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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昵昵谁诉 ...

  •   “放肆!”

      程若卿缓步行至垂拱殿外时,恰好听到这一声怒喝。感觉到身边的晏昭颤了一下,她安抚般握了握他的手,随后温声朝殿外的小太监道:“劳烦公公通秉。”

      小太监刚刚转身,里面又传来皇帝的一声斥责:“怎么,一个个地都来帮姓何的说话?”

      程若卿不觉心中一惊。晏昭在一旁轻声问道:“母妃,父皇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

      她闻言摸了摸他的头,也放低了声音:“还记得母妃和你说过的话吗?”

      晏昭点头,程若卿见小太监已经出来,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更握紧了晏昭的手,牵着他一道跨入了垂拱殿。

      皇帝坐于桌案之后,面上有些发红,气息也略显急促。程若卿一眼望去,跪在皇帝面前的,正是四皇子的生母,日常在宫中同她不对付的贵妃张氏。

      她垂了眼,拉着晏昭一同向皇帝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日前说要考察昭儿功课,臣妾今日便带他过来了,不知有否打扰陛下。”

      皇帝略顺了顺气,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笑了起来:“程淑妃,程中丞的府上搜出了同罪人何氏的来往书信,此事你可知晓?”

      程若卿面无表情,只慢慢跪伏于地:“妾久居深宫,不与外通音信,此事,妾委实不知。”

      感觉到皇帝阴郁的视线,她将头埋得更低,恭谨道:“但妾相信家父为人,他对大梁、对陛下,皆是一片赤诚之心。此事定有隐情,还望陛下明察。”

      殿内一时死寂。晏昭在一旁站也不是,跪也不是,面色有些发白。皇帝像是这才注意到他,也没让程若卿起来,只朝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桌案旁。

      “正好今日要考你功课,你便替朕看看,这首诗,讲的是些什么?”

      桌上赫然一张澄心堂纸,上面抄录了一首七言诗。晏昭一字一字读得认真,竭力克制着自己不看向程若卿。

      “不羡山民炎雪热,但怜燕蝠漫争忙。
      无端更起归乡意,杜宇声催陇上桑。”

      他念完后退了一步,躬身道:“儿臣以为,这是一首劝农之诗。”

      晏昭是诸皇子中眉目最为周正的。他身量尚矮,话音也稚嫩,但站得笔直,表情亦十分严肃,皇帝看着不觉有点发笑,先前的怒火也消退了些许。

      “哦?这倒是个新解,昭儿说来给父皇听听。”

      “山民不思耕种,反以煮盐贩盐为业,以致良田荒芜,正如燕蝠以朝暮相争,徒然浪费光阴。二者本应各居其位,日有所出,夜有所补。其后二句言归乡、聆杜宇声,亦有劝课农桑之意。不过,”他顿了顿方道,“燕蝠之典语涉讥讽,用在此处亦有暗指党争之嫌,并不恰切。可见为诗者笔力不足,尚可磨炼。”

      他此话大胆,虽是为何今然辩护,却也承认了其中讽喻之意。

      皇帝猛地看向了程若卿,她仍然以额触地,虽已跪了许久,身形却没有半分晃动。他转而又看向晏昭,见他眸中清澈,面色亦坦然,甚至还隐隐含了一层被夸奖的期待,并不像是提前准备过的样子。

      他沉吟一阵,继续问晏昭道:“依昭儿看来,写作这首诗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晏昭像是认真想了一想,随即答道:“儿臣愚见,写这首诗之人能切身体谅百姓疾苦,且既言归乡,想来亦无恋栈禄位之意,应当是位持身清正的臣子。”

      皇帝冷笑一声:“臣子?他眼里还有我这个陛下?”

      晏昭心中有点发怯,但仍鼓足勇气道:“先生教过儿臣,富国以农,诚心挂怀农事之人,自然也是挂怀大梁、挂怀父皇的。且杜宇亦是古蜀国国王所化,君意声声明如诉,百姓闻之,必得感化。”

      皇帝之所以接受张文澜的提议,推行新法,说到底,亦是为了“富国”二字。国库亏空,连年寅吃卯粮,宫禁内外都早已不堪重负。这诗如此解,倒正合了打击私盐、重农轻商之意。

      何况小民所闻,亦是君王之声。晏昭特意将“杜宇”二字点出,虽难免附会,却也稍稍平了皇帝因受侮慢而生的怒气。

      他再次看向程若卿,沉声道:“淑妃,教得好儿子。”

      程若卿声线平稳:“臣妾不通学问,只能帮昭儿打点日常衣食,昭儿所学,还要感念太傅和陛下的悉心教导才是。”

      皇帝抬手让她起身,目光这才又转向贵妃张静瑶:“贵妃也起来吧,你方才所说的不无道理,朕近来火气大,难为你了。”

