习惯身边空荡荡的，却更不习惯另一个不熟悉的气味停留在自己身边。

　　她想要的是真正的安定的陪伴，而不是某个人如同过客般的匆匆一瞥，更不是站得很近却毫无实质交往意义的人。

　　这样固执的念头，让她渐渐远离了其他人的欢笑。自己本来是个多么喜欢和人相处的女生，如今却也渐渐懒怠起来了。

　　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女生已经很习惯性地把心思转到其他事上去了，男生眼前今天是憋不出那句话了，心中不由得丧气。只是这么好的独处机会他实在是不想放过——学生会会长老是像厉鬼一样瞪着缠着他妹妹的男生，让人还没靠近就心生三分寒意。

　　“七濑同学，听说你已经有了交往的对象，是真的吗？”盯着优正走神的双眼，男生不自觉地开口问出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什么？交往的对象？”优回神看着他，一脸古怪，“我怎么不知道？是谁啊？”

　　“说是二阶堂副会长……”男生犹豫了一下，把其他更夸张的传闻就此打住。

　　不过就这几个字也已达到了足够的效果。女生鼓起了腮帮，一脸仿佛吞了一只海龟的发毛表情。

　　“你确定你没有听错？我和那个变态？”

　　“谁是变态？”身后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你就这么喜欢在别人面前诋毁我？”

　　“哇！”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一起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人，“你是鬼啊！”

　　“吓到两位真是不好意思。”恒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晴不定的阴影在双眉间打转，“我道歉。”

　　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先，优也收起了往常的锋利言词，小心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她还不至于看不出，那家伙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炮灰她是死都不会去当的。

　　看起来恒似乎也无意将怒火波及到她头上，只是看着矮了他半个头的男生，挑了挑眉毛。

　　“小子，你个子太矮了。”他毫不留情地冷批，“回去再重新修炼吧。”

　　个子矮？优在心底吐了吐舌头。这家伙居然拿篮球队的身高来要求别人？

　　男生一愣，接着是一脸不平，然后转成委屈，之后有些愤怒，随后又变成了恍然大悟，最后忽然一点头，带着点难过的表情匆匆转身走了。

　　真是丰富多彩的表情变化。早知道刚刚先问一下他是不是戏剧社的了……优仍然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摆脱了大麻烦后顿觉一身轻松。

　　“也不谢谢我？”恒忽然打断了她的小悠闲，逼近了看着她，“我刚才可帮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我有拜托你。”优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别人的自愿帮忙我可以决定领不领情。刚才可是你自己没征得我同意就擅自出手的，和我没关系。”

　　挑眉，露出一个甜美万分的蛇蝎笑容。

　　“那真是太可惜了。本来打算如果你开口道谢，我可以告诉你……”恒直起腰，眸中闪过一道精光，“……你一直想知道的‘白川’是什么。”

　　“白川？”

　　“但是既然你没有道谢的意思，那么这个就按下不表了。”他露出了一个谦恭有礼的绅士笑容，“下次有机会再说吧。小姐再见。”

　　“喂，你等等……二阶堂！”

　　男生根本就无视她的怒吼，似乎心情已经转好，优哉优哉地踱到走廊的另一头去了。

　　果然是令人发指的变态！优毫不犹豫地给他扣下一个稍嫌过分的贬义，气乎乎地转身。

　　遇到那家伙就是晦气！

　　“啊……”

　　“……”

　　真是意想不到的相遇啊。优在心里不明地苦笑了一下。

　　琉璃香只是看了她一眼，伸手打开了面前的门，安静地走了进去。

　　优退开迹部，抬头看门牌——围棋社？她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好奇心顿时大起。优眨了眨眼睛，也打开门走了进去。

　　围棋社还算比较大，桌子被整齐地排成十排，每排都摆放着棋盘、棋子以及计数器。教室的后头是一个大大的书架，放慢了已经有些年头的棋谱等资料。旁边的展示柜里，落了些许灰尘的奖杯和奖牌安静地站立着。

