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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天心不寤 ...

  •   裴允打开门时,一眼便看见了立在门外的顾沅秋。她简单绾了长发,一身素衣,冲着他盈盈一笑:“师父!”

      没等他开口,另一个小脑袋也从她背后探了出来,兴奋地喊道:“裴大夫!”

      裴允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先避了顾沅秋,先去招呼那小侍卫:“天沐,令堂的身子最近可好些了?夜间还能睡下吗?”

      天沐狠狠点头:“多谢裴大夫妙手回春,上次回家时,我娘已经不咳嗽了,气色也比先前好了不少。”

      “那便好。”裴允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仍没有看向自己的徒儿,只转过身子让他们进屋,“进来说话吧。”

      月余未见,医馆的翻修已经接近尾声。顾沅秋打量着已然宽敞起来的厅堂、高大齐整的药柜,原先心头的一点犹疑也消散了。不论如何,只要这间铺子还能周转下去,便算她没有全盘做错。

      “师父喝茶。”她先等裴允坐下,又殷勤地端来杯盏捧至他面前。天沐见她不坐,也陪着她站在一旁,裴允见此方笑了一声:“这是做什么?去了几日景王府,就要和为师生疏了吗?”

      看他笑了,顾沅秋才随手扯过一把椅子,又给天沐拉了一张:“自见到我开始,师父就绷着一张脸,秋儿怕自己干了什么糊涂事惹师父生气,不等师父发话,我可不敢坐下。”

      她在他面前一直是小儿脾性,撒娇有之,硬泡软磨亦有之,这几句玩笑一开,裴允倒恍然觉得回到了过去的日子,自己也略微松弛下来。

      “天沐,”他转头看向那个有些局促的少年,“前厅里伙计们还在整理账册,你去帮忙打个下手。不懂也不要紧,就当陪他们聊天解闷了。”

      天沐应声退下。待他离开,裴允方叹了一口气:“你要我查的那毒,我寻到了些眉目,可告诉你之前,我必须得问个清楚。秋儿,你和晏世子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既然严肃起来,眼见得是搪塞不过去了。顾沅秋一咬牙,索性把谎说到底:“我之前对师父说,我是诚心搬入景王府的。如今师父问,我也还是这句话。晏世子名声虽不大好听,但为人不坏,秋儿此前出诊时与他有数面之缘,他也对秋儿照拂过一二,如此秋儿便想,若要寻个后半生的倚仗,晏世子未必不是个好的选择。”

      裴允寒声道:“你向来心气高傲,怎么一夕之间就转了性子?”

      顾沅秋沉默了一下,轻声答他:“难道秋儿嫁作了人妇,师父便不再当我是徒弟了吗?”

      裴允胸口一阵钝痛。他方才见她说话不诚,心中有些发急,开口时并没细想,现下不觉难受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爱慕晏世子已久,”顾沅秋出声打断了他,口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此番嫁给世子,是我求仁得仁,无论日后发生何事,我都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半晌,裴允方重重点头:“好,我不问你了,你……珍重。”他忍着咳了一声,转身给自己添茶,嗓音仍有点发涩,“你和我打听含月,是为了景王母亲的事吗?”

      这个回答非她所料,在开口前,顾沅秋分明感觉到一阵冰冷的寒流蜿蜒流入心底。

      她带着自己的秘密来见裴允,却从他这里窥见了更大的阴影,这让她不寒而栗。

      “师父怎么知道?”

      她的声音倒是比内心更为镇定,裴允闻言苦笑:“你还查它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斯人已矣,即便将它翻出来,反搅扰生者不得安宁。”

      顾沅秋听他这样说,心中慢慢有了一分猜测,倔强道:“可师父也知道,过去之事若未被认清,只会不断重演。昔人之血,同样会染在今人身上。”

      当啷一声,裴允手中的茶盏落在了地上,茶水溅上了他的衣摆。他却顾不得整理,一下子站起身来,面色惶急:“秋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摇头,放低了声音:“我什么都不知道,需等师父告诉我才行。”

      裴允颓然坐回到椅上。顾沅秋俯身想去拾茶盏的碎瓷片,却被他伸手挡住:“等下我来。”

      前院里伙计们的嬉笑声远远传来,似乎并无人发现这一处后厅里的异样。裴允听着不甚分明的喧嚷之声,眸中暗了一瞬,开口道:“景王生母是一个宫女,受先帝临幸,有孕后提拔做了菱贵人,怀的正是后来的景王。”

      顾沅秋垂头盯着地上那一片深色的茶水,不觉屏住了呼吸。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她究竟想听到什么。

