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交换生》越上清

2、下凡

　　“……三皇太初，肇启灵场，群礼皈仰，福庆攘攘……”

　　青绿群山下，一众身着素色道袍的仙人或坐或立，怀中各抱着曲笛、笙、箫等乐器，和着林间清风缓声吟唱，字疏腔长，虔诚敬拜山中之灵。

　　“……恭伸三谒，不滞幽灵，倾心顶祝，百日翱——咳——”

　　音乐戛然而止，众仙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仅仅一秒钟的沉默之后，就神色如常地说起话来，仿佛谁也没听到刚刚那声破音。

　　“这时间过得也太快，感觉还没几天呢，小常容居然就结业了。”

　　“可能是因为某人确实只过了三天吧，也不知道是谁根本没进小世界上过课。”

　　“存思冥想的时候又不能轻易中断，三天都已经算短的了。”

　　眼看着又要争起来，葛洪赶紧出声打断：“行了行了，今天是常容下凡实习的日子，再吵下去时辰都耽误了。”

　　此时坐在最末一位的女道顺势站起来，她拱手俯身，朝着群山和众位仙家深深一拜：“弟子常容今日离山，必当潜心修炼，坚守道心，不堕我茅山之名。”

　　再起身，便是已经在小世界中修行了三百年的常容，她看起来比刚上天时苍白许多，身量还是一样的高而瘦削，空荡荡地笼在道袍下面，漆黑长发用一根桃木簪子绾着，乍一看竟有几分鬼气。不过面容清隽，再细看只觉得气质中正平和。

　　“去吧。”

　　众仙皆笑容和爱地目送她的背影远去，直到人影变成针尖大小，才有人小声开口。

　　“三百年了，一首六十四字的《卫灵咒》都唱不下来，是我教得不对吗？”

　　葛洪想起刚刚祝祷最后的惨烈破音，艰难开口安慰道：“这次好歹快坚持到最后一个字，较之从前……已经好上太多。”

　　一时间，大家都想起过去三百年中，在教导常容斋醮音乐时所受的折磨，纷纷陷入了沉默。

　　只有那位因为冥想太久错过教学的仙人非常乐观：“可是方才考校小常容的功课，符箓、医药、经义都极为优秀，我看唱不好歌也没啥子。”

　　“是，常容学其它的皆是一点就通，只有音乐一门……唉，可惜我茅山音乐还是华夏非物质文化遗产，正经的传人竟然唱成这个样子。不，那甚至不能算唱，她真的好像一个rapper。”

　　有仙默默道：“rapper？她顶多算个reader。”

　　常·reader·容对身后老师们的吐槽一无所知，不过她倒是一直知道自己唱歌有多难听，之前只是因为茅山长于音乐一道才硬着头皮学下去罢了。

　　反正以后如果要奏乐做道场，她就说自己是全真派的：）

　　因为是申请提前实习，所以常容得先去教务处开个证明，东西大学里不允许使用缩地成尺这样的瞬移法术，她又不像龙族那样天生会飞，只能一路腿着走过去。

　　也正好参观一下学校。当初被领着报道的时候太震惊，什么都来不及细看，没想到再出来已经是三百年后。

　　除了都是雕梁画栋的古建筑之外，整体格局和人间大学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她在路过某几处地方的时候能感受到一点奇怪的空间波动，应该是类似茅山派那样另外开辟的洞天。

　　眼看着文曲星君所在的天权宫越来越近，突然一阵耀眼白光闪过，常容隐约只看见一大片忽闪的白翅膀从大门里飞出来。

　　她默默从自己脸上摘下一片羽毛：“文曲星君还养了鸡？”

　　“常道友真会开玩笑～”

　　这声音有点耳熟，常容转过头，发现正是多年前接引自己的那位小仙子，脸上的笑容还是一样亲切。

　　“见过仙子。”她拱手行了个礼。

　　“常道友客气了。”小仙子引着她向天权宫内走去，“那些是天堂来的交换生们，最近实习季，应该也都是赶着下凡报道的。”

　　“天使？”常容在小世界中修行了几百年，和凡间的现代生活已经隔了太久，说起这个词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嗯嗯。”

　　“仙子之前说我会有个搭档，就在他们其中吗？”

　　“嗯——坏了！”小仙子刚要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有点不太对的地方，“你的搭档怎么提前飞了！”

　　听起来好像是我没赶上航班，常容有些不解：“问题很严重吗？”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等咱们走完所有手续，人间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这让常容更加困惑：“仙子是担心外国人在华夏行事不便？其实华夏民众对外国人都很友善，那位提前下去适应一下也不会有问题。”