　　现在并不是社团活动时间，社办里只有稀疏几个人正在对局。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们纷纷将视线从琉璃香身上转到门口。

　　“七濑？真是稀客啊。”其中一个人冲她一笑。优回以一个笑容算是招呼，之后视线又回到琉璃香身上。

　　无视其他人惊讶的目光，少女只是静静地在书架前浏览着，旁若无人。

　　半晌，她抽出了一本厚厚的棋谱，走到就近的桌子旁坐下，安静地看了起来。

　　社员们交换了一个不明所以的视线，最终还是忌惮琉璃香的冷漠，没有人上前。虽然仍在对局，却是典型的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优四下打量了一眼，带着浅浅的微笑向琉璃香走了过去。

　　即便听到脚步声向自己而来，琉璃香也没有抬头，只是专心地看着手中的棋谱。下午四点的阳光从窗口横亘进来，笼罩着她，多了几分透明的苍白。

　　优也没有说话，只是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隔着一个棋盘，静静地等着她放下书。

　　这样看的话，也不难理解那些男生为什么会既喜欢琉璃香却又对她敬而远之了。

　　琉璃香的皮肤很白皙，甚至透着点少见阳光的惨白，像是罩了层严霜般的冷硬。与皮肤形成强烈反差的是颜色纯正的黑色瞳孔和披肩长发，黑得如同绸缎，光亮柔软。

　　除此之外，你几乎很难再在她身上找到什么明亮的颜色。连本来就偏素色调的校服，在她身上也好像又刷了一层白粉似的，颜色又淡了几分。

　　这样一个女生，虽然美得出尘，却永远都不在你手所及的地方。她的冷凸现了她的美丽，却又让它离此世更加遥远。它们化作她周身的刺，片刻不停地抵挡着意欲接近的人。

　　和这种人住在一个寝室，无怪乎优每天都觉得芒刺在背了。

　　好在琉璃香在她陷入自哀自怜前放下了书。优立刻来了精神，笑吟吟地看着她。

　　被看了半天，对方却还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意思。饶是琉璃香，也受不了优用这种很明显地在算计什么的笑容不停地盯着她。她打开棋盒的盖子，慢悠悠地开口：

　　“你想做什么？”

　　“啧啧，山本同学，这种问法是不对的哦。”优手托着腮笑得一脸灿烂，“好像我要威胁你似的。”

　　琉璃香如意料中低低地挑了挑眉，并没回答。优也不继续胡搅蛮缠，笑眯眯地接着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我只是很好奇，山本同学居然会对围棋感兴趣。”她先琉璃香一步打开另一个棋盒的盖子，执起其中的白子，“而且我更想知道，山本同学的棋艺怎么样。”

　　“彼此彼此。”琉璃香没有正眼看她，只是轻巧地执起一枚黑子，稳稳地向棋盘落下。

　　清脆的“喀哒”一声。圆润光滑的黑子从容地落在了“天元”上。

　　不远处的几人惊呼了一声——毕竟将第一子下在“天元”，不能不算是一件大大出乎人意料的事。

　　优只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隐隐的笑容。

　　提手下子。

　　“喀喇”一声，围棋社的门开了。优和琉璃香并排从门里走出，然后各取道而去。

　　在缓缓合上的门里，隐隐传来了几声惊叹和议论。

　　“太令人吃惊了……这两人……”

　　优虽然没有听见，却大致可以想象那些人吃惊的模样。毕竟，这盘棋有足够让人吃惊的本事。

　　早先就已想到琉璃香不会是泛泛之辈，结果只是更确定了她的想法而已。

　　而她相信，在琉璃香的心里，只怕自己的地位又有了些许变化。

　　无妨。优仰头露出了一个惬意的微笑。除了父亲之外，已经很久没有人让她这么尽兴地下过一盘棋了。那些叔叔伯伯们就只会让着她，给足了她面子。

　　山本琉璃香，虽然危险，但是果然是让人感兴趣的人呢。

　　不过今天似乎是有人存心和她作对。优的好心情维持了还不过一百米的距离，就被半途杀出的程咬金截断了。

　　看着面前一脸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男生，优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今天是怎么回事？全看准了哥哥不在吗？