      “菱贵人因病去世后,景王便被接入中宫抚养,但因其生母地位低下,并不受先帝待见,连带着宫内大多数人都冷眼对他。当时,陛下还是九皇子,也只有他一人和景王亲近,唤他一声皇弟。后来,景王有了些军功,仍然感念着陛下昔日之恩,因而在藩地听到陛下举兵的消息时,他是几个藩王中最快,也是唯一一个响应的。

      “然后,景王就领了恩典留在京城。大梁内乱,边境之争,那几年里都是景王领兵平定的,一时风头无两。”

      功高盖主这样的话,早已被前人说得厌了。征讨幽国之后,景王便将雍州的驻军交给了副将和临近州县的都督,只带着自己的一支飞卢军回了京城。即便是飞卢军,他亦只有操练之权,无诏不得调动,如此方暂平了陛下的疑心。

      再者,他近几年精神越发不济,甚至有传言说他已成了半个疯子,整日在府中四处踱步,口中喃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一月前那次落水,更是证实了这些传言。现下,飞卢军已交由晏微打理。

      顾沅秋不禁想起之前为景王诊脉时,头发斑白的老将双眼紧闭昏迷的模样。她明白了裴允担心她的理由,心中亦有一分愀然。昔日的功臣,为避嫌疑一朝落得如此光景。他虽已老迈,可跟在他身后接下飞卢军的晏微,日后又会如何?

      “可是师父,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顾沅秋微微偏头,故意作出不解的神情,“不是说讲菱贵人之事么?怎地反越讲越偏了。”

      裴允见她装傻,有点想发火,却又忍不住心中酸楚:“菱贵人就是中了含月之毒去世的。之前带我的老大夫曾在宫里当过职,但我所知亦止于此。老大夫早已搬离京城,全身远祸,足见其中水深,不是你我所能探得的。”

      “这几日,裴大人有回来过吗?”

      冷不防听她提起裴南,裴允有一瞬的错愕:“什么?”

      顾沅秋闭上眼笑了笑。她要如何说呢?告诉裴允这些事情她早已知晓,甚至,她就是为了此事才会去到晏微身边,她从一开始,要的就是景王的命。

      她唯一不确定的是,裴允那个一直不待见她的皇城司兄长,在这件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一向心思单纯、眼中只有治病救人的裴允,会这样拐弯抹角地告诫她提醒她。

      “是不是皇城司盯上了景王府?”她睁开眼注视着裴允,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犹疑,“师父,你平时不会关心这些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裴允没想到她听到这些,不仅丝毫没有惊讶或恐惧,反而敏锐地戳中了他竭力想回避之处,一时张口结舌。他无法再看顾沅秋那双清亮的眸子,脑中却莫名出现了裴南上次扔下的最后一句话。

      “你那个徒儿,我若说她玲珑心窍,绝不是夸她。”

      可……那又如何呢?这可是他从鬼门关救回来,又悉心照料至今的人啊。

      他忍住内心的挣扎,尽力平稳着声调开口:“大哥前些日子奉命寻访一名失踪的宫女,查到了景王身上。”

      “那名宫女,是当年菱贵人身边的旧人。”

      **
      入医馆时天际尚余有微光,出得医馆来,外面已是繁星漫天。顾沅秋这次离府并未叫车,只带了天沐一人同行。这孩子乖顺得很,她不说话,他也就不吭声。这一带又没有开夜市的商铺,他们走在京中寂然的路上,连脚步声也听得分明。

      “天沐,你可曾出过京城?”

      少年愣了一下,老实地摇头道:“不曾。”

      顾沅秋犹豫了一下,但一时也想不到其他法子,还是试探着问道:“如我想要你出京帮我做一件事,来回可能得花上半个月的脚程,你可愿意?”

      谁知他答应得极其爽快:“娘子只管吩咐,只要是天沐能做到的,万……万死不辞。”

      说最后那个词时他打了个磕巴,应是从哪出戏里听到的表忠心之语,此时便拿来用了。只是他口气尚稚嫩,顾沅秋听在耳中,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不祥之意。

      “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

      天沐似是愣住了,随后立刻低头道:“对不起,惹娘子不高兴了。”

      “不,不是……”她斟酌着用词,最后还是放弃了,“没有不高兴,只是我并不要你为我拼什么命,无论何时,你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真正帮到我。这次,你帮我去承州送一封信,若是没有回信,就在那边等到有回信为止。我会给你备好盘缠,在府里也会为你告好假。但你记着,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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