　　谁料此话一出，小仙子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常容竟然从中看出几分同情。

　　“她当然不会有问题，唉，也不是，最有问题的好像就是她。总之我先给你封印仙骨，然后送你去校门口的法阵直接从那里下凡，其它手续等你回来再补也行。”

　　还没等常容反应过来，一道光就被打入她体内，浑身的骨头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她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随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不过眨眼间，她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南天门外。

　　眼看着那道冲天光柱就快要熄灭，小仙子崩溃大叫：“啊啊啊啊！！来不及了！！！”

　　然后奋力将手里扶着的常容抛了过去。

　　……说真的，就非得赶这一趟吗？

　　常容在澎湃的灵力中毫无尊严地翻滚着，她现在只想和以前被自己放进滚筒洗衣机的衣服们说声对不起。本来以为这已经是最糟糕的了，然而下一秒，她头上的桃木簪子就“chua”地飞了出去，常容勉强在狂乱飞舞的长发中捞住了它，似乎是听见小仙子最后对着自己喊了一句什么话。

　　“你搭档名字是——希尔——”

　　行，我记住了。

　　人间，淮陵。

　　“咳，咳——”

　　“谁！谁在那儿？！”于泓被凭空出现的咳嗽声吓得一哆嗦，颤颤巍巍地把手电筒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现在是真想穿越回三天前，给报名参加新生试胆大会的自己一个大逼兜。这三天里她听了无数关于淮大后山鬼打墙的恐怖传说，她不会人品烂到直接撞上鬼吧！

　　在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逐渐有了点窸窸窣窣的动静，随着声音越近，于泓的腿抖得越快，就在她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的时候，一张惨白的脸从茂盛的枝叶中浮现出来。

　　“请问——”

　　“啊啊啊啊啊！！！！！”

　　惨白的脸本人，也就是常容，忍耐地闭上了眼，她已经三百年没听过这么有穿透力的声音，耳膜面临的挑战非常严峻。本来深夜被传送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就够烦的……

　　“我不是——”

　　“啊啊啊啊啊啊！！！！！！”

　　“我只是想——”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就是单纯想尖叫吧？”

　　“啊！！啊……啊？”于泓终于在“鬼”无语的眼神中反应过来，那似乎好像大概，是个人。

　　“同学你吓死我了，大晚上你在后山干什么啊？”她身子一软，差点没跌在地上。

　　常容慢慢从树丛中走出来，那身宽大道袍也全部暴露在了手电筒的灯光之下。

　　“诶？你是汉服社的吗？难道今天你们也有活动？”于泓看她慢慢用簪子绾起一头散落的长发，心里已经彻底不害怕了，反而开始好奇为什么汉服社招新的时候没看到这么有气质的学姐，难道也是新生？

　　常容随她猜测，并没有直接回答：“我有点迷路了。”

　　“后山的路确实有点变态。”于泓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我也不想继续参加这个破试胆大会，带你一起下山好了。”

　　“多谢。”

　　这同学怎么说话做派都带点古韵，难道这就是汉服爱好者？于泓光顾着奇怪，并不知道在她背后看不见的角度里，常容指尖凝气，在空中快速写了一个“破”字，然后弹指送入了不远处的梧桐枝干中。

　　虚空中响起一声尖利的鬼哭，无知无觉的凡人终于看到大路上的灯光：“啊，果然应该在那个路口向左！”并不知道自己差点走不出后山。

　　于泓转头去问新认识的漂亮同学：“对了姐妹，你住哪个宿舍？咱俩指不定顺路呢。”

　　“我实习了，现在住校外。”常容微咳一声，她的神魂还是太弱，必须要找个地方尽快修养。幸好实习点离淮陵大学并不远……

　　“那拜拜，有缘再见～”于泓有点遗憾，她低头“咔哒”一声关上强力手电筒，再抬起头时却发现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只剩被风吹动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

　　“……呃，闪现？”

　　此时的常容已经站在了实习点的大门前，她核对了好几遍门牌号才确认，这间所谓的“天天事务所”就是她以后攒功德的根据地。不过她有点怀疑是不是缩地术+神魂不稳的副作用，要不然眼前怎么会出现这么……诡异的画面。

　　七彩的霓虹灯管拼出了招牌上的文字，哪怕是深夜都在兢兢业业地blingbling，还有那对圆乎乎的小翅膀图案，极其炫目地在第一个“天”字周围飞舞环绕，纯纯精神污染，让已经有点晕的常容更加头昏脑涨。

　　如果这就是那位搭档的审美，那她大概明白小仙子的同情从何而来。

　　不管了，见面之后先揍一顿。常容心念一动，神智不清地通过了实习点的验证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