　　“同学有什么事？”她压下干笑，嘴角抽筋地问。

　　“七濑同学，抱歉打扰了。我有事相求。”男生有着一头松软的深紫色短发，看起来文雅而有礼貌——比某个只有皮相没有内涵的家伙好多了。

　　“有事相求？”——不是好事吧。

　　“对。”男生淡淡一笑，“先自我介绍吧。我是司藤雷，二年三班。”

　　司藤雷？——是那个日青社社长的儿子啊。优在心底过滤了一下他的资料，却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表情，等着他往下说。

　　“虽然知道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很冒昧，但我还是非常希望七濑小姐能帮一下忙。因为在白夜里，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

　　“我能做的事可大可小。”优没有表情地回答，“你先说来听听。”

　　“据我所知，虽然七濑小姐现在没有继续了，不过国中的时候确实参加过戏剧社，也代表学校参加过全国性的比赛吧。”

　　“陈年旧事，何必再提。”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参加戏剧社只是出于兴趣，却不在她需要学的范围内，所以到了高中以后，她就丢开了。

　　现在为什么又有人再提起这件事呢？

　　显而易见，是调查过她了——希望没有查到不该被查出来的东西。优思忖着，不知现在老爸封锁消息的能力怎么样。

　　毕竟她和哥哥的身份不是随便就可以搬出来炫耀的东西。他们的顾忌太多。

　　那么就是说，这个人要提防？

　　根本没有想到短短的一瞬间，优的肚子里已经过渡了这些肠肠肚肚，雷还是带着他的难掩的少爷声调往下说：“我所拜托的这件事，就是和这个有关的。”

　　“你要我扮演你的什么人？”优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女朋友？”

　　“是。”雷含笑点了点头。不过这个笑容在优的心里已经从刚才的文雅有礼下滑到绵里藏针。而她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拒绝。”

　　雷似乎已经猜到她的答案，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没有帮助你的义务，而且也没什么好处。”她冷冷地接下去，“没有任何一个原因值得我卷入你的事。”

　　“听说七濑小姐是个喜欢挑战的人。”雷仍是不紧不慢，“况且，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优抬起眼脸。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只要是在情理之内，就没有得不到的。她可不认为只凭区区一个日青能给她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男生又是淡淡一笑，“我的外祖母，是法国人。她曾经从吉普赛女人的手中买到一副塔罗牌。”

　　果不其然，优的表情有了松动。

　　“因为我母亲对占卜这种东西并不感兴趣，所以她也没有费心保管那幅塔罗牌。结果三年前在借给她的一个朋友后，那副塔罗派就遗失了一张‘Five of Pentacles’。”

　　“如果你想问为什么那张牌现在会在我的话，我无可奉告。”优懒洋洋地接腔。

　　“过程对我来说不重要。”雷并没在意优话中的刺，“我只是想说，如果事情成功的话，我可以将那副塔罗牌送给七濑小姐——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找那一整副牌。”

　　优的眼睛眨了眨，显然是动心了。三年前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下得到了那张“Five of Pentacles”之后，她就一直在找原副。倒不是那副塔罗牌有多精致，可是她就是无法停止找到它的欲望。

　　“就凭你这么说，我能相信吗？”她满是戾气地笑了笑，“除非你让我见到剩下的牌。”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现在还没有。”优似乎懒得再继续谈下去，转身往回走，“明天这个时候，你拿着那副牌在这里等我，我会告诉你答复。”

　　她没再给男生多说话的机会，快步地离开了。

　　“算了——也算是成功了一半吧。”雷拂了拂头发，微微一笑，“果然不愧是我喜欢的女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