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王羡

9、讳疾

　　隋意气得说话直打磕巴：“辽原，我、我他妈欠、欠你的啊！怎么一跟你在一块儿就、就沾不、不上点好！老子是让你来当、当司机的！不是让你来、来惹、惹事的！我就操、操了！她薅我头、头发了！”他一激动也口吃。

　　视线里闯入一双绑带骑士靴，冷淡的声音响起：“麻烦让让。”

　　漆黑的睫毛颤动，他缓慢地眨眼，看见女人手里勾着一个头盔，红黑配色的头盔搭在腿侧，有意无意地蹭过饱满的腿肉。

　　掀开眼睫，他瞧见女人不耐烦的眼神。

　　操，认错老婆了。

　　脑袋嗡嗡个不停，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宋弥新的背影，张嘴喊了一声：“喂——”

　　宋弥新加快了脚步，暗骂一声：“傻逼。”

　　在帽帽的调解下，女人松开了两个人。辽原连忙追出zombie，只看见黑武士从酒吧门口一闪而过，机车压弯拐进车道，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辽原意犹未尽地撤了视线，凭感觉往走出来的兄弟肩上一撘，问道：“你不说她是咱班同学吗？初中高中？应该不是小学，小学追我的女生不太多。”

　　“去你妈的，”隋意一拳锤上辽原胸口，“老子让她薅掉一撮头毛，你赔我毛囊。”

　　眼神晃向辽原，看见他还在盯着一个方向。

　　“你看上了？”

　　辽原挑了挑眉，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节：“嗯。”她玩机车很飒、性格很辣。

　　很难不让人哇。

　　“是咱高中同学，名字不记得了，人还记得，她追你追的最用心，”隋意捋了捋让薅乱的头发，“聚会都不去，就为了等你一人儿私下告白，你让她梦回一次高中校园，穿个校服捯饬个发型，绝对手拿把掐。一朝梦回高中追男神时期，谁顶得住。”

　　“真的？”

　　“爱信不信，”隋意将车钥匙拍在辽原手里，“去开车，别他妈看了，再看人就到家了。”

　　家庭原因，辽原小时候很怕家长不要他了，故而收敛了恃宠而骄的性格，装出一副温和的脾气。

　　除了从小玩到大的隋意，他的许多泛泛之交终其一生也不会看见他恶劣的性格底色。

　　*

　　下班前，宋弥新领着规培的医生转了一圈病房。

　　一圈走完，宋弥新脱掉白大褂，交班的同事套上白大褂袖子，笑：“护士说三床那个老人平时挺闹的，这不配合那不配合，又是嫌医院的饭没味又是想溜回家的，护士实在管不住了说让你来管，他立马老实了。别说，提你的名号还真挺好使的。”

　　“我都不知道这事，他们为什么怕我？”

　　“可能因为你上回发火让他们见着了，”同事卷起衣袖，“老人嘛，都是老小孩。你工作查房又从来都不笑，话也少，查完就走，他们都怵你。”

　　宋弥新回想了一下，上回发火也是情有可原，因为病患的不配合差点酿成大祸，情急之下难免语气冲了点。

　　“行，我下次查房面带微笑，改一改他们对我的印象。”

　　“我怎么感觉他们会更害怕呢，毕竟这反差也忒大了。”同事笑道。

　　随便聊了两句，宋弥新打车去了zombie。前两天她去zombie喝了一杯，帽帽没在，只能把机车放在那儿。

　　这两天忙起来了忘了这茬，今天才得空去取车。

　　钥匙拧进凹孔，无意看见帽帽在吧台里面调酒，心念一动，她拔掉钥匙走进去。

　　“姐，”帽帽组装好摇酒壶，“好久没看见你来了。”

　　“前两天来了一次，你没在，”脚勾着高脚椅拉过来，她叩了一下桌面，“一杯老样子。”

　　几次遇见辽原都在晚上，她学聪明了，改成了傍晚来。

　　错峰出行，避免巧遇，喝完就走，出入平安。

　　“那太不巧了，你不知道，我们酒吧最近半个月来了个神人，”帽帽用力地摇酒，摇酒壶都让摇出残影了，“就你上回来艳遇那次，那个男的后面老来，天天过来点一杯果汁往吧台一坐，啥话也不说，最好笑的是啥你知道吗？”

　　“不知道。”

　　帽帽故意卖了一个关子：“估计他一会儿就来了，你见了就知道。真的，他都快成我们酒吧的招牌了。”

　　“那我还是走吧，”宋弥新一脸头疼，“我的不要了，你别做了。”

　　“别走啊姐，真的，他特逗，保准看了乐一天，”帽帽一脸安利不出去好着急的表情，“哎，他来了——”

　　宋弥新立刻坐回高脚椅，脸颊侧向一边，半侧过身子想找一个机会溜了，一掀眼皮就瞧见辽原胸口的校徽logo。

　　距离近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宋弥新装作无事发生的坐回去，和辽原同班一年他都不认识自己，她不信辽原能在人满为患的酒吧里一眼认出自己。