      张静瑶惶然摇首:“臣妾死罪。”

      她生得艳丽,此时因受训斥而红了眼眶,泪珠落下时直如梨花带雨,别有一番娇美动人。皇帝看着有些心疼,不觉放柔了声音:“是朕先问你的,你答得也算中肯。何今然确实罪不至死,此事,容朕再想想。”他说着便以手扶额,“朕乏了,你们也都下去吧。”

      出了垂拱殿,再过一条路便是后妃居所。程若卿牵着晏昭,慢了几步跟在张静瑶身后,她却忽然转过身来。

      她眼角的泪水早已擦尽,神情高傲,再不见方才的楚楚可怜。

      “早听闻淑妃妹妹颇通诗词之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若卿淡淡道:“姐姐说笑了。”

      张静瑶沉下脸道:“我知道你聪明,陛下定然也知道,妹妹好自为之吧。”说完,她便搭上身旁宫女的手,快步走远了。

      程若卿心里沉了下来。张静瑶说得没错,这一招确实太过刻意,若非情况危急,她本不想使用如此明显的手段。晏昭在一旁晃了晃她的手:“母妃,昭儿方才说错了吗?”

      程若卿摇了摇头:“昭儿说得很好。”为君者多疑,她不可能替何今然全然脱开罪愆,做到这个地步,她已然尽力。

      只是,她想不明白,看皇帝的口气,张静瑶适才也在为何今然开解。站在她的立场上,不更应该乐见何今然被定罪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或者说让张文澜改变了主意?

      **
      自从发生了明安寺那场争执之后,顾沅秋已经多日没和晏微说过什么。

      表面依然是和和气气的,日常必要的谈话间,晏微一直表现得耐心而温柔,仿佛那次失态冒犯于她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但正因如此,她才更觉恐惧。尤其是这种恐惧中,居然还夹杂了一丝连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期待。她忍不住想,他们的这种关系不能再长久维持下去了。否则,即便晏微不再“发疯”,她也迟早会疯掉。

      近来晏微的药已经改为了两天一喝。虽然因毒性入体太久,一时无法根除,但远离毒源之后,他的病情也慢慢有了好转。顾沅秋给他把脉时,触手仍觉冰冷异常,可脉象却比先前平稳许多,夜间也难得听见他咳嗽了。

      对,桂花还未全谢,晏微现在仍同她住在一起,但不知为何,当他躺在她身侧时,她却越来越难以做到最初的坦然和平静。

      “爹爹,”无人之时,她偶尔会轻声自言自语,“你说,安儿做错了吗?”

      无人答话,她也并不介意,只将脸埋入手臂中。天气已凉了下来,一件带着檀香的外衫罩上她的肩膀时,她能明显地感觉到那人留在衣上的温度。

      她抬起头,对上晏微盈着笑意的眼:“看阿沅趴在这儿,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顾沅秋一时有些发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殿下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眼下还未到用晚膳的时辰。近来晏微早出晚归,留在飞卢军中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她以为晏微不会过来,自己在床上睡着了,却又在朦胧间感觉到身旁有人躺下,带来秋夜露水的寒凉之意。

      可待她早上睁眼,那人却又已离开,让她怀疑昨夜的错觉只是一场梦境。

      “阿沅忘了?今日是九月廿二,是你的生辰,今晚我让他们做了好些你爱吃的菜,我们一起热闹一场。”

      生辰……顾沅秋原先的一点惊讶淡下去后,彻骨的凉意却爬上了脊背。九月廿二,是沈亘被下狱的日子。今天,是沈家遭难的两年整。

      “殿下,”她轻声道,“是怎么知道我的生辰的?”

      晏微倒难得地现出些局促来:“我之前问过你师父,没提前告诉你,想给你一个惊喜。”

      他会主动去找裴允?顾沅秋有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晏微接触到她的目光,忽地转过脸去:“好吧,我承认,这是你师父主动告诉我的。他给你带了礼物,让我转交给你。”

      他只说了一半真话,另一半是他的私心。比如,早在她还是沈芷安时,他便费尽心力打探过她的生辰;又比如,裴允那个礼物本是要亲手送给她的,他只是顺路截下来了而已。

      顾沅秋这才显出些兴致来:“我看看,师父给我送了什么?”

      晏微故作嫌弃道:“是一包金针。果然是作大夫的人,送礼也这么没新意。”

      “金针?”顾沅秋却笑了起来,“我常用的那包软度不够,用着一直不顺手,只是没什么钱置换,也就搁下来了,难为师父还记着。”

      晏微等她说完,这才轻声道:“我也给阿沅准备了礼物,阿沅猜猜,是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给阿沅过生日,评论都发红包(如果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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