　　更何况，她本来只想喝一杯就走，根本没拿头盔进来。

　　“哥，又来了啊，”帽帽没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摇完冰酒往空杯里一倒，热情地介绍，“zombie是我们店的招牌，你要是不能喝酒的话，我可以给你特调一杯，度数会很低，想试试吗？”

　　“好。”辽原静静坐下，眼神盯着帽帽手里的摇酒壶，等他娴熟地摇完两杯zombie，一杯推给了宋弥新，一杯推给了他。

　　“姐，这杯算我请你的。”

　　鸡尾酒的气泡咕嘟咕嘟冒出来，气泡碎裂，杯子边缘卡着一片果肉饱满的橙子。她摘下橙子，一口吃掉橙瓤，失去瓤肉的支撑，橙皮边缘向内卷收，她丢开橙皮，正要托起酒杯一口喝尽，就见有人举着酒杯碰了过来。

　　两杯zombie僵尸相互碰撞，宋弥新慢慢转头，对上辽原笃定地视线。

　　“我认出来了，”他欺身凑近，眼神紧捉着宋弥新不放，“就是你。”

　　宋弥新意味不明地扯了两下嘴角，视线来回打量他，白色的衬衫和衬衫领带，外面套一件无袖黑色针织衫，是京市第三中学的秋季校服。

　　二十七八的人了，天天一身校服往酒吧里一坐，难怪帽帽说他快成了zombie的招牌。

　　眼尾漾出一抹讥讽的笑，她说话一点情面不留：“哪里来的土老帽？酒吧里穿校服，装嫩还是装纯？”

　　辽原还在演，他铭记好友的话，尽可能地朝温柔学长的人设靠拢。

　　那么问题来了……温柔学长在面对宋弥新这种犀利问题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辽原思忖了一两秒，淡笑道：“你误会我了，穿这件衣服是因为它很合身，丢掉很可惜。我过来搭讪也没有坏心思，单纯觉得咱们俩很有缘，如果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可以和我说，我会小心的。”

　　“这样啊，但是说实话，”宋弥新了然地点头，淡然自若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烟盒开口处对准指腹敲了敲，她慢条斯理地咬了一支烟，眯眼说道，“酒吧里穿校服，想来你的脑子不太好。”

　　一星烟灰抖落，香烟的雾气散开，她的神情模糊在烟雾里，隐隐像在嘲讽。

　　“我是协合医院神经外科的主治医师，”她不急不缓地推出一张名片，“你来我们医院挂个号，我给你开颅。”

　　只在业界峰会和大牛们互相交换的名片落在辽原手里，他盯着姓名一栏的三个大字——宋弥新。

　　瞳孔微不可察的缩了一下。

　　宋弥新斜倚着吧台，淡定从容地掸了掸烟灰，辽原捧着那张名片，心里浪涌而来的，都是狂喜。

　　原来他们更早之前，就相遇过。

　　天定的良缘，再不顺应天意就不、礼、貌、了。

　　“辽原，男，二十八岁，小学毕业于前门小学，初高中毕业于第三中学，大学毕业于航空航天大学，是一名共产党员，也是京航的飞行员，”他眼神认真，“我的父亲是辽复海，母亲是李杏，父亲从商，母亲是师范大学教授。我的基本工资、飞行小时费、各类补贴以及年终奖加起来年薪差不多一百万，名下有两套住宅和一辆跑车，住宅一套在东城区，一套在朝阳区，本人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很少抽烟、很少喝酒，没有恋爱经验，身心干净……宋医生，我想和你结婚。”

　　摇酒摇出残影的帽帽惊呆了，他张大嘴巴，说道：“我去，姐你艳遇了。”

　　“二十八岁了还没有恋爱经验，看来你那方面不行，平时很自卑不敢找女朋友是吗？”宋弥新肆无忌惮地笑，“我们医院男科挺出名的，许多有难言之隐的男人去过都说好，风评很不错，你可以考虑去我们医院挂个号，查一下。”

　　辽原神色一怔，解释道：“不是……”

　　宋弥新碾灭烟蒂，懒洋洋地看他：“讳疾忌医很正常……”

　　她还想再补两句杀人诛心的话，不料辽原一把钳住她的手，引领那只掌心粗糙的手摸向了“讳疾忌医”里的讳疾。

　　“不信你摸。”

　　围观这一切的帽帽彻底傻了：“我去……姐，要不要我打报警电话？”

　　眼皮跳了一下，她的手贴着松紧裤，能感受到跳动的炙热。掌心之下的热意明显，男人的目光黑沉沉的，一句话不说，只是紧盯着她。

　　任凭她来验证。

　　宋弥新也不躲，由着他把住自己的手，冷语讥诮道：“讳疾不单单指大小，早泄和精子质量也是评判标准之一。我不是男科医生，只懂皮毛，具体的你得去门诊挂号咨询。”

　　“那我们现在去领证，晚上同房，货不真包退。”

　　话一出口，他听到人设崩塌的声音。

　　他还想补救，艰难地措辞开口：“呃，宋医生，我的意思是……”

　　“我去……”帽帽惊得摇酒壶都拿不稳了。

　　“那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宋弥新压抑着抽搐的嘴角，“你不是真不行，你是真有病啊。”